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日负暄
自踏入书房起,沈馥整个人都绷着弦,忽然被抵住后背,他第一反应不是举手投降,而是猛地回身,用手将疑似枪管的玩意儿撞开。“砰” 的一声,被沈馥带进来的紫檀木镇纸被沈馥撞飞出去,摔在书房的角落。
陆既明好整以暇地站在沈馥面前,身上裹着睡袍,松松垮垮地系着腰带,露出的胸膛上还有沈馥的咬痕。
他说道:“我就说大半夜的怎么窸窸窣窣闹耗子呢。”
见他神出鬼没的,沈馥愣住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书房的门。进来的时候明明锁了门,也没听见开锁的声音,陆既明怎么进来的?再说了,自己已经点了迷香了,陆既明这会儿应该在睡觉才是。
陆既明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我比你进来得早呢。”
沈馥看了一眼开阔的书房,唯一能躲的地方就是书桌底下,也就是说,沈馥才离开房间,陆既明就跟着出来了。沈馥要绕开守卫和起夜的仆从,陆既明是主人家,压根不用,直接上楼,在他进门之前就进了书房,躲在书桌底下,听着他在这里翻翻找找,趁他不备,从桌下出来,绕着大书桌到他背后,拿了镇纸抵在他后背。
换言之,陆既明压根没睡,不然早就被迷倒了。
“你!” 沈馥瞪着他,气结。
他原本想说 “你骗我”,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自己何尝不是在骗陆既明。
趁陆既明不备,沈馥猛地推开他要往门那边逃。陆既明反应快,一把攥住他手肘,将他拉回来,沈馥反手拧开,抬脚就踹。陆既明松了手肘,转而攥住踢过来的脚。
沈馥还是输在了刚才床上被要得太狠,腰使不上劲,一只脚被攥着,另一只脚单腿立不住,往后就要倒。陆既明伸手去捞他,却被他觑准时机,将陆既明掼在地上,他一翻身骑在陆既明身上。
“怎么?你要杀我?” 陆既明说。
被沈馥撞飞的紫檀木镇纸就摔在手边,他伸手够来,拿在手上,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将陆既明敲晕算了。陆既明干脆反手从后腰处摸出一把插入鞘中的匕首,正是之前一直用的那把。
沈馥不明所以,只能警惕地看着他。
陆既明似笑非笑,将刀拔出鞘,翻了个花儿,捏住雪亮的刃,把刀柄塞入沈馥手中。沈馥愣住了,任他抓着自己的手,刀尖向下。
“你要不干脆捅我个对穿,然后把我锁在这儿,不到明天没人发现。”
陆既明说着,握着沈馥的手,刀尖对准了腹侧,衣服底下就是刚刚结痂的伤疤,沈馥那天还摸过,凹凸不平的像一条蜿蜒的小蛇。
“往这儿,” 陆既明盯着沈馥的眼睛,小声说道,“要不往上点儿,照胸口来。”
说着,那刀尖慢慢地往胸膛上挪。沈馥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就要缩回手,陆既明却不让,捏紧他的手往下摁,刀刃上最尖的那部分刺破了皮肤,眼看着有小血珠要冒出来了。
沈馥浑身一颤,猛地用力抽手,匕首被他带得落在地上,“当啷” 一声响。
“阿馥,” 陆既明说道,“你舍不得杀我。”
作者有话说:原本想把这段写酷一点的,但小陆好像有点喜剧人天赋
第五十八章 牵挂
他太过得意了,好像是终于抓住了沈馥露出的马脚。
的确,沈馥足够聪明,足够好看,足够果断,但这一刻的这一点不忍心,让他不再是他。“喜欢” 这种东西,就像是被堤坝截断的洪水,只要堤坝稍微裂开一点点缝隙,洪水就能以千钧之势,倾泻而下。
此时的沈馥,恼羞成怒,却又拿他没办法。
陆既明没有见好就收,又重复了一遍:“你舍不得杀我。”
他的嘴脸太可恶,有恃无恐,沈馥咬咬牙,捏紧拳头,照着他那张得意的俊脸来了一下。陆既明闷哼一声,捂着鼻子,含糊地哼道:“谋杀亲夫。”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突然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陆既明眼神一凛,朝沈馥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极了,几乎同时从地上翻起来,顺势把地上的匕首和紫檀木镇纸都拿了起来。
“躲。” 陆既明压着声音说道。
整个书房里能躲的只有一个地方,两人先后钻到书桌底下,沈馥还轻轻地挪了挪椅子挡住。书桌下一个人躲就已经逼仄,更别提俩人了。两人几乎手脚都要打架,最后是陆既明靠着角落坐下,岔开腿让沈馥坐进他怀里,两人前胸贴后背的才勉强藏住了。
