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NA耶
难怪呢,卡尔释然了。
也许是受到他要给妹妹买书的启发,克罗斯也打算给他弟弟买一本做礼物。真好,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其实是个好哥哥呢,这有点可爱,而且卡尔很自然地升起了共情感,又笑着问他:“他多大了?”
卡尔脑子里刚幻想出克罗斯回家时会变一副面孔、展露微笑,而一个和他一样的小金毛啪嗒啪嗒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大喊哥哥你回家啦!的温馨景象,就听到对方冷静地回答:“15了,比我小一岁。”
卡尔:……
卡尔忽然又没法和他说话了。
他忽然的沉默像克罗斯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又低回去,拧着眉头抿紧嘴,就和他触电似的甩掉卡尔的手让他不要乱碰时一样,大概是觉得他这问题生硬又无聊,而且依然过界地探究着他人隐私。
卡尔今天都不再不安了,只感觉十分悲伤,他确信自己在克罗斯面前将永远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了,真的。多说多错,闭嘴为妙,他赶紧低头开始仔细挑绘本,结果惊讶又难过地发现小兔子卡尔每年都新出一系列,而莉拉拥有的还是十几年前他的那些。
怪不得她偶尔会问小兔子卡尔有没有别的故事,大家说有,但她总不知道。
卡尔深深自责自己是个坏哥哥,为什么没早点注意到这件事。但他现在资金和时间都紧张,绘本16欧一本,他还以为要二十多,早知道多带几欧,现在差两欧不能买两本,让他叹息没钱带来的这种尴尬事。但往旁边的克罗斯借钱,真是超级neinneinnein,卡尔仔细选了四五本出来,最终从里面挑了一本画画主题的,并认真记下了剩下几本的名字,准备以后每个月都来买一本。
大概是并不懂该怎么挑这些,克罗斯就把他不拿的那几本装起来了,卡尔拒绝思考到底是他还是他芳龄15的弟弟要看,毕竟成年人爱读绘本的其实也很多,虽然就是夹在中间的青少年往往不爱看,但也没那么古怪吧,应该!
比起这个,他还是更叹息十六岁的克罗斯都能一次性买几十欧的绘本给他的高龄弟弟玩,他可爱的莉拉在七八岁这种最爱读图画书的年纪,却只有旧的翻来覆去看,合同的事又沉甸甸地回到了心里。
虽然才刚到六点,但书店送走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关门了,营业员抱怨本来五点四十就该清场,看他们可怜才没赶人,天也早就黑透了,而且又开始下雪了——冬天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飘点雪花都不意外。
一出门寒风灌入,卡尔冷得一哆嗦,呼出的白烟消散在明蓝色的路灯下。这家书店虽然大,但大概是一直留在旧地址没搬迁,所以并不在成规模的商圈里,到最近的两个地铁站的路线像个等腰三角形,去哪个都不近。
卡尔算着他得先坐几站回到中央车站再换线,等地铁,反方向回去,今天这一趟通勤要多花四十分钟,回家得迟一个多小时。
早上出门太着急忘记留纸条,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焦虑坏了,他得动作快点。
他们一起快步穿出社区,沿着公路下面的人行道往地铁站走。克罗斯在他身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卡尔估计是他要换路了,刚转身要告别,就看到对方一个不小心在扯帽子时手一抖,挡了眼,偏偏手里抱着沉重的书,找平衡的机会都没,脚一滑,咕噜一下往后摔去,栽倒在路边,但致命的是好像是不知扭到了哪里,疼得发出了惨痛的一声“啊”!
卡尔脑子一嗡:“别动腿和脚!别动!”
