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nnay
第254章
这一番推论,连在场的治安队员都听愣了。
不是吧,小姑娘还真玩起侦探游戏来了?尽管他没把这高中女生的说法太当回事,但他听得也很认真——她说的也在理。
而且,一个人在房间里,不借助任何专业设备,就能观察出这么多现场细节,还是挺厉害的。甚至她所说的不少细节,与留在现场取证侦查的治安队员传来的信息相符。
“哦,那另一个人呢?”治安队员问。
丁悦回答:“另一个人头部受重击的位置,位于房间相对中间的位置,所以他那一侧的墙面上血液喷溅较少,即使有,也基本位于50厘米以下的高度,大多数集中于踢脚线附近。这些血液喷溅痕迹,可能是凶手伤人后留下的,也有可能是受害者倒地后挣扎时留下的,不太像是事发时第一时间造成的。”
丁悦继续说:“同样,茶几凳的重量,决定了它打出去的力量和路径。由于它比较沉重,如果是我哥哥,依照他的身高和力量,挥舞的轨迹会比较低,击中受害者的胸、腰、腹部附近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两个受害者身上最明显的伤口都集中在了头部。治安部的叔叔们请注意,我哥哥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他身高只有1米7哦——还是穿了鞋的结果。面对两个身材都比他高大的受害者,他真的能用一个茶几凳,在两人头顶几乎最中央的位置,把人砸成重伤了?”
一分钟之前,治安队员还看着孩子像模像样地说着自己的观察,怎么一分钟之后画风一转,变成被审讯的未成年17岁女高中生,反过来质问经验丰富的治安队员了?
负责手写笔录的年轻治安队员有些不爽,咕哝了一句“没大没小”。
其实,他本想大吼一声,斥责丁悦这种不礼貌行为的,但身旁的前辈却饶有兴致地继续提问,好像想把小姑娘驳倒一样:“个子比较矮的人很难在头顶正中央给人开瓢,的确可能性较小。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第二个人血液喷溅较低,是因为他坐着的?我明白你想给你哥哥洗清嫌疑,很努力,但是我们做刑侦的真的要考虑各种可能性,不是吗?”
负责审讯的治安队员并不了解现场勘查的所有细节,但丁悦并没有被这个看似宣示权威的反问难倒。
她依然表情凝重地分析:“如果受害者被砸脑袋时坐在沙发上,那么他相对于攻击者处于的是一个低位的位置。即使有血液喷溅,也会距离受害者本人更加密集,受害者较远的地方可能相对干净。我并没有拍照,但我记得非常清楚,现场地面上的血迹并没有集中在受害者倒下的位置,而是在患者身体较远的地方也形成了环绕中的喷溅血液,并且根据血液在墙上喷溅留下的形状,喷溅角度大约在30至45度之间。如果是坐着遭受攻击,这个角度会更低,且方向更容易向下倾斜……”
笔录的治安队员有那么三秒钟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不过,丁悦的声音还在现场继续响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记笔记。
“如果受害者是坐着的,无论他醉酒与否,即使有座椅、桌子等物体的位移痕迹,这些打斗痕迹也会较小,毕竟坐着的人没法随时移动。但我们看到的现场却是一片狼藉,地面上到处都是刮擦痕迹,沾着血液的各种物品翻倒。”丁悦所说的一些细节,就连没去现场的治安队员都不清楚是真是假。
“而且,你们把我哥哥拽上治安队的车时,我注意到他身上的血液看起来像是渗透进了衣物,形成了较为均匀的血迹区域。血迹面积较大,边缘模糊,而且分布并不对称。他的身体右侧有明显的血液痕迹,而左侧则相对干净。请注意,我哥哥躺在沙发上时也基本是靠着左边躺的。如果有人想趁他睡得昏昏沉沉时,往他身上抹点什么,想往身体左侧抹东西难度会很大。”
丁悦这话指向性就非常明显了。年纪较大的治安队员玩味地看着她,直截了当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栽赃你哥?”
