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nnay
范高谦的家长一个是公职人员,一个在国企工作,觉悟都挺高。
儿子被消防队看上了?这是为人民服务的大好事啊!哪有不去的道理?
被妈妈禁足在家的郑子叶都嫉妒了:怎么感觉自从范高谦去了一趟训练基地,老爸对范高谦,比对自己还宝贝了?
家长会后,按照高松然的要求,每位同学都给家里自己最喜欢的角落拍了张照片。
愿意和其他同学交换,将照片上交后,再随机抽取其他同学的照片进行描述。
有的同学不愿意交换,只愿意介绍自己家里的陈设,高松然也给予了他们足够的自由度,可以不用上交照片。
当然,高松然想得周到。10班家里有钱的孩子不少,但也有像朱家荣、何珊燕这样条件一般的家庭。
无论将照片上交还是自己介绍,高松然都要对照片进行初步审查,要保证照片中出现的家具物品,都是普通华国家庭常见的陈设,防止孩子们有意无意地炫富。
天赋提示词是“阳台”的杜寒,拍的照片上还真是他们家阳台。他也没有选择上交照片。
杜寒家住在老式筒子楼,没有电梯,又在高高的第六层。家里没有养小动物,也不担心小贼爬窗进来偷东西,所以杜寒家里并没有封锁阳台。
阳台并不算特别宽敞,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杜寒拍照的时候,还有微风吹过,高松然能从照片里看到盆栽里的花花草草在风中摇曳,仿佛还闻到随风送来的清香。
阳台的栏杆上,挂了一排小花盆,里面种着牵牛花、雏菊,还有一些高松然认不出来的多肉植物。
最多的,还要数各式没开花的绿叶盆栽,从小在城里长大的高松然一个都认不出来。
杜寒拣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拍照,盎然的绿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杜寒一个人在家写完了演讲稿。高松然告诉他,自己在家练习演讲的时候,让家里人当听众,同时拿个手机拍视频。
他不解其意,但出于感激高松然在运动会上帮自己解围的心理,还是照做了。
杜妈妈当了他的听众。说来也怪,杜寒和人说两句话都能结巴,但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对着镜子演讲,却还算流畅。
此时,哪怕是在家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环境中进行演讲,哪怕他只有一位听众,哪怕听众是一直在鼓励他,让他不要紧张的妈妈,杜寒依然能感受到,他的脸上依然紧张到燥热。
“My Bal……balcony……”
分明对着镜子熟读了好多遍,一个人练习的时候也不紧张。
怎么面对妈妈就紧张成这样?唉,自己这结巴的毛病,妈妈看了肯定也很失望吧。
眼神到处游离、声音颤抖、双手各种不自然的动作、心跳加快……杜寒觉得,凡是正常人进行公开场合演讲时,因为紧张而出现的外在表现,他一个都没落下。
磕磕绊绊讲了两三句,又迎上妈妈有些迫切的眼神,杜寒心道不妙:妈妈肯定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讲了一半,又见妈妈拍视频的手稍微放低了一点,他心想:完了,我结巴那么久,妈妈拍照拍得都累了。
普通人七八分钟能念完的演讲稿,杜寒恐怕讲了快有20分钟,终于念到了最后一个词。
杜妈妈关掉视频,给孩子鼓掌。
杜寒更愧疚了,自己讲成这种烂样子,还要妈妈违心地鼓励自己。
世上到底只有妈妈好啊!
杜妈妈将拍了视频的手机交到杜寒手里,也不知是在向儿子问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儿子,不知道你们高老师干嘛要让你们拍在家练习视频?是不是拍一下在家练习的视频,再和在班上演讲的视频进行对比,好看看你们进步有多大呀?这小高老师,不愧是年轻老师,主意还真多……”
杜妈妈和高松然也只有家长会上的一面之缘。家长会后,她也没单独留下来和高松然交谈。
不过,从高老师的言谈举止中,杜妈妈还是挺欣赏这个小年轻的,觉得他平易近人、对每个孩子都很尊重。自家这个在某些方面有点小缺陷的孩子,放在高老师手里,应该不会受欺负。
杜寒只是机械地点点头。高松然告诉他的,和妈妈的猜测并不完全一样。
运动会上,高松然告诉他的是:“拍完视频之后,你当一回自己的听众。详细观察视频里的你演讲时的神态动作,并从观众或者听众的角度,写下视频里的你给观众什么感受。不要反思,不要后悔,只以观众或者监考老师的角度去看这段视频。”
杜寒困惑不已。为什么还要当自己的观众?自己在演讲时候什么心理状态,自己最清楚了,看视频还能比当时的自己更清楚?