着急的时候就是这样,也许再等十几分钟就能正好路过一个人,然后请他们帮帮忙,打电话或但这一会儿偏偏就没有人。汽车在头顶左上方呼啦啦而过,却根本不可触摸,卡尔蹲下来搂着他安抚,紧急检查腿脚,可都这会儿了克罗斯还是不让摸,而且摸腿比摸头更让他抗议,都快在地上怒吼了。
心疼他小小年纪孤身在外,遇到这种还可能导致场下受伤的天大倒霉事,卡尔感觉他应激也是正常的,蹲下来在他旁边连声道歉和安抚。
虽然克罗斯一直在说他感觉脚踝没那么疼,没准就破皮了,能站起来走试试,别把他按地上了,但毕竟人对伤病的感知经常错误,普通人可以忍忍,运动员万一扩大伤情,那就太糟糕了。听他喊得那么惨,卡尔实在担心倒地的一下还是伤到了脚,盯着对方坐地上转动大腿小腿、伸展收回确认了至少肌肉没拉到后,他就果断背过身去,往后张开了手:“上来,小心别碰到脚。”
卡尔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反应,果然又是沉默拒绝。
他继续张着手,耐心劝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最近的医院离这里十几分钟,我背着你走过去,很快的,忍一忍好吗?我发誓真的很快……”
“你胡说。”克罗斯生气地嘟哝。
卡尔好委屈:“我没骗你,真的有医院……”
在拉扯这一块,克罗斯到底是赢不过管理经验丰富的卡尔的,还是超级超级别扭地同意卡尔背他了,但在他后背上待得那叫一个紧绷,卡尔一度怀疑自己扛着的是一块穿着衣服的石头(…)。
他个头也不小,体重也不轻,再加上一只手还要搂着两人买的书,超级有份量。万幸差着年龄,不然等他再长两岁,卡尔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背着他走十几分钟。不过能背上他还是让卡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想着先走到医院那边,哪怕急诊没开,附近好歹路人多点,接电话打车或打120都行,如果可以的话,请求好心人允许他再打第二个电话,告诉家里出了什么是,等会儿再回去……
手不能放口袋里了,紧绷用力托住克罗斯,寒风不断略过,从他的衣服袖子里钻进去,手指很快就失去了知觉,而后又返出某种血液不通的热涨感,把卡尔从思绪中拉回,却只是让他担心起了自己有没有勒得克罗斯难受。
尽管很累,但他还是尽全力把胳膊抬高点,防止对方脚尖碰到地。
“对不起。”他难受地和对方道歉:“昨天才砸到头,今天又这样……我必须得和你家里人好好道歉……”
“……没人知道。”克罗斯说。
“嗯?”
“没人会知道,因为我家人不在这儿,我告诉他们干嘛。”克罗斯不高兴地闷着声音说:“我又不是本地人,所有人都知道——你没听过他们叫我东德小子吗?”
卡尔知道他是“东德人”,不过因为他从来不过度关注别人的出身,就总是忘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对方父母没跟过来照顾啊。
“那寄宿家庭——”
“嗯。”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反正是合规的,不要问了。”
赛贝纳大街提供了一点点青训宿舍,方便离家太远的小孩住,不过其实非常不方便,所以俱乐部里根本没有离家太远的小孩,如果真的想留在拜仁,往往是选个寄宿家庭或者父母最少过来一个陪读。卡尔没想到看起来像个殷实中产之家小孩的克罗斯从14岁过来开始就一直寄人篱下,怔了一会儿。
寒风在他们头顶和两侧穿梭,大概是又疼又累,到底坚持不住,卡尔感觉到石头克罗斯慢慢软化,慢慢软化,最后小心翼翼地用一个不会碰到他皮肤的姿势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雪花落在他们的头顶上。
明明手臂都快打颤了,心里也又急又担心,完全是在勉强自己做个靠谱哥哥,但卡尔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自己能在这种时候成为他人的依靠,得到一点信任,感到了一种自豪、庆幸和慰藉。像是确实太倒霉了,到医院时他们终于好运了一把,急诊正常开着,护士听卡尔说是球员,还赶紧帮忙推了个轮椅来。
医生一看十几岁小孩子这么狼狈地坐着轮椅来了,本来就惊讶又重视,再一听是拜仁青训的孩子摔了,更不得了,赶紧仔细摸索进行触诊。
卡尔本来很想说医生你不要捏他太用力,他不喜欢人家这么摸他,但一看克罗斯其实没什么反应,顿时又醒悟这只是对方实在讨厌他,别人没那么要紧,于是又默默憋了回去。
医生检查得直皱眉头,保守起见还去破例开了影像室的门,帮他做个全身的核磁共振。
“万一脑子也摔到了呢?”他这么解释着。
克罗斯:“我……”
卡尔坚定打断:“做!”
出结果最快要半小时,卡尔去倒了热水来给克罗斯喝,又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蛋白棒先给他垫垫肚子,然后跑去接待的护士那里借用电话。
只是按号码,他的心脏就狂跳了,手指不自觉颤抖,实在是紧张——他今天回家肯定要迟两小时以上了,还没提前报备,妈妈肯定又担心又生气,而且她未必会信“朋友摔到我送他”这种话,反而容易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交往了不好的朋友。
克罗斯又不可能把自己的父母从北方摇来,上他家替他作证的。
嘟嘟嘟声响完,无人接听。
卡尔的紧张现在又上升到了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出门找他去了,甚至是报警——天哪,天哪,那警察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联系青训方面问他去向,什么买票不买票可比不了这个,明日他上训得成真的大名人了,教练也会非常生气——嘟嘟嘟,空气涌入。
电话接通了。
“hallo,这里是埃里卡,是我,对不起,刚刚睡着了,没接到电话,幸好我被吵醒了。”埃里卡的嗓音温柔又明亮,还带着默默温情:“你又换号码了吗?”
