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 第35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近代现代

  能见面就好,姐弟俩心里都踏实了不少。于维鸿走后,姐弟俩都松了一口气,沈馥已经将与陆既明合作的事情全数告诉了沈令仪。沈令仪明显是不赞同的,在她看来,陆既明和于维鸿也差不多,前有狼后有虎,为了避开狼而与虎谋皮,这远算不上明智。

  但他们姐弟默契多年,对彼此都是全然的信任,既然沈馥决定了这样做,沈令仪便全力配合,齐心协力总比各自为政赢面大。

  秋意渐浓,天高云淡,城外落雁滩的大雁在短暂的歇脚后,纷纷启程往南飞去。城内的梧桐树叶子都黄了,偶尔一场愁煞人的秋风秋雨刮来,叶子短暂地在空中飞舞,蝴蝶一般,然后落地,被雨水粘在地上。

  但平州城内却不显萧瑟,原因无他,新鲜事儿太多了。

  最近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一群神棍,组建了一个 “世界宗教同盟会”,第一次开会就作了个预言,说是从中秋那日开始,世界将会黑天五天,提倡民众囤积食物。

  有嗤之以鼻的,也有信的,一时间粮油食品店客似云来,从众心理作祟,越来越多人囤积食物。因着中秋将近,还有囤积月饼的,月饼都脱销了。政府在广播里号召大家不要从众囤货,但百姓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热热闹闹地买起来。

  除此之外,议会选举接近白热化。

  前任内阁总理蔡铣是有望连任的大热门,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有力的竞争者,名叫姜泓。两人比着赛似的通过各种渠道发表自己的政见,拉拢选民,凡是打开广播,翻开报纸,都能见到他们俩。

  平州本地的热闹也不小,听闻陆大少包了一艘画舫,要在中秋夜在望月湖上游船赏月。传说那画舫极大,里外四进,造船的厂家是以前给皇帝造龙船的,造工精细,不在话下。

  天刚擦黑,画舫便停在了望月湖的码头,凡在邀请之列的客人都在码头一一上船。那船的确大而精美,连黄铜栏杆上都挂满了灯,流光溢彩,倒映在水波中更是晃眼。

  眼见着渐渐客满,迎在码头的船工侍应正要收起迎宾的红毯,起锚开船。正此时,又有一位客人姗姗来迟。这位客人没有给出请柬,闲庭信步一般大模大样地就要上船。当先的一名侍应拦住他,殷勤问道:“先生,请出示一下请柬。”

  沈馥装模作样地摸摸西服的口袋,假作惊讶:“呀,忘记带了。”

  没有请柬自然是不能进的,眼看着要开船了,侍应却左右为难。沈馥这张脸他们都认识,按理来说,陆大少爷办宴会,沈馥定然是座上宾,但他又确实没有请柬。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就在僵持间,有人从船上下来了,是杨翎。他没说什么,只是朝侍应们摆摆手,侍应们知机,不再拦了。沈馥拉了拉衣服下摆,朝他们笑笑,上船去。

  侍应们卷起红毯,船工扬声喊道:“起锚!开船——”

  船航行在波平如镜的望月湖上,一点也不颠簸,也没有航行的噪音。沈馥一路走,一路看着这装潢华丽的画舫。

  他今日穿了一套象牙白的西服,二手淘来的,不算旧,更显得熨贴一点。头发用蘸了刨花水的梳子草草梳过,看着精神又不显得过分板正。没戴什么首饰,胸前别一个玫瑰造型的红宝石胸针,白底上一点红,衬了他眼睑的红痣,显得白的愈发白,红的愈发红。

  没有收到邀请,沈馥一开始不以为意,中秋夜团圆夜,在家跟姐姐吃个团圆饭岂不美哉?再说了,小阿还没安全回来呢。但后来转念一想,他现在和陆既明合作做戏,开了台却不叫他,哪有这样的道理?

  想到这儿,沈馥还是捯饬了一番出门来了。

  这艘画舫大得很,上下两层,上层赏月,下层开宴。沈馥施施然来,他没有受邀自然没有他的位置,别个都入席了坐着,偏他来得最晚,长身而立,杵在门边,仿佛有聚光灯打在身上似的显眼。

  陆既明坐在最上首的靠窗位置,正在和坐在手边的冼春来小声说着什么。

  人人都爱看这样新欢旧爱相争的把戏,眉来眼去的,心底都道,今天算是来值了,比月亮还好看呢。

  他这样杵着也不是个办法,侍应忙过来,给他在末座加了个椅子。沈馥才坐下,就和旁边穿得雍容的一位富太太聊得开心,富太太被他逗得花枝乱颤。富太太喝了口凉沁沁的香槟,脸上还有笑意,拍了拍胸脯顺气,亲亲热热地说道:“我的老天,你这么可人,怎么那一位倒丢开手去了。”

  沈馥垂了眼帘,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也不晓得呢......”

