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57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璇玑入命是啥?他好像听过这个词?

张角闭了闭眼睛,屋檐落下的雨水,已经溅湿了他的衣摆,“我不能。公子亦知,黄巾唯以气势取胜,气势一泻就完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先鸣金收兵。”

“你”这次荀柔眉头锁紧了,“如今这般,还要如此吗?”

“让汉军先敲,”张角靠紧望楼的梁柱,荀柔看出他明显克制不住,他却还坚持着,声音带着颤抖道,“如果公子先前对汉军分析无误,那他们一定会先顶不住收兵。”

他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急促的金鼓,被大雨声一掩,隐隐约约不甚分明。

这一回,张角没有邀请荀柔参加胜利后的庆祝,之后的两场战斗,也没有再请荀柔观战,当然,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在上城楼。

张角彻底病倒了,不再请荀柔医治,而是另外找人按照麻沸散制方煎药。

荀柔并不介意,白天和对他产生好奇的波连兄,以及来造访的小朋友愉快玩耍,晚上将董仲舒《春秋决狱》的篇章讲给阿贤,廖化作为看守,蹭了一个旁听位,每天满怀期待的听故事。

城中气氛在逐渐变化,战斗的胜利,并不能消减人们日渐增加的焦虑。

荀柔猜,外面没有好消息传来,所以近来城中什么消息都没有,但这种与世隔绝之感,会更加重担忧。他们虽然不断取胜,但困守孤城,没有援兵,没有发展,看不见前方活路。

当波才在人声欢闹中,走进这处院落,就看到这个出生名门的公子,毫不在意的盘腿坐在地上,满脸笑意,无忧无虑,带着孩子们编竹子玩,他弟弟也坐在旁边,看上去竟兴致盎然。

整个城中,似乎只有这一角还如此欢乐。

但这是真的吗?波才产生一种,一如当初荀柔刚入广宗城时的感觉这怎么可能?

他先只是觉得不对,等反映过来,才意识到这些孩子竟然说的是“雅言”。

这种洛阳“官话”,就算许多边地出生官员,都未必会说,然而这些孩子许多竟都说得很漂亮,他们父母知道吗?若是知道……是了,若是知道,那些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从未去过洛阳徒众,难道会不高兴吗?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公子,”他压下心中惊骇,走到荀柔旁边,拱手行礼。

“阿兄。”波连烫了屁股似的跳起来,“我、我”

荀柔扬起头看波才,目光在他脸上一过,拍拍衣服站起来,“有事?”

波才沉沉地、沉沉地看着他,许久,才似下定决心般道,“可否请公子解一步说话。”

第62章 必死可杀

天气转寒。

冀州位于黄河以北,广宗的纬度比颍阴高不止一度。七月某一天,寒意突然到来,只几天时间就从热烈的夏变成寒风凛冽的冬天,几乎让人回不过神来。

院子里的豆荚已经被收拾起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在寒风中不时抖落下几片枯萎干脆的叶子。

波才的声音就像寒风一样干涩,“公子,我等果然从开始便注定会败吗?”

荀柔无声地回望他。

“黄天之世,果然不存?天下小民注定被官府、被豪族欺压吗?”

“你后悔吗?”荀柔问他。

“在颍川逃过长社之火,从阳翟的刀兵下跟随我至此的兄弟,已经死伤殆尽,也许我会死在下一次与汉军交锋之时我想要一个答案。”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波才疲惫而无望地荀柔道,“我听说书上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公子就同那圣人一般呢。难道,天生小民,就是同牛马一般,就是为了奴役、驱使、戕害,忍受饥寒,而不允许反抗吗?我只想知道,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荀柔望向他,波才从一开始,便和许多因为笃行太平道法术而成张角学生,因为逃避天灾、饥寒、重税、死亡的流民不同,他也是张角的学生,他也为生存挣扎,但他的确有那么一点不同。

这因为这一点不同,他现在站在这里。

“自然不是。”荀柔望着波才,他数次地暗示引导,现在终于奏效,“其实你们可以有很多机会。”

“诚然,冀州是天下中心,但紧邻洛阳,在此处起兵,必然引起朝廷全力镇压。如果一开始,张角没有选择这里,而是选择扬州或者交州起兵,你们不必这样早直面中央精锐北军五尉。”

“如果半年前,当初告密者被发觉时,你们不一心攻击洛阳,那么守住太行山和济水两线,就能保有冀州,并向青州、徐州发展近来边地不稳,只要你们不攻击中央,朝廷不会下决心派出幽州、凉州的骑兵。”

“如果你们不是各自为战,而是统一战略,相互协作,就不会被朝廷分而败之。如果你们稍加训练,学会各种器械,你们不会败得那么彻底。

“如果你们不急着占领城池后抢掠,而能放粮救济,约法三章,那么就不会激起百姓反抗,甚至能连为一体。”

太平天国如何兴起?耕者有其田。

这几乎对百姓无可救药的吸引力。

“如果不是张角病了,不再有进取心力,至少你们不会如现在这般坐困孤城,日销月减。”

这个词,另波才浑身一颤。

“甚至,如果你们能再忍一忍,不着急着在甲子年起事……”一二年间,凉州要乱,倒时候朝廷一只手压在凉州,就没办法如现在这般集全国之力,覆灭黄巾。

“这世间绝非一切注定,当你们反抗朝廷之时,你们拥有胜利的可能,无论这条路多难,但只有迈出脚的人,才有后来,即使如今你们失败,却也并不代表,后来者不会成功。”

“你若是心有不甘,听到这话,是不是会舒坦一些?”荀柔故意道。

但立刻,他发现波才居然哭了。

这个比他高一头的壮汉,在他面前哭得声泪俱下。

对波才来讲,如果荀柔没有出现,他会和自己许多同袍一般,骁勇无畏地战斗到最后一刻,以为在为自己的志向而奋斗,以为自己就如汉朝廷对他们的称呼“蛾贼”一样,是在绝望中扑火的飞蛾。

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的志向,难道就是带着兄弟们一起赴死?