卡尔很久没听过她这么说话了,不由得愣了愣:“……啊,妈妈,是我……对不起,我去给莉拉买书,路上朋友遇到点意外,我把他送到医院,所以我现在在医院。我今天要迟点才能回家了。”
那头也愣住了,过了几秒后传来尖叫:“卡尔?你?……天哪,已经快七点了,你在外面做什么!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给莉拉买书,路上朋友遇到点意外,我把他……”
“医院?你在医院?天哪,你骨折了吗?天哪,天哪,你一个人在外面有多危险,而且你快考试了,你怎么有时间在外面闲逛?你和人打架了吗?所以进了医院?”
“妈妈,不要恐慌,不要恐慌。”卡尔感受到护士注视的目光,捂住听筒,不让她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小房间里蔓延:“我没事,是我朋友,他可能扭到脚了,所以我陪他过来。但我会尽快回去的,我只是和你说一声。”
“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你的朋友我都认识的,莱特还是施耐德?”
“不是学校的朋友,妈妈,青训里的,所以你不认识。比我低一级别,才16岁,他父母都不在这儿,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青训,你的青训里全是人,‘所以我不认识’,名字都懒得编一个,你也学会这种骗人的招数了!”
埃里卡愤怒极了:
“卡尔,你最近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就告诉妈妈,不要瞒着我,五点就下训了,送医院,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谈恋爱了?这是她家里的电话吗?你把电话给大人,让我和她家长说话。”
“不是,不是。先去买了书,然后他不小心摔倒了,所以才到现在。”卡尔万万没想到话题如此不受控,急得手直发抖:“我没有骗你,我……”
“给我。”护士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来,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了?”
“这里是慕尼黑施瓦宾医院,我是值班护士。女士,你们不能一直占用我们的电话,以防耽误潜在的救护车来电。没有问题的话,我现在要挂掉电话了。”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自己去政府查号码登记,我们可是正规医院。”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什么医院会在这时候给女孩做堕胎手术,你的儿子也没有带任何女人来,他陪伴的是一个男生——我是恋童癖?报警?报吧,让警察打这个电话,他们能和正常人类沟通,而且这里装着三个摄像头,这部电话也自带录音,如果你报假警,我会用侮辱罪起诉你!”
护士砰地一声把话筒砸回去,卡尔呆呆地看着她。
“我把你们家电话屏蔽掉,不然她一定继续打过来,所以你不能再用了,回家自己和她说去。”她更不耐烦地狂按电话进行设置,抬起眉毛,瞥了卡尔一眼:“看什么?还不回去找你朋友去。”
“谢谢您。”卡尔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几乎要控制不住眼泪。
“你真蠢,你还谢我呢。”她撇嘴,摇摇头。卡尔为麻烦她再三道歉,转身出去,关门时听到她背后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只是尽法律提醒义务——如果你回家后,她打你,你就报警。”
我妈妈从不打我的,她不是那种暴力的母亲。虽然她有点情绪过敏,但她只是太紧张我了,她太敏感,生活对她太苦,做个好妈妈太不容易,如果我真的在外面有什么意外,她得多心碎呢?这不是她的错。
是我没有早上留一张纸条,明明留一下就好了。
或者一进医院就赶紧打电话,那样时间没那么迟。
但回到家怎么让妈妈不要生气了?莉拉肯定能听到她在客厅大叫,她会不会吓坏了?
卡尔站在洗手间里洗了好久的脸,等到呼吸彻底平静,才回去重新找医生与克罗斯。他耽误了太多时间,片子都出来了,克罗斯抬头看他一眼,刚垂下去,就又看一眼,眉头蹙起来,医生瞥了他一眼后也惊讶道:“冬天不要用冷水洗脸太久,眼睛都红了。”
卡尔点点头微笑道:“一不小心进去点水——请问情况还好吗?”
医生沉默不语,对着结果细细地看,最后才呼了口气,叹息出声:“是扭了。”
卡尔心头猛跳:“扭,扭哪只脚?”