上初中,乃至老黄当高中班主任那些日子,老师们都还挺照顾他的,知道他说话结巴,也不会特地让他当着全班的面演讲。
高松然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让全班同学每个人都要上台演讲,还按照同学姓名的字母顺序来。
他姓杜,排在他前面的也只有曹毅、陈默丁悦三个人了。
杜寒颤颤巍巍地点开视频。在妈妈面前的心惊胆战,他还记忆犹新呢。他大概能想到出现在屏幕中的自己,是怎样哆哆嗦嗦、瑟瑟发抖、两股战战了。
“My Bal……balcony……”
果然,说了第一句就结巴,丝毫不出所料啊。杜寒自嘲地想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在杜寒的想象中,演讲时的他肯定面色潮红、头上全是汗。不过,视频里的他虽然磕巴,却还算面色如常。
接着往后看,杜寒的脸上竟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原来自己表现的也没那么紧张嘛!
面对妈妈做演讲时,他总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手上也不受控制地做着一些动作。可是,从视频上看,他的身体站得笔直,手上那些所谓多余的动作,也只像正常人在演讲时附加的手势,不光不多余,反而给人一种“这人说得很投入”的感觉。
这是真的吗?看到视频末尾,杜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演讲的时候,明明心跳那么快,觉得随便一阵风就能把自己吹倒了,慌得要命。
可是视频里的自己,虽然说话还是结巴,却没自己想得那么厉害,虽然谈不上镇定自若,却远不及自己想象中那么紧张。
杜寒把进度条拉到最前面,又看了一遍。这一遍,他的关注点更着重在了语音上。这么听下来,好像结巴也不算太厉害嘛!
好像自己……还有救?
又对着镜子将演讲稿基本背熟,晚上,杜寒对妈妈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妈,我再在你面前演讲一次,你接着帮我拍视频啊。”
虽然嘴上不说,但杜妈妈心里还是有些烦的。自家儿子口吃,做妈妈的不好嫌弃,但不得不说,听他讲话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难不成这又是小高老师的主意,不光给孩子布置了课堂演讲作业,还要通过视频的形式进行抽查,保证他们在家充分练习?
抽查也就算了,一个视频还不够?这不是折腾家长吗?
杜寒再次开口。
“My Bal……balcony……”
又在同样的地方结巴了,但是这一次杜寒心里却没慌。
看着前一段视频,他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演讲的时候,你的心是会骗你的。
你以为自己紧张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可是在你的观众面前,你可能还是那个唾沫横飞、口若悬河的著名演讲家呢,自信又昂扬。
演讲说到中段,杜寒未免又紧张了一些,语速再次放慢,磕巴的地方又变多了。不过这一次也有进步——7分钟的演讲稿,他15分钟就说完了,而第一遍,那视频足足拍了19分钟。
杜寒妈妈也微微点头:“儿子,不错嘛,这一遍稍微流畅了些,看来你这一下午练了好多遍呀,妈妈真的很欣慰。”
杜妈妈以为是因为杜寒又把演讲稿背得更熟了些。
只有杜寒自己知道,那是看了视频,才知道自己的当场感受和他人的感受,很可能是不一样的。
第92章
很多时候,人总觉得自己最了解自己。但是,自我感觉也会背叛你。
在发现自己演讲时并没有预想中那么紧张后,杜寒松了口气。长年累月的口吃不可能一蹴而就恢复,但公开演讲带来的紧张心情,杜寒已经掌握了有效的控制方法。
他想起曾经接受口吃矫正的经历。
曾经遇到太多自称专家的人,或许有真正懂行的,或者只是为了牟利。
有些人,把口吃夸大成天大的问题,吓唬他的妈妈,仿佛只有在他们那里缴费、矫正,杜寒才能重获新生。
……虽然,杜寒也并非完全不同意这一说法,有口吃的毛病,人生已经废一半了。
也有老师温柔体贴,告诉他,口吃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无法完全纠正,也可以努力尽量减轻口吃程度,恢复与人正常的交流水平。
于是,自从十岁开始,杜寒每天都花费一两个小时,练习各种唇部操、发音吐气练习。
每一天,杜寒把所有唇部操口部操的歌谣背得滚瓜烂熟,在矫正机构老师面前也能朗朗上口地背出来,字正腔圆,毫不出错。
但是,换成日常与人交流的场景,或者语文、英语课文,杜寒还是束手无策。
他知道,自己对那些练习里的歌谣早就烂熟于心,肌肉都产生了记忆,可是日常和人交流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怎么可能像做练习一样呢?
