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nnay
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许多,手段更加隐蔽:食材质量并没有像学期初那样大幅滑坡,而是好坏掺杂;服务质量也有了表面上的改进,食堂工作人员“手抖”的问题不再明显,几乎每位同学打到的饭菜量都差不多。
然而,真正的问题还是饭菜的质量——有的同学碗里装的是质量上佳的新鲜菜品,有的则是勉强入口甚至不敢恭维的食材,总之参差不齐。
这种“聪明”的应对方式,让同学们渐渐失去了投诉的动力。许多学生对家长三缄其口,生怕再次举报后自己会被“特殊对待”,甚至被穿小鞋。
如果不是学期初有那么多家长联合举报,食堂的行为过于明目张胆,大部分同学对此都选择了沉默,毕竟家长也不想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学校面前显眼,给孩子的校园生活添麻烦。
有时,那些偶尔打到一碗质量上乘的饭菜的同学,还会以此为荣,在那些没那么幸运的同学面前炫耀一番:“看,我是今天的幸运儿,你比不上吧?”
韦闲仲是极少数不愿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的学生,那个值班经理竟然利用老婆亲戚的关系把控资源,更离谱的是,在工作场合与同事打情骂俏,毫无职业操守。
而陈主任的老公,更是有着利用职务之便出卖公司机密以谋私利的黑历史。
这些人不仅破坏了学校的正常秩序,更让他感到恶心。就算自己还有一年就要毕业,可让这样的人长期在三中危害后面的学弟学妹,他也忍不下去。
心中那股没来由的正义感,从未燃烧得如此强烈过。
高诗静以前最爱去学校后门买饭,在那里和来自不同年级的小伙伴们交换八卦情报,从明星大腕到老师同学的琐事,天涯海角,无一遗漏。
然而,自从学工处颁布了新政策,禁止学生在校外购买餐食,她也不得不忍受起食堂的饭菜。
见韦闲仲对食堂腐败这件事格外上心,而且其中还牵扯到隐秘的婚外情故事,这让她同样欲罢不能,向韦闲仲建议道:“既然食堂经理和整个承包商的权力来源都绕不开陈主任,而陈主任的小姑子曹女士又是关键一环,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陈主任老公在工作场合和下属打情骂俏的事,曹女士完全被蒙在鼓里?君不见多少落马官员最后都是被自己的家人,甚至情妇举报的?你现在想方设法调查账目、查食材质量,只是些表面工作,真正要一击致命,就得让那位曹女士知道真相!”
韦闲仲听得大为赞叹:不愧是八卦女王,直击核心痛点。
看来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啊!不知为何,他的学习动力似乎更足了些。
高诗静还自告奋勇:“要是你能指出和食堂经理打情骂俏的食堂员工是哪位,我还可以帮忙查一查,说不定两边都能撬开突破口。”
只可惜,不论是韦闲仲还是王宇,都没有胡小舞那样看人脸过目不忘的本事。
两人只能依稀记得,那位与食堂经理举止亲密的员工看上去还挺年轻。但自从新学期换了承包商后,食堂的打饭阿姨几乎都变成了二三十岁的小姐姐,工作时都带着口罩,无从分辨。
韦闲仲之后在食堂后门附近蹲守,却再也没有看到食堂经理拍员工屁股的丑态了。
他的另一个目标是更加直接的证据,比如学校的和食堂相关的财务报告。
他在三中足球社有一个好哥们,高三1班的学生会生活部部长庞烺,平时一起踢球。
韦闲仲心想:作为生活部部长,庞烺负责收集学生生活建议,改善食堂宿舍条件。他是否有可能接触到食堂的财务报告呢?