  他不经意地抬眼一瞧,隔了好几桌,与陆既明的眼神一触即分。他笑道:“姐姐,这儿气闷得很,我出去甲板上透透气。”

  富太太被他一声 “姐姐” 叫得通体舒畅,怜爱地拍拍他:“快去吧,散散心。”

  沈馥闪身出去,甲板上开阔凉爽。他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沿着船舱的边走,隔着窗户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他绕到船尾去,倚着栏杆吹了吹风,月亮还不见踪影,被大朵大朵的云遮住了。

  不一会儿,沈馥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陆既明。

  “怎么来了?” 陆既明说道。

  他语气平常,沈馥听着却有些硌耳朵,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不能来吗?”

  “要是不能来,我就不会让杨翎去放你进来了。” 陆既明背靠在船栏上絮絮说道,“今天本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做个样子,让大家都盯着冼春来,回头通过他放消息也显得合理些。”

  陆既明这样好声好气地解释一大通,道理很容易明白。从前他要树沈馥做靶子,自然要人前把他抬出来。现在他要换一个靶子了,除此之外,他还要借冼春来的口,给幕后的人递消息,若不显得亲近些,就不合理了。

  冼春来明着,沈馥暗着,这是极好的安排。

  沈馥还欲说些什么,一偏头,见陆既明似笑非笑的,无端就恼了,“哼” 了声,嘟哝道:“当我想来似的......”

  “你不来也不要紧,” 陆既明转过身去,和他一起肩挨着肩,手贴着手,说道,“散席了我要偷偷去找你呢。”

  沈馥低了头去看船尾的白浪,眼角的余光见到他们俩的手正贴着,动了动小指,又装作没看见似的,看向天上,月亮躲在云后,只露了一小片。

  “找我做什么?”

  “我今天过生辰呀。” 陆既明笑眯眯地说道。

  沈馥眨眨眼,愣住了。陆大少爷过生辰,那合该全平州城一块儿给他贺一贺,怎么都没人说呢。

  “我只和你说,他们都不知道。”

  说着,陆既明侧头朝沈馥那里挨过去,沈馥被他突然凑近的脸唬得一愣,往后躲了躲,陆既明也停住了,两人的脸近得很。沈馥朝下看去,睫毛轻颤,似乎连眼睑上那颗红痣也颤了起来。

  正此时,有人 “叩叩” 敲响了黄铜栏杆,陆既明回头,见是望风的杨翎,背朝着他们,只敲击示意,可能是有人来了。

  沈馥掀起眼皮撩了他一眼,欲语还休,一尾鱼似的,从另一头走了。

  席上,大家都在讨论着最近的新闻,选举的近况,宗教同盟会所说的 “黑天三日”,沈馥表面笑着附和,却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么。

  有人自诩洋化了,进步了,对这些无稽之谈嗤之以鼻:“什么黑天,无知妇人之语罢了。”

  旁边有人不喜他言语张扬,噎了一句:“听说你家里人整整采买了一周的食物呢!”

  眼看着要面红耳赤地吵起来了,有人低头看了看怀表,劝和道:“那个什么同盟会说的是晚上八点呢,就看到点了月亮还亮不亮不就见分晓了?有什么可吵的。”

  大家聊得热闹时,陆既明正好与冼春来相携着进来,沈馥的座位就挨着门,一抬头就见到了。

  忽然间,船上的灯齐齐灭了,船舱里陷入了忽如其来的黑暗。自亮入暗,眼睛一时都看不清了,有人嚷嚷着 “果然黑天了”。

  沈馥眯了眯眼,企图在黑暗中看清楚。忽而有人朝他凑近,沈馥第一反应是抬手要挡,但当他闻到了来人身上的古龙水香时,又犹豫着放下了手。

  在突然来临的黑暗中,电光火石间,在众人之中,陆既明挨近沈馥,在他唇边蹭了一下,补上了刚才在船尾未竟的一吻。沈馥又听他在耳边说道:“下船后回家等我。”

  “大家无需惊慌,” 陆既明扬声说道,“灯是我授意关上的,圆月出来了,亮灯赏月未免喧宾夺主,大家自可上楼观月。”

  门边亮起指路的小灯,大家纷纷感叹虚惊一场,更有人去笑那些慌张的人。

  人们鱼贯而出,沈馥跟在人后上到二层。二层没有盖顶,可一览湖景。月在天上,也在湖中,二月相对,柔光遍洒。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也就只有沈馥,不看月亮,反倒越过众人的背,看向陆既明。

  他一边想着,“月皎皎兮既明”,怎么连生辰也在中秋。另一边又想,方才虽说黑灯了,但冼春来还站在隔壁,席上也尽是人,怎么陆既明为人这么狂,胆子这样大,吓得他心里头砰砰跳,这会儿还没平复下来。

  作者有话说:哈哈哈哈哈哈从今天起存稿就用完了!!!!!!!

