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86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荀柔摇摇头,“这二人看似为首领,其率下却并无汉人军队,而是辽东乌桓人。即使这二人为官时,乌桓人仍然要么随匈奴人,要么随鲜卑人,寇我国之边境,诸君以为,乌桓人会听从此二人命令吗?”

无论是叫嚣着要报国恩的小帅,还是求稳的县令们,都露出愤怒之色。

两汉之时,人民血性沸腾,许多人听着“虽远必诛”、“燕山石勒”长大,听到连年劫掠的北方少数民族,就情绪高涨。

“乌桓人性格凶悍,好勇斗狠,如今与其说二张与之勾连,不如说其族借二张汉族之名,对中原心怀不轨。”

鲜卑、匈奴、乌桓,没有一个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毫无野心。

听说这道诏书之时,荀柔头脑中瞬间浮现出四个字“五胡乱华”。

那是整个历史上的至暗时刻。

固然,到一百年后的五胡乱华,乌桓族不复存在,已经成为历史,但其族却深深渗入其中乌桓本是鲜卑同族,由春秋战国之时的东胡,一分为二,不过几百年分开,其语言甚至都同鲜卑没有分别。

曹操在柳城大败乌桓,其后,乌桓一部分内迁中原,一部分融入鲜卑,一部分融入匈奴,而后二者,尤其是鲜卑,正是五胡乱华的主角。

学者称那一时段为中原陆沉。

荀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中原大势,分分合合,王朝替换,如浮云遥过,但这段被铁蹄践踏的屈辱历史,却始终铭记。

屋中众人相互对视。

只是叛乱不太想出征的人,此时也变了神色。

“与二张联合之人,是乌桓首领丘力居,其族人称之为乌丸大人,那才是乌桓真正的首领。”

荀柔不记得历史上二张的结局,想来不会是什么善终,毕竟后来和袁绍联姻结盟,又被曹操击破的只有乌桓而已。

“如今虽然其人还只在幽州,但其所谓在肥如屯兵,其实是正在召集各个部族集中,待其整备齐全,极可能南下。冀州与幽州毗邻只有水阻,但冬日天寒水冻,就会结冰,如此河流便无法再阻挡乌桓人的铁蹄。”

“既然如此,我等当举义,与公孙长史一同对抗乌桓人。”小帅黄邵忍不住大声道。

“既然如此,我等便响应征招,从六城选拔勇武之民,北上协助公孙长史。”张牛角望了一眼众人道,“公子以为如何?”

“那今年年末与南匈奴人的互市,怎么办?”有人提出问题。

“互市是什么时候?”荀柔问道。

“便是十五日后,”波连回答,“不过翻过太行山需要七八日,如果要去,现在就要做准备才行。”

“与他们交换的是马匹与牛羊?”荀柔问。

“是,是附近士族送来的盐,还有我们自己织的布还有一些粮食和他们交换。”波连道。

荀柔端坐着,指尖在袖中摩挲。

他记得就这几年,南匈奴也要造反了……

“记得对方部族的位置吗?”

波连点头。

“听说南匈奴也常在并州劫掠,还曾想要抢劫?”

波连重重,重重点头。

“若非兄弟们勇武用命,对方根本不想交换,只想抢劫。”

嗯,理由真是很充分了。

“此次出征与你们先前这些战斗不同,需要准备各种东西,另外,天子既然征招,亦可以此为理由,在附近常山、中山以及赵国招募勇士,一同北上。”

“南匈奴人既然能劫我们,我们自然亦可反劫之,”荀柔虽只坐偏席,却语气铿锵,锋芒乍出,“便以一月为期,山上二部以精锐五千,随行翻越太行,先以互市,放松对方精神,再趁其不备,劫一笔军费,为此次出征所用。”

刘宏不给钱,那就另外找办法。

他不等众人惊叹完,继续道,“剩余人等,在周围郡县招募兵勇,明言同往北上抗敌,如此,有此补充,也不必惧怕山匪趁防备空虚前来劫寨。”

“而北上之时,亦可留些后防,也不必担心兵员不足了。”

他竟还记得安排营寨后续,众人终于叹服。

“另外,最好先写信给公孙瓒,改上平难将军和中郎将印章,告诉他你们会代为募集冀州兵勇,让他可以少花功夫,只用派人往青州、徐州去就是。这件事,需要一名勇武且机变之士,”荀柔对着面露难色的张牛角道,“我可以提供一个人选。”

“如此安排,诸君可有异议?若没有,便照此安排,如何?”

……

“将至互市之期,我们……”

“如雄鹰威壮的须卜骨都单于,必不像羌渠一般,为汉人的走狗,他将带领我们草原的勇士,踏过汉人的尸骨,铁蹄所致处,都是我们的草原!”

第94章 张牛角拜服

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松柏高耸,遮天蔽日,光线晦暗。

光线自树缝渗下,众人在高逾腰跨的杂草丛中,艰难跋涉。

前方领路之人,握着长杆在草丛中扫过,驱赶虫蛇,在一片看不出区别的树木上辨析先前的标记,又在标记出在次刻印加深。

野草被分开,板车之上,麻布覆裹得严严实实,载着沉甸甸的货物。

车前驽马勤勤恳恳埋头向前,车后一人两手把着车杆,一掌控方向,一根布带两端缠住车驾,套在肩膀上避免手滑。

山路崎岖又多树木遮挡,若非这种改装过后的独轮车,要将货物自冀州跨越太行山送到并州,这路上恐怕都要累死人畜。

随队的荀柔,裹紧沾染了草露和汁液的披风,用帕子捂住口鼻,阻挡寒湿空气入侵肺部,抬脚将靴从一个下陷的草窝中拔出,感觉刚才不是踩进草丛,而是踩进了泥里,贴腿的布料湿得冰凉,脚下也重了一分。