每一次战斗,即使胜利,也毫无希望,周围熟悉的乡党,跟随他的兄弟,信任他的袍泽,不断有人死去。

他看不到希望,就以为眼前绝境就是天地造就,他们被天罗地网,天生就低人一等,要承受苦难的命运。他们在无望中挣扎,死前却期待的望向他,希望他能替他们看到将来的黄天之世。

但黄天之世到底在哪?

“公子,我等已死无日,亦不足惜。”波才跪下来,埋下头,将头磕在泥中,“还望公子将来成圣人之道,救天下黎民百姓于困苦。”

荀柔没有感动,只是叹了口气,“你还没有死,你想袍泽也还未死尽,如今你已全然放弃性命,也弃他们的性命了?”

波才猛然抬头,“公子的意思是?”

“广宗西南是大陆泽,此地水流蜿蜒复杂,泽中小岛林立,又通绛水,朔流可至太行山脉,既是险地又是生机。”

“然而、然而,老师病重,必不能行……”

“你当初对我说,张角干系千万人性命,故而比你的性命和你兄弟性命更重?而如今”荀柔未尽之意俱在不言之中。

“我话已至此,君且自思量。”荀柔向他轻轻一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当波才犹豫着,没有将此事告诉张角,亦未对他怒目以向时,荀柔便知道,已经成功一半。

张角病重不起,已无法控制城中人心惶惶,又或者,他就算如今还能起身,也不可能再用言语安慰众人。

当他选择困守城池,虚构出世外桃源,麻痹自己和众人之时,今日之状况已然注定。

得民心者得天下,然而要得这民心,从来不简单。

城中越来越多孩子学会了洛阳“雅言”,在又一次击败董卓后,黄巾残余众卒,退守城中。

进展尚不明显,但一切正在缓慢发酵。

董卓数次大败,屡攻不克,终于比原本历史还早半个月,被槛车送往京城议罪,皇甫嵩被任命为新统帅,同时卢植又在士人支持帮助下,重新回到战场。

然而,就在这时,波才带来新消息,却为荀柔带来一个,对他来说,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他几乎晕眩中听着

“阉党告公子勾结我等,传至朝廷,据说天子都已经知道了。”

荀柔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眼神中透出凶狠杀意,“宦官如何知道?你当初带走我之时,说过绝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战乱中失踪死亡太多了,根本无足轻重,怎么到他就是勾结黄巾,还上传朝廷之中?他不过是一个未及冠的白身少年!

波才被他撞得竟站不稳后退,连忙举起右手,“我可以对黄天发誓,此事绝不非因我等,按照回报,此流言传出时,公子刚入广宗。至于到底为何如此,只听说传得沸沸扬扬。”他低头道,“如今颍川消息不通,但也未听见天子下诏,最有可能,荀氏为保全,已将公子除籍。”

荀柔面容一僵。

不是因为被除籍,而是他已经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宫中宦官的一道射向士族的箭。

这次黄巾起事,多与宫中勾结,天子又要用士人和豪族平乱,不得不在宦官之事上,妥协让步,但宦官本身并不是省油灯,他们自己并不想被士族完全击败,他们要借他反击!

宦官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真的在这里。

如果他被除籍,真能为荀氏躲过这一灾,他根本不在乎,但宦官直指士族,岂能如此简单就放弃。

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的问题,他甚至不能死,因为只要他不出现,一切的构陷就会有理由和借口。

同时,他也不能就此回去。因为他回去,等待在前的只有廷狱,而一旦陷入其中,只剩下被动挨打。

该怎么办?

波才看着荀柔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曾经将他当做天上的仙人,而如今仙人终于落入凡尘。

“事已至此,公子不能回去,不如加入我们如何?公子同我们一道走。公子当初一道壕沟,便废董仲颖一千骑兵,有公子之智,将来我们未尝没有反败为胜之机……”

荀柔猛然抬头,“现在有多少人愿意走?”

波才愣了愣,连忙回答,“只有三、三五百人,我未明说,不过还有些人”

“皇甫嵩已携大军至此,”荀柔慢慢捏紧手指关节,“你们没有时间了。”

“许能再救”

荀柔抬眸,眼中一闪而过水光,“我救他们,谁来救我!”

“公子不如同我们一道走吧。”波才诚挚道。

荀柔退后一步,“八月三十,记住。未免发现,你不要再来了走吧。”

“公子想要如何?”

“不愿走的人,”荀柔表情温柔沉静,又变回那个令他仰望的仙人,“我来帮忙赶他们走,如何?”

中平元年八月三十日,是夕大风,广宗城内大火。

第63章 广宗城破

广宗是座坚城。

它之所以坚实,并不是因为它城墙有多高,护城河有多深,守卫军有多精锐,而是因为这是黄巾军的心脏,大贤良师张角就在这里。

这里黄巾比别处更凶残顽抗,更加难缠。

重回前线的卢植这样向皇甫嵩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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