事实上,这几天庞烺也是焦头烂额。开学没两天,无论是他自己的亲身体验,还是来自身边同学的反馈,都告诉他,学校食堂存在严重问题。
庞烺甚至整理了一份简短的报告,在开学第三天就递交给了学工处。然而,学工处的回应却是“我们正在调查”,之后便再无下文。
庞烺又写了一封报告进行催促,却依然如石沉大海。
直到同学们的不满情绪让家长坐不住,学校这才有了反应。
作为生活部部长,庞烺多次反馈却没有得到回应。尽管身边的好朋友知道,他每一次都在努力向上反馈,但也有不知情的同学认为他这个部长不称职,没有尽职尽责地收集同学们对食堂的不满。
“要学生会有什么用?他们加入学生会就是为了简历上好看罢了,我们的声音根本传达不到学校领导那里,还是得靠家长逼宫才行!”不少人这么认为。
虽然庞烺很委屈,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但在学校针对家长投诉给出回应声明后,他还是感到了无来由的自责。
韦闲仲找到他,问他能否拿到食堂承包商的财务报告,庞烺的第一反应是摇头,毕竟这些信息属于学校内部机密,通常只有学校领导层或者财务部门掌握,学生会的职责和学校财务并没有直接的重叠。
然而,望着韦闲仲热切的眼神,加上心中那份迟迟未能释怀的自责,他决定再试一次。
由于先前家长的投诉,学校已经给出了一份不痛不痒的整改计划和调查声明。有了这破窗效应的第一步,庞烺斗胆尝试向学工处领导夸大了最近食堂伙食质量再次有所下降的事实。
他特别提到,有人扬言:“如果学校不给出更加详尽的调查结果,就要把这件事曝光给媒体!”
和庞烺接洽的学工处领导,正是10班的物理老师林鹏。这位林老师给高松然的印象是典型的“人到其位,便谋其政”。
未走上行政岗位时,林鹏还愿意站在学生的角度,关心他们的生活和发展。然而,自从成为学工处副主任后,他似乎沾染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官僚习气。
庞烺之前的几次反馈都是由另一位副主任负责上报的,而那位副主任并没有给出实质性的回应,林老师也同样只是敷衍了事。
但当庞烺提出有同学威胁要把事情捅到媒体时,林老师却反过来威胁庞烺,追问他:“你说的是哪个同学?我要知道他的名字。”
这件事本就是庞烺编出来的,何况他对同学们本就怀有愧疚,自然不可能随便指认任何人。他赔着笑脸看向林老师,语气讨好:“老师,我把这事儿偷偷告诉您,其实已经违背了对那几个同学的承诺。我只是希望学校能提前准备,减少可能的损失。至于要不要公布食堂的财务收支细节,或者承包商更换时的招标信息,这种事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可如果您因为这个把我同学叫去谈话,他们肯定会知道是我泄密了,到时候,我这高三一年可怎么混啊?大家都会骂我是内鬼……”
林老师想想也对。如果真有同学打算捅到媒体,庞烺完全可以选择隐瞒,何必要向自己透露?现在主动通知学工处,让学校有机会提前准备,已经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这种情况下,若还逼他交代“哪几个同学”,确实显得不够义气。
再说了,作为生活部部长,庞烺的职责本就是在学生与学校之间搭建沟通桥梁。
正如赵华枫在高一下学期所深刻体会到的那样,学工处的首要任务并不是保障学生的身心健康,而是维护学生群体内部的舆论稳定。
在食堂危机可能被曝光给媒体、影响扩大的威胁下,学校终于发布了第二份声明。这份声明包含了新任食堂承包商桂铭食品公司的相关信息,以及食堂开业一个月来的收支报告、原材料采购供应商等详细信息。
拿到学校公开的信息后,韦闲仲立刻叫上家里开超市的王宇一起分析。
王宇说:“这些采购成本明显和我们在食堂吃到的食品质量不匹配。这些标出来的价格是购买B级农产品的价格,但我们吃到的、看到的,大部分是C级甚至D级的货。当然,最近两个星期,食堂质量确实有点提升,可能是他们增加了一些B级产品。”
韦闲仲直接追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份公开报告还是在糊弄鬼?”