丁悦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自信地陈述自己的观察:“我和爸妈刚到的时候,大华一直蹲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我看不清他衣服上的血迹。他穿的还是深红色的外套,就更不明显了。不过在你们把他也带走的时候,我和他靠得稍微近了些。我注意到,他内衬的浅蓝色衬衫上有少量喷溅血迹,边缘清晰,而且好几滴呢!这些血迹在他身上均匀分布,尽管分布面积比我哥哥身上的少,但是嘛……”
陪同丁悦接受问讯的丁悦妈妈此时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女儿在家说,要跟着自己和孩子她爸出门的时候,不是一直在说,“她来到现场的作用就是让哥哥更快地冷静下来”吗?毕竟他们兄妹相处时间最长。
结果,她这是来破案的了?!
女儿终于说完了,丁妈妈也松了口气,脸上堆着讨好的微笑:“治安部大哥,我可以先带我家姑娘回家了吗?这大半夜的折腾成这样,她后天都要开学了。”
丁悦纠正妈妈:“都过了半夜了,严格意义上说,是明天开学。”
两名治安队员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色,年长的治安队员叫自己的年轻同事给母女俩各倒一杯热水,而自己却去了隔壁的房间,给还留在现场采集证据的同事打了个电话。
丁悦母亲急不可耐地问女儿:“你跟人家叔叔说这么多,可别都是瞎编的吧,到时候干扰了人家破案的黄金时间,人家迁怒你哥怎么办呀?本来这事情就这么严重了,到时候,人家治安部不高兴了,能有期的变无期,能无期的变死刑,可就糟了!我知道,我们家姑娘成绩好,尤其是物理,都在省里拿奖了,可这涉及到好几个人的命,里面包括你哥,不由得妈不多忧虑一点……”
丁悦依然很平静:“妈,你放心吧。故意伤人致死,和故意杀人不一样。我们班有个同学,他家里都是律师,从小一本七万字的刑法背得滚瓜烂熟,经常在班里和我们吹水。根据我从他那儿学到的法律知识,就算我哥伤了人,也不至于死刑。再说了……”
听见女儿话中有话,丁妈妈也只能压抑一下心头的慌乱,期待着看着女儿。
“依照我在现场观察到的痕迹,对它们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受力分析,要坐牢的,绝不是我哥!”丁悦的话掷地有声。
当事人进行审讯时,留在现场使用专业设备和技术详细勘察的治安队员,也发现了几处至关重要的疑点。负责审讯的同事打来电话,现场人员便将这些疑点一一汇报。
“疑似凶器茶几凳上有个血手印,乍一看,这个手印明显属于丁喜,因为丁喜右手拇指上带了一个扳指,而这个手印在右手拇指根部的确缺了一小段,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手印属于醉酒的当事人丁喜。但我们还发现,整个手印分布在茶几凳上的力量非常均匀,就像按掌印时手在印泥里按了颜色,再在茶几凳上平稳地按出了这个痕迹。通常情况下,如果拿这个茶几凳砸人的话,手指会因为紧握茶几凳而用力,手掌各个部位接触物品的力度大小也不同——手印应当能够呈现力量分布的痕迹,而这个手印却不符合正常打斗中的应力分布。我们怀疑,这个手印并非丁喜握持茶几凳打人时留下的,而是事后手接触到茶几凳时留下的。”
局里的治安队员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由于丁悦并没有走进房间,所以她并没有看见茶几凳背对门口的那一面上的这个血手印。倘若那小姑娘看见了血手印,凭借她在与自己的对答如流中展现出对于受力分析、流体运动轨迹的知识,她是否也能得出一样的结论呢?
“对了,根据勘察,那凳子上只发现了丁喜一个人的指纹,我们能看出来。凳子并不是什么新家具,有挺多的使用痕迹。可上面的指纹却异常干净,除了丁喜,没有采集到其他人完整的指纹。就好像有人特地擦干净了一遍,再把丁喜的手往上按了按,故意留下指纹。对了,廖哥,地板上还发现了拖痕。受害者的身体在打斗结束后很可能被人小范围移动过。”
事实证明,大华还是太嫩了。哪怕没有现场的物证和勘察,他已经自己在审讯中露出了马脚,说出的部分证词前后不一致,很像是第一遍提问时还没准备好,瞎编了一个答案,第二遍问到同样的问题,却忘记第一遍编的是什么了。
这些都让治安部开始怀疑他的证词——大华一会儿说自己喝酒喝得头晕,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丁喜与两位受害者产生了争执;但在审讯中,被要求具体描述他在现场所见时,他又声称他清楚地记得丁喜是用右手先抓住了茶几凳的一角。
对一些细节显得模糊不清,对另一些细节却好像看监控一样记得清清楚楚,实在让人怀疑。
第255章
说起这些事,大华心里也在发抖。
事发地的那座别墅,本身就是房东用来搞地下赌//场的,根本不可能装监控。大华心想,只要将现场情况伪造得天衣无缝,大概治安部就不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吧?
