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流云
袁铮侧过头,看一眼微微阖眼的叶南舟,平静柔和的面容看上去像是已经睡着了。
“哥,手怎么样?”
叶南舟刚才在医院复位的时候,疼得直冒冷汗,也只咬牙强忍住了,一句话都没说。
叶南舟保持着垂眸的姿态,浓密的睫毛覆在眼上,让袁铮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他启唇说话,却不是回答袁铮的问题。“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袁铮淡淡道:“很忙。”
叶南舟似笑非笑:“我也很忙。”
像是要叙旧的开场白,比袁铮想象中柔和,可是袁铮依旧觉得不舒服。
叶南舟轻轻地唤:“阿铮……”
袁铮愣神,反应极快地盯着他:“嗯?”
他哥的眉宇生得极好看,白生生的脸孔,五官如同有人细细描摹上去的,不戴眼镜的时候,眼尾微上挑,无端端有一份风流姿态。
叶南舟转过头,眼神中透着释然:“就让过去,过去吧,好吗?”
袁铮看着这样的他,眼眶瞬间泛红,他露出勉强而难看的笑容,转过头,望着窗外。
原本就模糊的灯光,此刻更糊成一团。
叶南舟重新调整了下姿势,说起往事:“以前你总是说,你不希望爸妈离婚,你希望有一个完满的家庭。而我告诉你,有时候如果两个人待在一起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头,那不如尽早散了。所以我妈愿意离婚的时候,我觉得是解脱。”
袁铮似乎已经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咬住了后槽牙:“哥,你别说了。”
叶南舟淡笑:“我三十岁了,阿铮,人生的前半场我已经走到了头。”
“哥!”袁铮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没有,三十岁又怎么样,我也会到三十岁,还是可以……还是可以做很多事情。往后的人生也只会更好。”
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保持冷静的袁铮,只要面对叶南舟就像是个无法理智思考的傻瓜,语无伦次地不知道如何应答。
叶南舟依旧保持这优雅柔和,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我这两天总是想起,或者做梦,梦到以前我们在一起的事情。”
“是么?”袁铮想说,他也是。
叶南舟笑意越浓:“有过那么好的感情,也算是不枉此生。”
“别说了,哥。”袁铮强忍着泪水,蓄在眼眶里打转。
他从来都不是个轻易掉眼泪的人,但他哥的每一句话都在往他软肋上狠狠地刺。
叶南舟道:“阿铮,别难过。即便我们不能在一起,但如果可以同样的爱小藕,就足够了。”
他的语调带着叹息,不知道是在劝袁铮,还是在劝自己。
“我让你别说了!”袁铮从沙发凳上站起来,幅度之大直接踹翻了凳子。
凳子砰的一声撞在阳台边角上。
袁铮抹掉眼里的泪水,手撑在额角:“哥,我并不觉得我的错误,能让你判我死刑。如果真的是我做了天大的错事,我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只是用错了方式,我现在明白你说的和我在一起很累,因为我总是一厢情愿地在打算很多未来的事情。
去了英国非要你也跟我去,是我不对,没有想过你的感受;从数学转金融,你不同意,可那是我想赚钱,想快点脱离家里的管控,想靠自己的能力立足,想跟你在一起,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从我十八岁跟你在一起开始,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计划我们要怎么开开心心地到老。”
“钱越清问我为什么不回来,我没办法回来。我只要一回来,就想起你要跟我分手,你说你不爱我,你告诉我,那都是我一厢情愿!”
“我怕我回来看到你,你跟别人在一起,牵着手说说笑笑。我太恐惧这种画面了。叶南舟,我爱你,你知道吗?我从十五岁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情绪逐渐变得不可控,袁铮的话也一句比一句更锋利。
“你呢?你只是让我等。”
“你说我还小,感情的事情不确定。我问你,我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如果还喜欢你,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吗?你摇摇头,说让我好好念书。”
“等我十八岁了,终于成年,你跟我说,我们年纪差太多,我们家庭太复杂,你不想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等我终于打动你,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我又要飞英国念书,然后你就说你太累了……叶南舟,我没有看到你爱过我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从来都没有!”
“现在呢,小藕明明是我的孩子,你却告诉我让我不要误会,我误会什么?小藕的年纪月份摆在这里,你怎么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不准备告诉小藕,是因为你厌恶我,从始至终,都是我袁铮逼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没有我袁铮,你可以和别人在一起,过另一种生活!”
袁铮砸下这些话,踹开那只滚回来的沙发凳,转身边走。
叶南舟只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大门被关上的响动。
他一直低着头,泪水模糊视线。
他怎么会厌恶袁铮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南舟听见门铃响起。
他闭闭眼,咽下所有苦涩的情绪,慢慢地起身去开门。
猫眼里是袁铮冷面冷眼地站着。
叶南舟打开门,低声问:“手机忘了吗?”