就连一直简称自己脚不疼的克罗斯都傻眼了,面色苍白地坐在那儿瞪大了眼,被这一噩耗冲击得说不出话。
“什么脚呀!他的腿脚好得不得了呢!哪里都好得不得了!”医生指给他们看:“只有手,右手,关节扭伤,软组织也轻微扭伤,应该是倒地的时候撑了一下。老天,我就说怎么摸都感觉没问题,你这孩子也是,身上哪里疼分不清吗?手里一路拿那么多重的东西你不难受?天哪,我还给你做全身检查核磁共振,这点微弱的辐射量都比你的扭伤可怕。”
他连连叹气摇头,自己都觉得这大惊小怪的一场太过好笑,把克罗斯的轮椅一踹,让他赶紧站起来走路。卡尔万万没想到剧情会这么发展,替克罗地托着右边肘部,懊悔道:“真的,怎么还拿了一路的书!”
“……那我总不能把它们扔了吧!”
不过虚惊一场虽然折腾得满头大汗,但心却彻底踏实了,这又是一种幸福。卡尔暂时忘记了回家的事,幸福又安心地看着医生给克罗斯缠固定带、拿止痛喷雾,叮嘱他最近一两天注意不要使用就没事,五天就不疼,两周就好了。
他开玩笑说你俩以后要是成球星了,拜仁必须来谢谢我,拿我们医院当合作对象!把我变成运动医院专家!
“好,现在签合同好了。”卡尔很配合地说。
医生往后仰去,哈哈大笑起来,上衣终于展平了,一直耷拉着的名牌也被拽了起来,卡尔这才看清他姓施密特。
姓施密特的医生太常见了,他努力把他的脸也默默记在心里。
走出医院后,外面更冷了。卡尔认识从这里去地铁站的路,克罗斯认识从地铁站回家的路,于是他们又默默往地铁站走,中间卡尔忍不住忽然笑出声,克罗斯羞恼着把地上薄薄的新雪往他那边踢,可是一抬头撞上卡尔在路灯下明亮又快乐的眼睛,他又不玩了。踏过积雪站到暖气蔓延的地铁站口时,克罗斯止住了脚步,准备看着卡尔下去,谁知道过了两秒后一切宁静,对方也站在原地看着他。
“……你不从这里回家吗?”
“……我不应该先把你送回去吗?”
可怕的沉默又在蔓延,卡尔担心他伤着手,回去万一没人照顾,或是他不好意思叫别人照顾他,万一加重伤势很受罪,赶紧找个合适的理由:“我应该替你向你的寄宿家长解释一下,都这么迟才回去,他们肯定很担心了……”
“我一个人住。”克罗斯沮丧又恼火地打断了他,说了今天最长的一段话:“老天,没有家长,我爸我妈没有,寄宿家长也没有,只是挂了名字,但其实我一个人住。你不要再担心有什么人会找你麻烦了,不过是一个小伤,没人会在意,我自己也不在意,你也不在意,你其实只是在担心出什么要你负责的大事,但没有这样的事,所以结束吧。现在,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克罗斯紧绷着立在原地,和卡尔互相对望,准备看着对方恼羞成怒,骂他两句,或装模作样地叹两声你好好休息,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进地铁站去。
可对方却只是睁着那双美丽的蓝眼睛继续静静地看着他,头顶已盖了一圈雪,被照成了一圈朦胧的发光的帽子。
“……那我替你做晚饭——我自己也吃,好吗?我很饿,回家吃就太迟了,收留我一下。”
刚刚还在大吵大闹,现在就一起在超市里吸鼻子买菜小声讨论吃不吃青椒然后一起摇头说不吃,这事也就在青少年之间才能发生了。克罗斯住的公寓环境还不错,虽然很小,但楼新,安保严,据他说是父母的朋友替他租的,过一段时间也会来看望他一次,有什么需要签字这类的事他也会找他们,这应该就是他说的他挂名的寄养家庭。
进门前他死活不让卡尔一起,自己先进去后,里面砰砰砰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干嘛,他又重新镇定地打开了门。卡尔觉得他应该不是在地上丢臭袜子的类型,所以也猜不到是干嘛,只觉得应该是收起一些不想被看到的东西,比如照片什么的。
小小的单身公寓非常温暖,全是奶白色的家具,毛茸茸的地毯,关上门,世界都安静了,这里有种好惬意好惬意的滋味,他在门口擦干净鞋子,挂好自己的外套和围巾帽子,把克罗斯安置到沙发上叫他不要乱动,然后就去做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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