王宇回答得很谨慎:“糊弄鬼不好说,但食堂依然存在用低级货卖高级价,从中赚差价的嫌疑。”
韦闲仲毫不犹豫,当晚就写了多封匿名信寄给多家媒体,控诉三中食堂的恶劣行为。
他甚至给本地某大专的曹绪英老师写了一封信,直言:“你家老公在高中食堂里和下属勾肩搭背,打情骂俏。”
原本韦闲仲还想给学校一个机会,看他们会不会真正整改,但既然学校摆出这副敷衍的态度,还威胁起学生,他彻底忍无可忍。
当然,寄信之前,他和庞烺以及班上一位同学详细商量好,如何应对学校的可能反应。
果然,林老师在得知舆情发酵后的第一反应,便是重新找到生活部部长庞烺。
第306章
“学校都已经发布了声明,还公开了这么多信息,那些同学怎么还把事情往媒体上捅?这不是不给我们学校留面子吗?”林老师有些不满。
庞烺摊摊手,又耸耸肩,表现得十分无辜:“老师,我真的只是在同学之间听说了他们想把这件事捅到媒体上的传闻。之所以提前来通风报信,就是希望学校能有所准备,但他们从未向我保证过,一旦学校公开了信息,他们就一定会放弃向媒体公开啊……”
林老师有些急了,眉头拧得更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总得告诉我,是哪个同学向媒体投诉的吧?”
庞烺继续一脸无辜,假装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很不情愿地说出了与韦闲仲、还有那位同学本人商量好的一个名字:“是高三10班的孙……孙志亮!”
孙志亮也是三中足球社的成员之一。原本,韦闲仲和庞烺谈论学生会能否拿到学校财务报告的事情时,讨论得非常隐秘。但恰巧路过的是同班的孙志亮,韦闲仲也没有太过防备,两人的对话直接被孙志亮听了个正着。
孙志亮竟然自告奋勇地庞烺说:“要是学校领导非逼你供出个名字,你也别硬撑着什么都不说。这么下去,不仅帮不了忙,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坚持几轮,再装作被逼无奈报上我的名字好了。我倒要看看,学校哪个领导敢把我怎么样?”
身为三中“太子爷”,分校校长的侄子孙志亮在三中却异常低调。
除了高一下学期那次在国旗下演讲,他在学校里不显山不露水。他的身份虽然让他享受到了一些“特权”,比如——偶尔不交作业,老师也不敢像训斥其他学生那样严厉地当中责骂,而是私下里提醒。
然而,这些细微的特权并没有让他显得与众不同,以至于高二一整年过去,许多与孙志亮有交集的外班同学都渐渐忘记了他还有“分校校长侄子”这层身份。
在他们眼中,孙志亮不过是家境稍好一些的普通同学罢了。
而如今,孙志亮的身份却意外地发挥了作用。如果校领导们知道这整件事是孙志亮捅出去的,他们还敢威胁、开除他吗?显然不会。
听到孙志亮这个名字,原本气势汹汹的林老师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
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个孩子!
孙志亮大概是三中少数几个无法通过威胁学业前途来让家长命令孩子闭嘴的学生了。
虽然在走上行政岗位后沾染了一些官僚气息,但林老师并不愚蠢,反而变得更加机智,精明更胜以往。
眼下,校外媒体的舆论风波与校内学生的不满情绪正处于爆发点,而学生的代表还是一个自己都撬不动的三中“太子爷”,林老师审时度势。
他明白,既然选择了行政这条路,那么在关键时刻的站队就绝不能出错。
高诗静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孩都能调查出的信息,神通广大的本地媒体哪有查不出的道理?
媒体对三中食堂问题的集中报道第二天,就有人捅出小道消息,称新上任的食堂承包商经理和学工处新上任的陈主任有亲戚关系。
这下好了,陈主任刚刚上位,在学工处一把手位置屁股还没做热,暂行的“暂行”帽子是摘了,但学生处处长的职务同样也没了。她被调去了教务办公室,成了副校长的手下负责纪律工作的干事。
倒是林老师,在得知舆情爆发后,对内安抚学生,对外在陈主任遭遇重大舆论漩涡之时,与媒体的对话沟通也相当从容得体,得到了学校高层和不少不知真相的同学的一致好评。
只有包括庞烺在内的少数同学才知道,林老师不过是和那些人成了一丘之貉,而他属于那种脑子转得快、懂得见风使舵的人。
“好啊,我们之前向学校投诉和反馈时,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因为家长的投诉在学校里被针对。现在看,学校明明可以早做处理,却一直拖延,拿我们当傻子!”
“孩子们已经不再抱怨食堂了,我们本以为学校真的做了实质性的整改。谁知道竟然还是玩两面三刀的把戏!”
“能考入名校的孩子,谁不是家长的宝贝?结果却在学校里被喂食那些饲料级和工业原料级别的食材!学校表面上整改,实际上却敷衍了事!媒体爆料得好,我们家长会持续关注!”
