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nnay
一时间都忘了孙志亮的存在,孟俊忽然想起之前想问孙志亮的问题,这才问道:“孙同学,你满16周岁了吗?”
来家里拜访的叔叔阿姨们,和孙志亮套近乎的也不少。问他几岁了、属什么、上几年级,孙志亮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没有,我生日比较晚,7月份才16岁。”
听了孙志亮的回答,孟俊一脸惆怅,嘴里喃喃道:“还要等上半年多啊。”
注意到孙志亮疑惑的眼神,孟俊这才把想招研究助理一事对孙志亮以实相告。
这就没办法了。
根据华国法律规定,除非是得到批准的文体机构,否则,任何机构雇佣童工都是非法的。农科院作为科研机构,自然不在豁免之列。
孙志亮感激孟俊对自己的欣赏:“孟老师,没关系的,数秧苗这事还挺有意思。看起来枯燥,但是,说句心里话,比那千变万化的数学题、语文阅读有意思多了。课本、习题集什么的,我看了就头疼。你需要帮忙,我来帮你就是了。”
孟俊苦笑着摇头。到底是孩子,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并不明白每个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是宝贵的——往俗了说,时间精力都是可以换成钱的。
他是个老实的科研人,并不是压榨下属的黄世仁。若让孙志亮什么好处都不拿,免费打工,连孟俊的心理关都过不去。
之后,孟俊又开车带孙志亮参观了一些同事的研究。由于今天是周末,如果同事不在,孟俊也不好贸然带一个陌生人闯入同事的大棚里。
在农科院外围又绕了两圈,愉快的参观就结束了。
本来,孟俊只需要把孙志亮送到农科院地铁站即可。不过,自从发现了孙志亮的才能,就有一种奇怪的本能驱使着孟俊。
他要来孙志亮家小区的住址,执意把他送到小区。
孙志亮对孟俊介绍的一些农科院研究项目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涉及到不同物种竞争的项目。
一路上,两人聊得颇为投机。
不过,没坐地铁回去,导致孙志亮一路上都没看手机。到家敲门,无人应答,他这才发现,妈妈一个小时前发了条消息。
“今天家里不开火,去大伯家吃饭。”
孙志亮家和大伯家住在同一个高档小区里。大伯母在高档酒店上班,有客人预定餐点后又临时跳票,她便能从餐厅带些菜回家。
到了大伯家,菜已经摆好了。孙志亮妈妈惯常抱怨道:“看到消息怎么不回呢?我都担心了。”
孙志亮自知不占理,也不反驳,默默坐下开始吃饭。
菜过五味,大伯聊起了最近工作中的烦心事。
林河省教育厅规定,高中生三年内必须完成累计60小时的志愿服务。而三中作为素质教育的领跑者,无论本部还是分校,都将时长要求提升到了90小时。
大伯抱怨说:“前几年还是40小时。现在改成60小时,咱们三中还再翻一倍,这不是折腾人嘛!”
孙志亮深以为然。即将到来的寒假,他家里和附近的老年大学谈了个所谓合作事宜,让孩子们去老年大学帮忙打扫卫生,就算志愿服务了。
“志愿服务,不过是模仿国外高中教育课程那一套,但是时间要求比国外还多一倍。可是,人家发达国家拥有什么样的社区环境?各种社区中心、图书馆、医院,义工岗位比人多!三中要求90小时的志愿服务,我看同学的服务记录,要么帮忙指挥交通,要么去慰问孤寡老人,或者去福利机构打扫卫生。我们这里机构太少了,分校附近的银花养老院,一年要接收将近100波学生的慰问。我就搞不懂了,这是学生义务劳动去慰问老人,还是老人义务劳动,给学生当群演呢?”
孙志亮堂姐提出疑问:“爸,你不是校长吗?省教育厅的要求是60小时,你就不能按照教育厅的要求来吗?”
大伯瞥了女儿一眼,教训道:“都要考研了,还那么天真,一副没见识过社会的样子,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说简单点,学校不是校长的一言堂。三中本部的汪校长,你以为她喜欢这个90小时的要求吗?没这回事!可是,三中是运夏市乃至林河省素质教育的标杆,总得干点对得起这个名声的事儿吧!”
被老爸怼了一通,堂姐只能附和着:“确实啊,这志愿服务的制度人浮于事,学生体会不到奉献的快乐,也根本学不到东西。素质教育,素质是形容词,核心还是教育。到头来只学会了形式主义,糊弄人。”
孙志亮一路跟着点头,直到堂姐幸灾乐祸地来了一句:“幸好我那会儿只要40小时。”
扎心了,老姐!