沈馥回头一看,陆既明鼻子被他揍了一拳,通红,还流下一行鼻血来。陆既明抬手抹掉鼻血,就在这时,门锁传来 “咔哒” 一声,有人开门进来了。
进来的人肯定是和沈馥一样,偷摸避着人来的,沈馥听他的脚步声就知道了,轻轻的,近乎于没有。来人先是围着书房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书桌旁,接下来响起了纸张书页被翻动的簌簌声。
沈馥好奇极了,悄悄探出一点头,见到了灰色的衣角。陆既明忙把他拉回来,捂着鼻子朝他摇摇头。
但他已经想起来了,今晚见过穿灰色衣服的人,是冼春来。而且沈馥清晰记得,在富春山居,陆既明将他抱出去时,吩咐过杨翎,先将冼春来载回醇园,明天请他唱堂会。
看来今天要逮的耗子不是沈馥,而是另有其人。怪不得守卫松散,原来沈馥打晕了门外的守卫竟然是给冼春来扫平了路。
翻纸页的动静停了停,沈馥估计是他翻到了那封电报。紧接着,冼春来又继续翻找起来,并且他绕着书桌走了一下,这下沈馥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腿。冼春来只消弯弯腰往桌子底下看看就能发现躲在桌下的两人。
沈馥往里缩了缩,陆既明一手仍旧捂着鼻子,另一手掐着他的腰,示意他别动。
过了一会儿,冼春来又在书房里绕了一圈,开锁出去了。两人等了一会儿,确定书房里已经没人了之后才一点点往外爬。
陆既明淌了一手的鼻血,边擦边说:“下手真狠啊。”
沈馥退后两步,盯着他,一副等他好好交代的样子。
“你们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陆既明说道。
沈馥要找的东西,自然就是那些和贿赂选票有关的书信账册,如此说来,冼春来找的也是那些。他想起之前于维鸿说的,埋在陆既明身边的钉子不只一根,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冼春来,如果是的话,那埋的时间也够长的。
陆既明说道:“和我合作吧。”
沈馥实在没法和他认真聊事儿,只因为陆既明的鼻子还在往下淌鼻血,淌得不猛,但就是看着就好笑。沈馥沉默了一会儿,撩起衣裳下摆,“呲啦” 撕下来一小截布条,说道:“你要不...... 堵上?”
陆既明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接过那一小截布条,卷吧卷吧塞进淌血的那一边鼻孔里。这下他要说正经事的时候,就更好笑了,沈馥简直止不住想笑他,但是又有点儿觉悟,不能在说正事儿的时候在意这个,只能拼命忍住,显得格外严肃。
陆既明冷不丁说道:“别笑了。”
沈馥满脸严肃,沉声说道:“我没笑,真没有,您说,我听着呢。”
眼看着再折腾下去天都要亮了,陆既明只好正经起来,拿起书桌上那封被反复看过的电报。他说道:“我不清楚指使你来的是谁,你应该也不清楚。他们想要消息,那给他们便是,给他们我想给的。”
沈馥知道陆既明想玩双面间谍的把戏,但从中涉险的人是他自己,以及他的家人。
“阿馥,” 陆既明说道,“我不舍得杀你,还会帮你,其他人却不会,你还不明白该怎么选吗?”
沈馥喉咙干涩起来,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我弟弟在他手上。”
陆既明靠在书桌的边沿,看了他一会儿,话锋一转,突然说起旧事来。
“从前我不懂事时,总觉得不解。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如此珍重对方,却为什么不能相守。后来我回了平州,得知陆重山的所作所为,我便更加不解了,为什么同样是人,一些人在另一些人眼里,只是棋子,下棋人想把他们放在哪里,他们就必须在哪里......”
沈馥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
他和沈令仪四处行骗,骗的都是那些富绅名媛,他们天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肆意摆弄别人,半合着眼高高在上,所以才会被他们找到可乘之机。
如今于维鸿也是使用他们如同使用工具,旧情是他勾沈令仪上吊的饵,威逼利诱是他摆弄别人的手段,他们被迫成为了这盘棋里的棋子,而且是随时可弃的棋子。
“我听说,如今有些更纨绔些的子弟,已经不兴嫖赌了,斗鸡斗蟋蟀也杀不住性子。他们喜欢捕些凶猛的野兽,放在笼子里厮杀,各自下注。更有甚者,还把人也丢进去,以看人兽厮杀为乐。”
沈馥听着,打了个颤。
听着是游戏,但又与现实何其相似。于维鸿让他和陆既明厮杀,于维鸿背后的人,又在看着于维鸿与陆既明厮杀,杀在一起,以供下注人或取乐或牟利。陆既明和章振鹭,又何尝不是在陆重山的授意下,争夺起来?
