香草门庭 第317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礼不可废。”荀彧就席案对面坐下,也依旧含笑回答。

“什么要事,竟要尚书令亲自前来?”荀柔随口调侃。

要是大事,得有相应官吏并尚书台诸部尚书一道,眼下又不像。

荀彧脸上笑意一敛,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双手递上前。

“大兄使我代呈辞表。”

荀柔一怔,取过奏表时手一抖,差点掉落。

他凑近灯台细读,果然是荀悦的辞表。

上面说,近来老病丛生,精力不足,不堪任事,请辞太学祭酒之职。

“大兄近来不好了?”荀柔回想上次见到荀悦,还是除夕家宴,当时看兄长似无不妥。

“大兄毕竟已近七旬。”荀彧低声道,“自八年前重病后,大兄身体已渐衰弱。”

荀柔匆匆一算,长兄荀悦竟已六十八……

……啊。

他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才发现光阴流逝。

是什么时候,爽朗硕健的大兄,已经成印象中精深清癯的模样?乌发何时换了白头?

他竟回忆不起。

是几时秋去春来,流年暗换。

“……请大兄归家,好好修养。”荀柔最后只能如是道。

共和二十三年,春三月,丞相荀柔南巡益州,五月还京,不久病重。

阖眼再睁开,依旧漆黑一片。

到此为止么?

荀柔艰难地侧卧喘息。

“文若……公达……”

冰凉手被握紧,耳边回应之声,一轻、一沉。

“请,曹孟德回京,主持朝局……”

第323章 番外四

夏日炎炎,熏风灼灼,邻近渭水的私园,却还能享受到一丝奢侈的凉意。

荀柔和荀攸,以及相陪的刘端,坐在大树荫下,面前一汪从渭水引来的活水,一人一顶苇编小帽,一个马扎一根鱼竿,听着蝉鸣蛙唱,一边惬意垂钓。

一个仆从匆匆而来,“来了,来人了,是司马御史!”

“啊……”

“大人勿急。”

荀柔才轻呼一声,刘端已一跃而起。

在司马懿被侍从缓缓引入内院时,荀柔被搀进寝室榻上卧好。

荀攸慢腾腾起身,背着手挪进屋里,寻到位置坐好,现任监察御史司马懿正好跨步进门。

“司马懿见过丞相,见过御史。”司马懿一脸肃穆,在堂下就弯腰长揖。

目光却偷偷扫过老态龙钟,佝腰垂颈的荀攸,又轻瞟向卧榻。

竹榻上,前任丞相荀柔面向外间横卧,面容虽比前些年显出年纪,依旧秀美清隽,只是束发未冠,鬓发灰白,双颊苍白,眉目低垂,眼角延伸的细纹,显出一种苍老疲态。

时值酷暑,他身上还搭着一件衾被,轮廓纤瘦,伶仃支离。

面对如此面貌视人的前任丞相,司马懿却依旧难以放下心中警惕。

月掩在云中时,也晦暗难辨,一旦云开天霁,便要以清辉灼人。

从粮草官到军主簿,他在并州一路升迁,虽有自己努力,更离不开当初丞相荀含光为制衡孙氏的扶持。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在并州待十年、二十年,直到鲜卑消解,孙氏回朝,没想到机遇突然降临,丞相荀柔病笃,扬州曹使君入京主持政局,他终借父亲与曹氏有旧,回到中枢。

但等他回来,荀含光病情已还转,他一脚踩入荀氏曹氏角力的漩涡中……

司马懿正心念电转,对面荀攸慢悠悠掀起眼皮,凝神看向他

“不咳咳咳”不及荀攸开口,床榻方向响起一串咳声。

刘端跪在榻边,一面替养父抚胸顺气,一面插空抬头向司马懿道,“大人之意,如今丞相是曹公,他已退职归家,请御史千万不要再如此称呼。”

“攸亦不再是御史中丞。”荀攸恰当接上一句。

不管司马懿心中怎么想,此时也按照“礼节”露出敬佩表情,再次行礼,“是懿不当,见过定国公、敬侯。”

刘端站起身,请司马懿上堂,再次代替养父发言,“不知御史今日来家中,所谓何事?”