忽然想起今天在农科院的经历,孙志亮终于开口:“大伯,高中能不能和科研机构合作?今天去农科院参观,他们的户外实验田上,堆满了枯萎的秸秆作物,到了冬天都要清理。招外人,没文化的不放心,招大学生又贵。我想,三中的高中生不正好合适吗?他们需要的人数多,一次十几二十个人,甚至更多。”
孙志亮没敢说的是,除了清理实验田,他还能当研究助理呢。
大伯手撑着脸颊思考一番,不太确定地说:“我得跟本部的汪校长商量一下,要是能通过余老师联系到农科院那里,多一个合作机构,也让孩子们少受点罪——敬老院里的老人也可以少受点罪。”
社会地位到了一定层次,很多事情都要靠人脉、靠关系。对孙志亮而言,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早在十几岁的年纪就想明白了这一残酷的社会现实。
孙志亮差点脱口而出:“大伯你看看我,我也是在那儿能说上话的人了!”
想想还是算了。他也就受到农科院一个普通研究员的青睐,能认识孟俊,还多亏了余老师引荐。
他这点关系,哪能跟德高望重的退休研究员比呢?
能请得动余老师让她的学生带自己参观,归根到底还要感谢高老师。
孙志亮不得不感叹,高老师真是心细如发、对学生负责的好老师。别的老师知道孙志亮的家庭背景,即使他不好好学习也避之不及,生怕稍微说教两句,自己就要和大伯告状。
而高老师呢,另辟蹊径。他没有执着地劝学,相反,他想方设法发掘同学们在学习之外的潜能,争取让每个在学习上不出众的孩子,都有大放异彩的机会。
星期一上午,没等孙志亮找到高松然表达感谢之情,另一个人先找上了高松然。
一见来人面色凝重,高松然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高老师,今天大课间之后,来办公室找我一趟。”年级组长邵老师走近,一丝阴云笼罩在他的脸上。
高松然瞪大了眼睛,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邵老师,出了什么事?”
几个3班同学还在办公桌旁,等着高松然答疑。邵老师好像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多说,讳莫如深道:“我们待会儿再说。”
如果是教学方面的问题,来找自己的会是教务副校长鲁明;
如果是学生违反校规,惹祸了,比如卢浩或者靳文蕾在校外打架,那么应该是负责德育的副校长杭山来处理——而且杭山通常不会亲自前来,而是打电话把自己召唤过去。
邵老师亲自前来,很可能意味着,班里学生违反纪律,但未触及校规。
按照邵老师的尿性,最有可能的情况是……
班里有同学被抓了早恋?
第101章
第三节课下课的大课间,高松然来到了邵老师的办公室。
混到邵老师这个资历和级别,已经不需要在大平层办公室里挤一个小格子间备课了。不光汪校长、三中几个副校长,三个年级组长等高层领导,都有独立办公室。
邵老师的办公室宽敞明亮,一张宽大的雕花实木办公桌两侧,各摆了一把舒适的皮质办公椅,办公室左右两边墙上还挂了两幅精美的字画,显得庄重又典雅。
果不其然,邵老师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请高松然坐到办公桌对面,还给他泡了一小杯香茶,看上去很是好客的样子。
然而表面上的和蔼可亲并没有持续太久,邵老师把几张A4纸打印出的彩色照片在办公桌上摊开。
“这个同学,是你们班的女生吧?夜不归宿,还喝酒,影响高三学生复习。这算是早恋吧?”
这几张照片高松然还有印象,是处理何珊燕被欺凌一事后,那个叫邓卉昕的女生发给他的。
邓卉昕目的大概是想通过高松然之手,搞一搞和史明升关系密切的高诗静。但高松然没有上当,而是选择就事论事,先着眼于何珊燕被欺负的问题。
照片里只有高诗静和史明升独处的场面。虽然没有太过亲密的动作,但足以让任何一位老师产生邵老师那样的联想。
见高松然看到照片后沉默不语,邵老师又说:“小高老师,我知道,你对你们班学生好,大家都喜欢你。但是,遇到这样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如果不加以处罚,对守校规的学生岂不是不公平吗?”