没错,他仔细擦干了凶器上自己的指纹,还细心地用丁喜的指纹在上面按了按。甚至,大华担心装得不像,还往丁喜的手上抹了受害者的血,又在凶器茶几凳上印了一个手印。
做完这些,他又将现场两位死者的尸体稍稍移动一下,让他们倒下的位置更像是丁喜能够接触到的位置。在脑中盘算好了一整套看似天衣无缝的现场证词之后,大华这才假装发现出事,尖叫出声,吸引来隔壁那两个小伙子的注意。
在审讯室里,自以为做得完美无缺的大华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两个受害者其实并没有死。
在被带离现场前,他看到那两人浑身都是软绵绵的,被抬上了急救车。
就算没死透,流那么多血,估计撑到医院也该没了吧?再退一步说,就算医院能给救回来,受伤的还是脑子,他们说什么,治安部会采信吗?
“两位女士,感谢您今天在治安部办公室的配合。两位提供的证词对我们的调查非常重要,我们正在继续调查此案,如果有新的进展出现,我们可能会联系您,请您回来再补充一些信息,这对我们厘清事件真相非常重要,感谢您的配合。”
一阵折腾,到了早上六点,天都快亮了。一名年轻队员打着哈欠,通知丁悦和母亲,她们可以回家了。
丁母急切地问:“那我儿子呢?他还要继续被关在这儿吗?他是无辜的,被那大华栽赃的。你们不能把他一直关在这里!”
母女俩在审讯室里等待通知时,丁悦已经把她的所有发现和母亲又说了一遍。这下,丁母和治安队员沟通起来,的底气也足了很多。
回到家,疲惫不堪的丁悦倒头就睡,而母亲却因为心中担忧儿子的情况,在床上一夜辗转难眠。
丁父已经接受完了审讯,但他仍不放心儿子,还留在治安部,关注着进一步的调查进展。尽管白天睡了大半天,但丁悦的睡眠质量并不高,毕竟她习惯了早睡早起,大白天补觉并不是她的行为风格。
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回家了,哥哥还留在治安部进行进一步调查,这让丁悦感到有些费解,甚至还有些恍惚和忐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还不够帮哥哥洗清罪名吗?
她担心哥哥承担不该有的罪责,而真正的凶手却因为种种原因被掩盖起来。
不过再担忧也没用了,接下来就算有什么事,也该是父母去处理。她这个未成年的妹妹,专注学业就好。
不过,就在丁悦快要进入梦乡之时,妈妈又把她喊醒了。
听了妈妈说叫醒她的缘由,丁悦的声音微微颤抖,有些不安地问:“为什么治安部还要叫我们去,还指定我也要去?”
回想起自己进治安部问讯室的经历,仿佛还历历在目。丁悦有些后悔,到底还是冲动了,一下子就把自己所有的老底都向负责记笔录的两个治安队员泄露了出去。
治安队员会不会怀疑自己参与了伪造现场,这才对现场的痕迹如此了解?那样的话,自己在治安队员面前说那么多,会不会反倒成了哥哥犯事的旁证?
“可能是昨天发生的事又有了新的进展,或者他们需要你再确认一些细节。”尽管自己心里也充满了担忧,母亲依然试图安慰着丁悦。
丁悦点点头,内心的焦虑却无法轻易平复。
半夜,治安部办公室内灯光依然明亮。表明身份后,丁悦和母亲就被引导至一个会议室里。
为他们带路的治安队员说,今天的情况又有变化。
听到这儿,丁悦母女瞬间紧张起来,明天就要开学了,难道要在高二下学期开学之前,让丁悦得知哥哥要坐牢的重大噩耗吗?如果哥哥坐牢了,会不会害了妹妹以后考不了公检法,过不了政审?