司马懿走到榻上五步,见两侧跪坐的侍从皆抬头瞩目,顿时停步不前,揖手恭敬道,“曹丞相听闻镇国公身体好转,十分欣慰,只是政务繁忙不能稍离,特命臣前来问候。”

传言荀丞相府中侍从皆是一可当百的精锐之士,他虽不能肯定,却看得出这些身量不高、其貌不扬的侍从,抬眉凝目间全是犀利如刀的杀气。

听说荀含光目盲,如此却难看真切了。

“咳咳咳咳咳”

“多谢曹丞相关心,”刘端也恭敬回道,“大人是比先前好些,一日但能食二升,清醒一二个时辰,只是不能离榻。听闻曹丞相曾来造访,不得相见,深感愧疚,只道他一衰朽之人,不当丞相百忙之中费心挂念,请丞相以国事为重,以万民为念。”

司马懿深深弯腰一揖,“臣必上复丞相。”

榻上镇国公点着头,喘息片刻,以手扶榻,低哑道,“也……咳咳……请曹丞相,保重咳、咳咳……”

“保重”二字,竟说得极为艰难,气喘声嘶。

“司马君请吧。”刘端又上前,客气又不容拒绝的伸手向外一引。

司马懿知道自己该告辞了。

可惜始终未得荀丞相一眼,否则,他定能分辨传闻真假。

怀着如此心情的司马懿,并未看到,在他被刘端引出门的一刻,荀柔抬起眼,充满审视的看着他的背影。

“小叔父?”腰板已挺直起来的荀攸,凑过来低声问询。

“嗯……”荀柔阖上眼,扶着榻沿使力,吃力翻身,一旁跪侍的侍从连忙上前将他扶持起来。

如今的病,虽有七分是假,却也还有三分真。

他无声指了指一旁的水壶,侍从立即倒了温水奉来。

温汤凉热合适,甘苦微涩,送进喉咙里倒也润泽,就是荀柔觉得,竟不记得清水是什么滋味了。

“公达以为,方才这位司马御史如何?”荀柔歇了一会儿缓过来,笑向荀攸问道。

荀攸也端了一盏浅啜,闻言,执盏思索片刻,缓缓放下盏道,“观其在并州所为,见机识变,任事展才,已寻常之辈,如今来看,其刚断果决,存志非小

“实有人杰之资。”

荀柔不由点头。

任何一个做到相位的人,必然能看出文武分权,对于自己、朝廷和国家的好处,曹操入朝,为诸曹夏侯氏开放的武转文的窗口期极短。

司马懿能迅速把握形势,做出选择,不可谓不果决,也不可谓不志存远大。

而往前回溯,但当时孙坚缺少兵将文武,他输入并州的人才不少,最后司马懿越众而出,平步青云,自是因其才华非凡。

没有才能空有野心,是狂徒,终自取灭亡,但若才与志相配呢?

除开忠诚孝子那一套,司马懿其人,也可谓是顶尖人才了。

荀柔将腿垂下榻沿,揉着膝盖又问,“那以公达之见,此人今日会如何报与曹丞相?”

荀攸想了想,摇头,“攸不识其为人,不敢妄断。”

荀柔一笑,其实无论司马懿怎么说,都没关系。

当初以为自己病重将死,请曹孟德回京主持朝政,结果尴尬得很,华佗与仲景兄医术太高明,他竟又缓过来,不止缓过来,让他下定决心的目盲,居然也渐渐好转。

他既活着,就有责任,不能眼睁睁看着曹某人改他好些年建立的优势局。

曹操要引诸曹夏侯入中枢控制朝堂,让他们由武转文,他忍了。

公达与宗实,退出御史台与兰台,将监察天下和朝廷注录的职位,主动让给曹操心腹。

青州位处于海上运输枢纽,连接高句丽与倭国,还有盐场,每年税收为河北之冠,曹操想要,他亲自致信兄长,兄长于是辞职,往东南依荀欷养老去。

荀柔觉得,自己已经够给曹某人面子。

可曹操要改他对北政策,想动幽州刘备,想死命打压鲜卑,让并、凉羁縻地的羌、氐内迁,他就忍不了了。

民族融合不能这么粗暴了事,内迁必定造成严重社会问题,而刘备在幽州做得挺好,周边民族压制住,每年税赋不少交,配合中央政策落实,惹他干啥?

那瓷器活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荀柔一时没忍住,就和曹孟德杠了。

荀彧领尚书台,有驳斥上书权利,而满朝文武都是他的旧部,中枢是他的阵地,荀柔不需要明示,只要偷出一点意思,就能让曹某人的谋划落空。

曹孟德想增加他的食邑,既是讨好,大概也是想抬高食邑上限,他就让文若代他在朝堂上拒绝,一次、两次……十次……姿态明确的不配合。

当然,曹孟德也不是善茬,尤其是在处于劣势,曹操十分能够忍耐,他给尚书台加上左右仆射,用御史台四处挖坑,将跟随他的老将老臣明升暗贬……

荀柔并不想与他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所以一直病着,消极拖延。

反正拖到最后,总有一方妥协。

政治嘛,永远是妥协的艺术。

他原本以为,在此事上曹孟德与他当有默契,不过看他眼下屡次试探,对方耐心不如他。

就像赢了一样。

荀柔向荀攸一笑,小有得意的样子,引得荀攸露出诧异询问的神情。

“公达,我们下盘棋吧?”

曹操会忍不住动手吗?又或许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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