还有的老师,大概是传//销机构的亲传弟子。科学发声的方法没教几招,却成天让杜寒对天高吼:“口吃不可怕!我能战胜它!”
这种方法,在杜寒看来太过荒谬,甚至给他带来了一些心理阴影。
杜寒家住在城市里最常见的那种老小区,想要对天高吼,势必招来无数邻居的侧目。
对杜寒而言,如果光是邻居嫌吵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高吼的内容实在令人羞耻又尴尬——这样做,岂不是让他在全世界面前宣告:“大家快来看呀,我有口吃”吗?
但是,为了尝试各种可能,杜寒一边流泪,一边试过这个方法。
结果,小区里一些孩子,即使和他不在一个学校,都知道了一件事:小区里有个孩子是个结巴,每天都要在小区里大喊大叫。
有时候,这些孩子掐着杜寒去楼下高喊的时间,也跑去小区广场上,围在杜寒身边,学他的样子一起喊。
就连一开始强势鼓励杜寒尝试这个方法的杜爸爸,都觉得有点丢不起这人,更遑论本就有些自卑的孩子了。
到最后,杜寒还是以“你再让我去这家机构,我就从这6楼跳下去”来威胁爸妈。这才停止了每天对天大喊的耻辱经历。
这些机构、这些所谓“老师”的共性,是让杜寒时时刻刻都铭记一个事实:我有口吃,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口吃”这两个字,本就让他背负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心理压力。再让他每时每刻都想着这两个字,杜寒心里不崩溃,谁崩溃呀?
崩溃的总不会是连资格证都不知有没有的所谓“机构”,所谓“老师”吧。
而高松然告诉他的办法,似乎完全无视了他口吃的这个毛病。这也不叫麻痹他的思维,骗他说“你没有口吃,你就是个正常人”。
高松然教他的演讲练习方式,放在任何一个普通孩子身上都适用。脸皮稍微薄一点的孩子,在公众场合上台演讲都会觉得紧张,都会心跳到嗓子眼,都会以为自己手脚不受控制。
可是,演讲的人从来没有站在观众的角度审视过自己。
就算把真正的观众告诉他们,“你看起来并不紧张”,演讲者也会私下揣测,这是观众在安慰自己。
我自己感到那么紧张,我还不知道吗?
实际情况却截然相反。
排解了无谓的情绪,只剩下因为口吃带来的不流利,似乎也让杜寒心中释然。口吃暂时无法改变,那就不去多想——把剩下可以控制的部分做好。
而且,和那些唇部操发音练习不一样的是,杜寒今天反复练习的是他自己写的英语演讲稿,内容也是他自家阳台——属于杜寒的角落。
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杜寒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郊区。郊区的筒子楼,一楼有个小小的院子。
爷爷退休后,在院子里种了几十盆各式各样的花。
小小的杜寒不爱和人说话,就爱在花丛里徜徉。到后来,爷爷见他喜欢得紧,干脆把浇花剪枝的许多任务,通通交给了杜寒。
上小学后,杜寒离开爷爷奶奶家,回到运夏市和父母一起生活。没有了广阔的院子,却还有个阳台,阳台就成了他的乐园。
父母带他四处奔波,寻找矫正口吃的老师,但一直无果,反而让杜寒更不喜欢和人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