袁铮梗着脖子,语气古怪地说:“外卖垃圾还没扔。”
说完,强硬地挤进门里,去桌上拿刚才收拾好的外卖盒。
如果是从前的袁铮,可能又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南舟站在门边,在袁铮走出去的瞬间,低声说:“我想冲个澡,手……”
门廊灯下,袁铮浑身一凛,几乎不敢回过头去看他,拎着外卖盒的手指关节都用力得几乎要发出断裂的声响,嗓音有些低哑地说:“我扔了就回来帮你。”
回应他的是叶南舟在玄关走了两步,从木质托盘上取下钥匙:“拿上钥匙。”
袁铮接住,两人的视线交错,似乎都没有在看对方,可是又切切实实地在观察彼此。
他握住钥匙:“嗯,那你等我,我一会儿就上来。”
叶南舟迟疑着点了下头:“我去开热水器。”
大门再度合上。
叶南舟眸光沉沉浮浮地望向阳台,似乎看到曾经那个叛逆倔强的少年人,笑得明媚灿烂地跑向自己,一口一句“哥,我喜欢你。”
-
袁铮回到房间里,顺带买了一卷保鲜膜。
叶南舟的厨房空空如也,一看就是工作忙碌,不经常做饭的人,自然就没有保鲜膜这种东西。
袁铮半蹲在叶南舟的身前,动作轻柔地取下吊在脖上的医护带,用保鲜膜一圈一圈地缠在手臂绷带的外面,尤其是将两端全部都收紧,确保洗澡的时候不会进水。
衬衣的袖子自然是无法从绷带上脱下来,叶南舟让袁铮取了剪刀从胸口到袖口全部剪开。
浴室灯光发白,照得叶南舟皮肤更耀眼。
袁铮视线在他胸前绕过,规矩地收回,而后将他脱下来的衬衣拿住,背对着他道:“裤子你自己能脱吧。”
“嗯。”
袁铮走出洗手间,带上门。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仰头,后背扎扎实实地靠在门外的白墙上,无意识地抱着破碎的衬衣,将脸埋进去,嗅了嗅属于他哥的气息。
浴室的水声中,袁铮摸出手机给许峰发去一张照片。
是衬衣后颈位置的logo和尺码。
许峰:【需要买一件这样的衬衣?】
袁铮:【十件,明早七点之前送到】
他发了个定位地址给对方。
许峰:【OK】
这一晚,袁铮主动说,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叶南舟没说什么,让他从衣帽间取了一件被子。
叶南舟关上卧室的门后,袁铮仰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昏暗的虚空说了一句——
哥,好梦。
-
小藕躺在陆陆哥哥的床上,他刚才刷过小牙齿,觉得自己牙齿白白亮亮很可爱,正憨憨傻傻地对着哥哥露出小门牙:“哥哥,你看小藕的小牙齿呀。”
床很大,两个小朋友各睡一边,各有枕头被子。
陆陆卷着被子靠近小麋鹿,奶甜味格外诱人。他观察小麋鹿的牙齿:“小藕的牙齿很白很小的。”
“小藕看看哥哥的呢?”小藕一骨碌爬起来,要去看陆陆哥哥。
陆陆靠在枕头上,扯开嘴角,露出牙。
小藕伸手去捏哥哥的脸,细细地看:“哥哥的牙齿也好白哦,比小藕的大一丢丢。”
陆陆之前去看牙医,牙医说可能下半年就要开始换牙了。
到时候可能会有缺口吧,陆陆可不想被小麋鹿看到。
陆陆轻轻地揽了一下小麋鹿,让他裹着被子靠在自己身侧:“小藕,爸爸叫你宝贝吗?”
“嗯呢~”小藕动了动薄被下的小脚脚,隔着两条被子往哥哥那边挪动挪动,他笑嘻嘻地觉得很好玩,问道,“叔叔呢?叔叔叫哥哥什么的啊?”
陆陆没听见过他爸爸怎么叫他,如果他叫自己宝贝,可能会觉得很肉麻吧。
可是叫小麋鹿宝贝就很自然。
陆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像个大人那样摸摸麋鹿柔软的头发:“小藕,哥哥也叫你宝贝,你会喜欢吗?”
小藕在软软的枕头上仰起小脸,看了看哥哥,抿着嘴笑:“喜欢呀,哥哥也叫小藕宝贝吗?那小藕也叫哥哥宝贝,好不好的?”
他活泼地趴坐起来,两只小手乖乖地搁在腿上,告诉哥哥自己和爸爸是怎么互相称呼的。
陆陆疑惑地问:“是叫爸爸宝贝吗?”
“嗯!”小藕圆圆的黑眸满是星光般的灿烂笑容,可是不能告诉哥哥“小呆呆瓜和小呆瓜瓜”,因为他和爸爸说好要保密的。
小藕歪歪小脑袋,倒在哥哥怀里,圆脸蹭蹭哥哥胸口的软被子:“哥哥是小藕的哥哥宝贝!”
陆陆怀里和心里都暖烘烘的,想了想说:“那小藕就是小麋鹿宝贝。”
“嗯?为什么呀?”小藕不解,“为什么是小麋鹿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