那些最初写投诉信的学生家长们更是愤怒至极。
作为运夏市另一所与三中并驾齐驱的老牌名校,一中在此次事件中无疑是个间接受益者。如果因为三中的未来生源家长受到此次事件的影响,担心孩子的安全问题而选择其他学校,那么一中势必有机会吸引更多优秀学生。
一中新上任的德育副校长张燕菲,正是三中的前任学工处处长。当她听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也感到非常震惊。
陈主任曾是她的副手,为人一向稳重,做事干练,值得信任。
张老师对陈主任的丈夫同样印象深刻——一个外表戴着眼镜、看似理工科直男的男人,实际却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这一次,通过媒体的爆料,张燕菲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年轻时就曾以权谋私,出卖过老东家的商业机密;这一次,又为了带妹夫发财,竟然不惜学生的安全和健康。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妹夫也不是什么好人——一边享受着老婆和大舅子扶持带来的利益,一边还和下属发生不正当关系。
想到几年前,这个男人曾代表公司,向包括张燕菲在内的多名教职工推销过一款保险,张燕菲心有余悸:“幸好当时我拒绝了他的推销,否则,现在还不知道会被坑成什么样子!”
面对父母和大伯的询问,孙志亮始终没有透露韦闲仲的存在。他既没有向大伯交代实情,也没有出卖任何同学。
孙志亮只说:“我在农科院当研究助理,还住在小河村的农民家里,对这些农产品分级代码也有所了解。看到学校进货标签上的质量不对劲,自然就开始怀疑了。我喜欢在校外吃饭,本来食堂这些事和我没什么干系,结果学工处为了给陈主任老公的妹夫赚黑心钱,连我们在校外吃饭的这点便利都要限制,我还不能投诉了?”
尽管孙志亮的大伯认为他可以有更圆滑的处理方式,比如通过自己与三中相关利益方进行沟通,但大伯也明白:没有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还算是年轻人吗?
事件平息后,食堂的承包商又换回了原来的那一家。他们在七月底才被通知,与三中长达多年的承包合同到期,三中决定不再续约。以往,双方的合作都是在到期前自动续约,而这一次三中在自动续约前两天宣布了更换承包商的决定,也打了原先的承包商一个措手不及。
到了七月底,饮食管理公司与学校、大公司的合作早已已经尘埃落定,这凭空多出来的一整个食堂团队该何去何从,本身也是公司要好好考虑的问题。
他们将原先分配到三中的食堂员工零零散散地打成多个小团队,派驻去了一些小公司食堂打下手,并将剩下的员工安排到一次性的餐饮外烩服务中。
这下可好,三中新的食堂承包商出了问题,运营不到两个月便难以为继,又不得不灰溜溜地把原先的团队请了回去。
听说原先的团队又要重组,不少员工也很开心——毕竟,每天做的都是同样的工作,与其面对死气沉沉、还不给他们好脸看的社畜,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孩子们阳光朝气、充满对未来期待的笑脸。
“还是学校的孩子好啊!”不少员工私下聊起这件事时,总是这么说。朝气蓬勃的面庞,好像让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也变得轻松了些。
有的孩子还会在食堂阿姨为他们打完饭、刷完饭卡后,清脆地叫一声“谢谢”。在长期难以从社会精英群体中获得尊重的底层劳动者看来,这声“谢谢”让他们如沐春风。
这起事件也为韦闲仲打开了一扇新的人生大门。家里亲戚有端铁饭碗的,对于某些职位以权谋私的腐败现象,韦闲仲也有所耳闻,但这一次腐败之风刮进了学校,他算是第一次从受害者的角度体会到这个概念的严重性和破坏力。
从取证到举报,韦闲仲在这起风波中居功至伟。尽管他不像班长赵华枫那样拥有犀利的文字去批判丑恶,但他对于事件细节的关注和一旦立志调查就勇往直前的坚定,让高松然都对这位平时看似漫不经心的少年刮目相看。
韦闲仲看向一心想考进治安部当网络安全专家的王宇,也立下了自己的目标:成为家族中又一个端铁饭碗的公务员,所不同的是,他想进的是纪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