在他身边护卫照顾的青年,伸手扶住他。

作为全队武力值低点,他已经很自觉被所有人照顾了。拒绝坐板车让人推着走,已经用尽他全部任性。

天色渐渐暗下来,光线越发晦暗,林中渐渐腾起水雾,让人辨不清方向。

这样的情况不宜继续前行,众人在草丛之中先砍后烧出一大片空地,休息饮食。

翻山越岭这一路上,其实并不算太劳累。

因为光线所限,避免迷途,每日行进的时间大概只有五六个时辰,并不很长,但阴冷的空气,还有神秘的丛林,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是很大的挑战。

“吧嗒”像一滴露水,从高空落在头顶布帛滑落到披风兜帽前缘。

他一抬手,摸到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连忙抓着兜帽使劲一抖。

一只黑色的蚂蟥,在空中划出弧线坠落进草丛中,没有踪影。

丛林并不安静,也并不安全。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远远近近的虎吼、狼嚎、猿啸,淅淅沥沥蛇类穿行草地,以及各种鸟类和昆虫的鸣叫此起彼伏,不曾停歇。

砍柴、生火、烧水、埋锅造饭,也有各队队率清点本队之人是否走失。

张牛角提着酒囊,走到荀柔旁边。

“烧水还有些时候,公子先饮些酒暖身吧。”

“是我原来想得简单,”荀柔接过酒囊,看向这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若非大叔,翻越太行山恐怕要折损好多人了。”

没有亲自走过,他也想不到,原来这年代翻越大山是这么难的事。

古来以山脉为屏障,的确是自有道理。

人数越多安全性越高,但五千人这样庞大的队伍,每日行路速度也不快,竟然每天都会减员,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张牛角连连摇头,“我也就这点本事,和公子相比差远了,若非公子,我们现在恐怕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大叔不必妄自菲薄,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真的一手一脚建起家园,是你们自己。”荀柔抬头看他,“我是真心佩服大叔的,勤劳、善良、真诚、朴实,这都是很好的品德,非常难能可贵。”

张牛角这下都忍不住脸红了,他连忙摆手,“公子太夸奖啦,我也没做啥,都是按公子所言行事,还是公子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厉害,做的都是大事,懂得都是大道理。”

“道理不分大小,世上什么道理都相通,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种树的道理,大叔愿意听一听吗?”

“请讲,请讲。”张牛角连忙殷勤道。

荀柔于是将中学语文课本中,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背给张牛角听。

唐代文人很喜欢写普通百姓来言说道理,这些故事中人,是真是假很难分辨,但这种方式的确深入浅出,将道理说得谁都能明白。

张牛角听完,果然连连点头,“若官吏都能如此,咱小民日子就好过多了。”

荀柔微微一笑,这位天子亲赐的平难将军,掌管着数十万人,仍然当自己是寻常小民,有些士人不过读过几本书,毫无才能,也未曾为官,却能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这样的对比,未免让人觉得好笑。

“这个故事讲得是成平之日,为官之道,而今天下不宁,大叔能靖守一方,比这更加让人钦佩的。”

“当不得,当不得。”张牛角再次连忙摆手,他手掌顿了一顿,神色端正严肃起来,“我们所做不过是为了活命,按公子所言的,是勤劳辛苦,但也是应该。

“但公子不是,公子年纪轻轻就做大官,根本不必理我们这些贱民,帮我们做这些对公子来说,并无半分好处,还可能被天子怀疑,这次更是亲身前来,公子仁义,我等难道就是忘恩负义之徒?”

张牛角身材瘦小,两鬓斑白,平常看上去并不起眼,这时候挺直脊背,高声凛然,方才显出峥嵘昂扬义气。

荀柔被他神色一摄,心底对其人添了郑重。

他敛了衣袖,从对其长揖一礼,“是我看轻义士。”

方才还神气赳赳的张牛角慌忙伸手扶住,“这可如何当得。”

荀柔礼毕起身,对这位庶民出生的平难将军微微一笑,“将军方才有一眼却错了。”

“啊?”

“我所为并非没有半点好处,这些也并非同我没有关系。”

“啊?”张牛角满脸茫然。

“天下若乱,天下百姓都会流离失所,胡人入侵,中原之民都会性命难存,九州起烽烟,则赋敛征招俱重。这些如何同我没有关系?”荀柔郑重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军是小民,我也是小民,吾家吾族,吾之亲友,俱在其中,只要是生活在此朝此地之人,都是汉民,无论任何事,九州四海之内不安,都会波及于其身。”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兴亡,匹夫皆受之。我等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上,俱为炎黄血脉,公等怎会同我没有关系?胡人来犯需有人抵挡,天下涤荡需众人匹夫同复安定,助公等怎会对我毫无好处?”

张牛角双瞳阔张,惊吓得呆愣原地。

对方所言,让他想起少年之时,仰望赞叹过的星空,那么空阔,那么浩大,看不到边际,所能看见的,是无数星辰悬挂。

而这些星辰,此时就扑面而来,仿佛全都环绕着他旋转,远远近近,不知其数……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却感到他们仿佛和自己,突然有了某种隐秘的连系。

这样广阔之视野胸怀,并非他所有,而是眼前青年。

“故而,将军不必对我抱有歉意,我之所为,”荀柔抬头望向分辨不出天与树之边界的头顶上方,“亦是为己。”

一个学生端着食水过来,将其奉在荀柔面前,“先生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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