照片是九月中上旬拍的,图上的高诗静和史明升还穿着夏装。
高松然从这一点切入,解释说:“邵老师,不瞒您说,这几张照片我几个月前就看过,当即就找照片里的女生谈话了。之后,我也持续关注着她。她意识到,自己与高三个别异性同学走得太近,不仅可能影响别人学习,也有可能被误会成早恋。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谈恋爱。”
高松然这么一说,邵老师这才又往照片上瞥了一眼。
的确,两个孩子穿的都是夏装。
刚收到照片时,老古板气得不行,只想着怎么揪出早恋的学生,根本没往细处去想。念头一转,他似乎又找到了反驳高松然的点。
“你想知道,我怎么得到这几张照片的吗?”
高松然心里很抵触,第一反应是“不想”。但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领导,他只好忍下了:“您请说。”
“有高三同学举报,说你们班这个女生经常去高三找朋友玩,都影响到他们学习了。高三同学气不过,便把这几张照片给了高三的年级组长刘老师,还有我,各一份。”
高松然赔着笑说:“邵老师,我不是偏袒自己班学生,但是,包括社团课在内都是不同年级混着上的,不同年级的学生之间发展出友谊,实属正常。我高松然在这儿向您保证,照片里的女生的确是我们班的,我和她谈话之后,又观察了她一段时间,现在的她绝对不会谈恋爱。而且,举报这件事的人,拿着几个月前的照片,现在才来举报。扰乱高三学生复习节奏的,到底是这个举报人,还是我们班里三个月都没和这男生单独见面的女生呢?”
邵老师被高松然驳得哑口无言,半晌才缓过劲来:“无论如何,刚上高一的女生和高三男生夜不归宿在外面玩,就是不对。”
邵老师已经没有别的论据,只能车轱辘话来回重复。
高松然感到无奈了,他觉得,邵老师不是为了帮助学生,而是在惩罚学生的过程中寻到了某种权利带来的快//感。
于是,高松然的回应中也带了一丝怒意:“在发现他们可能交往过密的第一时间,我就和女生谈话了。您说要防微杜渐,这没错,可是对于明明没谈恋爱的孩子,非要扣上一顶‘早恋’的帽子,这就不合适了吧。犯了罪的人从监狱出来,还有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呢。我们当老师的,也没必要抓住点不成把柄的把柄,就把学生往死里整吧?”
一开始,邵老师生气是因为看到学校里的男女生亲密接触,就火气莫名上涌,所以根本没去想高松然提到的夏装细节。
现在,邵老师生气,是因为自己的论据根本站不住脚,而高松然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重锤,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心上。
而他,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更让他气愤的是,高松然谁呀?今年刚从师范毕业的菜鸟,居然敢在他这个三十年教龄的老教师面前指手画脚。
小高教训自己该怎么教育学生?!
邵老师气得面子挂不住,脸色发红,吹胡子瞪眼道:“小高老师,你先省省吧。学生需要什么样的教育,我觉得我比你更有发言权!”
“小高老师”的“小”字,邵老师喊得格外突出。
高松然心里并不能认同,有些不屑地心想:在教育10班学生的议题上,你还真不一定比我有发言权。
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高松然沉默不语,凝视着桌上的照片。
邵老师继续给自己找台阶下:“这样吧,你说的也有点道理,都过去好几个月的事了,你当时已经处理过,这个女生我就暂时不追究了。希望她不要成天在往高三年级跑了。就算去高三,也千万别给我抓到哦。”
说完,邵老师洋洋得意地看着高松然,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高松然心下思忖:如果只是正常交往,凭什么限制学生交友啊?
“小高老师,你当10班班主任,还身兼3班的英语老师,不知道有没有分身乏术的感觉呢?”
邵老师这一问,让高松然有些困惑。什么意思,你要把我班主任给撤了?
邵老师倒没这个意思。
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和思绪,他对高松然说:“新老师,刚当班主任,就接了一个差班,应该不轻松吧。这样,既然你把一部分精力投入了3班的教学工作上,平时,我也会照顾一下你,帮你巡视10班的纪律,也好让你的工作负担轻松一点。怎么样?”
表面上主动请缨,话尾还加了“怎么样”。看似征询意见,可邵老师根本没有给高松然选择拒绝的余地。
不过,这一趟来邵老师办公室,高松然也并非全无收获。
首先,这段时间邵老师肯定会把10班盯得很紧。这通谈话,也算有意无意给了高松然一个预警——回去之后要提醒高诗静,往高三跑的频率稍微降低一些。
还有互相传纸条的郑子叶和范高谦,也得再低调点。
其次,高松然对本次事件的导火索更感兴趣了。是什么人三个月了还不消停,不依不饶,拿着夏天的照片往邵老师那里举报?
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邓卉昕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