深夜,治安部办公室的灯光依旧明亮,不少值班的治安队员还在紧张地处理这起重大伤人案件。
一位姓郭的治安队员请母女俩坐下,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虽然两位受害者中有一位在送往医院前就已经死亡,但另一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各项生命体征平稳。
尽管由于头部受到重击,导致脑部挫伤,他的意识还不够清晰,无法给出有效的证词,但治安部工作人员发现,在这位外号叫“左撇子”的受害者面前,提到丁喜或者其他属于这些年轻人的小圈子里的人名时,他的脑电波并无明显变化。
然而,在他面前提到“乔大华”这个名字时,他的脑电波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不仅脑电波有变化,浑身也开始冒汗,眼睑之下的眼球快速运动。
治安队员进一步调查了“左撇子”和被殴打致死的“八哥”的私人通讯记录,发现两人竟然都是大华的债主。
这个发现似乎让案件的真相更加明显了一些,但就连治安队员都感到不寒而栗:这个圈子里混的,不都是家里有些小钱、却又管教不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吗?大华不过欠了八哥十几万,又欠了左撇子八万块而已——在普通人看来,这可能是好几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的钱,但对于大华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怎么会至于为了欠这点钱而杀人呢?
当治安部深入摸排大华的家庭背景时,发现他的父母对这个孩子感到恨铁不成钢,觉得他不求上进,成天混日子。但每当孩子伸手要钱,他们似乎也不会拒绝——直到两个月前。
当治安队员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华的父母后,两人愣住了,随即,大华母亲痛哭起来。
“他怎么会能做出这种事?不会的,虽然他并不是什么乖孩子,但是杀人?不可能……”大华母亲听到事情真相的第一反应,和丁母听说儿子伤人致人重伤后如出一辙。
所不同的是,丁喜此时已经基本洗脱了冤屈,而大华将要面对的是十年以上的牢狱之灾。
大华的父亲紧紧咬着牙,嘴唇颤抖,双手握成拳,关节处都因为握拳的力度过大而发白。
过去十几年里,他们为了教育这个孩子,倾尽全力,给了他最好的条件。除了不能亲自上天摘星星,孩子不管要什么,做父母的都会尽力满足。
结果却换来如此惨痛的结局。
大华的母亲忽然情绪失控,狠狠抓住丈夫的衣领:“是你,是你说要逼一逼他,才断了他的经济来源的。结果因为还不上债,他就……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了我们的儿子?”
她哭喊着,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倾泻出来。
尽管表面上责备着丈夫,但她心里知道,自己也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也没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大华的父亲闭上了眼,两行浊泪流出。
他本以为,只要切断大华的经济来源,就能让他学会自力更生——就像年轻时兜里揣着二十块钱,就敢独自闯大城市的自己一样。
没想到,这却成了压垮大华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华母亲的哭泣和责骂渐渐变成了无力的呜咽声,仿佛她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倒在椅子上,身体无力地颤抖着。
治安队员的声音冷静而有力:“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乔大华由于害怕无法偿还赌债,策划了此次案件,还试图陷害丁喜,可谓蓄谋已久。”
大华父亲想起,就在两个星期前,许久不着家的儿子忽然打电话来讨好父亲。过年没回家的大华,承诺正月结束前一定会回家看望二老。
大华父亲素来知道儿子的德性,怎么可能无事献殷勤?
果然,下一句就是问老父亲要钱。大华父亲一拍桌子,断然拒绝:“活着一天,你就别想从我这儿再拿到一分钱!真指望我和你妈养你一辈子?都23岁了,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做过,成天跟你那群蹲过牢房的朋友混,小心自己哪天也进去了!”
自那以后,直到今天之前,也没有从儿子那里听到任何消息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自家儿子真的要进去了。
大华父亲此时心里既自责又矛盾了。倘若半个月前他真的给了儿子钱,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人的欲望是无底洞,尤其是赌狗的欲望。
他们夫妻俩年纪也大了,虽然前半生积累了不薄的家底,但终究还是要靠这个儿子自己拼搏,才能不把这份家底败掉。
果然,儿子解除了杀人的嫌疑,丁家全家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治安队员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母女俩感到猝不及防:“虽然丁喜洗清了嫌疑,但案件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调查,可能还需要你们家庭的进一步配合。”
“什么细节?”丁悦和母亲几乎异口同声。
“丁喜多次参与非法赌博,涉案金额超过十万元,可能构成赌博罪,面临刑事处罚!”
第256章
在治安部办公室里,听着治安队员讲述大华的种种,丁悦妈妈也陷入了沉思。她心想,他们夫妻对丁喜的育儿模式,与大华父母又何尝不是一体两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