“你是想当打猎的人,还是猎物?” 陆既明抽出手中的匕首,在手上翻了个花,刀刃雪亮得晃眼,他说,“当拿刀的人,我们可以一起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沈馥拿着刀柄,还刀入鞘。
他问:“你怎么不去策反那个冼春来?”
陆既明一笑,说:“他没你聪明呢,再说了......”
话说一半是最讨人厌的,沈馥忍不住追问:“什么?”
“我喜欢你多些。” 陆既明说。
话已说开,两人忽然成了同盟。
在藏书室里的那个被打晕的卫兵,沈馥对他深感愧疚。但他命中有此一劫,不是他下手估计就是冼春来下手,他只好再三叮嘱陆既明找人给卫兵医治,还顺手把地上那枚绿汪汪的玉戒指塞进卫兵口袋里,权当让卫兵发一笔小财。
陆既明见了也没说什么,他是手头不松,但对待合作伙伴,总是要大方一些的。
他们一路绕开了人,静悄悄地回了房间去。离日出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候,两人都困乏不已,也顾不上床铺凌乱不干净,倒头就要睡。
沈馥今日是累透了,不一会儿就蜷在靠墙的一侧睡着了,呼吸平稳,身体小幅度地起伏着。
陆既明止住了鼻血,鼻梁处还是有点酸酸的,但好歹没断。他小心地捏了捏鼻子,转头去端详沈馥的睡颜。沈馥睡颜恬静,眼线狭长,陆既明五官锋锐,好似刀劈斧凿似的,沈馥则清朗润泽,像流水一点点抚就。
一开始,在陆既明眼中,沈馥不过是个不识好歹的小骗子,不掂量自己的斤两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过好歹不算笨,利用起来也顺心。到后来,小棋子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为了家人入虎穴、陷险境,挣扎求存,试图在别人的棋盘里反败为胜。
渐渐地,在陆既明看来,沈馥和他是一样的,不到绝境,绝不言败,为了家人,睚眦必报,甚至不吝惜自己,也要把敌人拉下马来。
从前,陆重山以为他年少不识得事情,满嘴胡言,总说是他父亲陆鹤鸣为情所困,不懂得割舍,才连累了夫妻两人分隔两地,郁郁离世,让他引以为鉴。
但陆既明知道,只要在世上有所牵有所挂,人才是真正地活着,像风筝有线,树木有根,不然和行尸走肉无异。
现在他更加知道了。
正好第一缕太阳翻山越岭而至,透过开了一条缝的窗口打进来,又顺着撩开一半的床帐,打在沈馥的脸上,连他眼睑上的红痣在熹微的晨光下都显得闪闪发亮。
他被阳光打扰,连连皱眉。
陆既明忙抬手帮他遮住,另一手将床帐扯下来,挡住阳光,他们还能再睡一会儿。看着重新睡沉的沈馥,陆既明低头,用唇在他眼睑上轻轻碰了碰,又轻得不能再轻地叹了口气。
南方应该也很不错,他想道。可以有一座小院,养几只鸡,养猫养狗,屋前有葡萄架,家里有金鱼缸,再种一棵大石榴树。
作者有话说:节奏缓一缓,先谈两章恋爱。
第五十九章 中秋
翌日,冼春来在醇园唱了一场堂会。
期间,陆大少爷对他多有垂爱,言笑晏晏,赏钱礼品不断,走时还再三邀请冼老板再来小住。富春山居冼老板眼见着又水涨船高起来,惯爱追捧红人的戏迷们又鱼贯而来,一时间,富春山居又重新成了平州城最热闹的去处,把胖老板乐得成日里呵呵笑。
两日之期一到,于维鸿如期而至。
如今沈令仪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恨不得把他来时坐过的沙发坐垫都烧了,但碍着小阿还在他手上,勉强堆出些笑意,有问有答。
沈馥从醇园回来后,结结实实地睡饱了,精气神提起来再与于维鸿周旋。
他将电报上的内容连同落款说给于维鸿知道,同时,他还着意看了看于维鸿的表情。听了沈馥的消息,于维鸿只是点头,并不惊讶。沈馥心里有数了,看来这冼春来十有八九就是于维鸿的另一个下线,这消息早就已经送到于维鸿手上了。
再有多的,沈馥也不知道了,于维鸿也不多言,站起来扣上帽子就要走。
沈令仪叫住了他:“等等——我们展示了我们的诚意,你的诚意呢?”
于维鸿转回身来,看着他们姐弟,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要见小阿,” 沈令仪果决地说道,“不保证他安全,我们没法继续合作。”
听到沈令仪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称作 “合作”,于维鸿笑了笑,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和不明情况。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难,沈家姐弟俩还是很重要的,信息的来源不能太单一,他信不过。
“可以,就见一面。” 于维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