第六十章 湖心

  船缓缓靠岸了,月上中天,宾客们鱼贯下船,纷纷回家团圆去了。沈馥也回家了,沈令仪在家里做了菜等他。螃蟹月饼是少不了了,还有满桌子瓜果,姐弟俩也热热闹闹过个团圆节。

  自从于维鸿揭开真面目后,沈令仪总有些郁郁,倒也不是念旧情,只是觉得自己所信非人,反而连累了家人。沈馥也不知如何开解她才好,只一味说些俏皮话逗她开怀,自己不吃,只帮他拆蟹。

  先拆蟹腿再开蟹斗,沈馥使蟹八件使得很熟练,下苦功练过的,肉拆得干干净净的,蟹壳还可以拼回去。

  沈令仪吃着吃着,脸上又没有了笑容,沈馥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我们明天去看小阿,给他带点好吃的。”

  她又开怀了,吃了好些,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沈馥,突然说道:“约了谁?”

  沈馥被他问得一愣,手上捏着蟹腿,眨眨眼,说道:“没啊。”

  “我看你很着急呢,” 沈令仪笑道,“得了别拆了,我吃不下了,睡了。”

  沈馥搁下了手上的东西,擦了擦手。沈令仪站起来,朝他张开手,沈馥不明所以,沈令仪嘟哝道:“过来,抱一下。”

  他们姐弟虽然亲密,但很少有这样的举动。沈馥一头雾水,站起来和她抱了抱。沈令仪在他后背上拍了拍,说道:“你要好好的。”

  沈馥摸摸她的头发,小声回答道:“好。”

  沈令仪在他耳边说道:“等这些破事都了结了,咱们就不到处跑了,找个地方好好生活,清贫些也没关系,也不是没穷过。”

  “好。”

  “去吧,” 沈令仪说道,“我睡了。”

  心虚似的,沈馥慢慢悠悠地把桌子收拾了,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午夜了。也没听见有人叫门,门铃也没想。沈馥正想着要不干脆睡觉算了,想来想去还是开门出去了。他在院子里看了下花草的长势,又踢了踢被野猫翻起来的泥土。

  到最后实在没事可干了,沈馥推开院子门,探头往外一看,外头空无一人。

  沈馥撇了撇嘴,关门回头,一转身就撞到了陆既明的身上。沈馥吓得差点叫起来,慌张间一脚踩中了陆既明的脚趾,陆既明倒吸一口气,撤回脚,单脚跳了两下,压低声音说道:“我发现你真的克我,每回见面总让我挂点彩。”

  沈馥没好气地道:“谁让你神出鬼没?鬼鬼祟祟的。”

  陆既明说道:“我在外头等你好久了,翻了墙正要进去,你开门了我又不好蹦回去,没来得及叫,你就回头了。”

  “等我干什么?” 沈馥问道。

  “赏月啊。” 陆既明理所当然地说道。

  沈馥就是爱和他对着说:“不是才赏完吗?”

  “人太多了,” 陆既明笑着道,“两个人赏才行。”

  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又把他们载回到望月湖边。这一回不是大而华丽的画舫,是一搜小乌篷船,在水里摇摇晃晃的,洒满了月光,到处都没人了,水波荡漾,如画里一般。

  陆既明先上了船,站稳了,回头朝沈馥伸手。

  沈馥先是伸出手去,不知想到什么又往回缩了缩。陆既明不解,看着他,歪了歪头。沈馥回头看了看,在驾驶座上的是杨翎,他向来知情识趣的,汽车远远地停着。

  沈馥小声说道:“我刚拆过蟹呢,手上腥气重。”

  蟹的味道腥,得用加了菊花瓣的水仔仔细细地把指甲缝也洗了。沈馥只用清水洗了,总是想着陆既明不知是不是在外头等他,竟把这一茬忘了。

  陆既明失笑:“这有什么?快来。”

  他朝前伸手一拉,拽住沈馥的手,将他拉到船上。船小,沈馥才踏上去,船两侧摇摇晃晃的,沈馥几乎站不住,只能双手紧紧抓住陆既明的手臂。陆既明扶着他在船头坐定,自己钻到船尾去拿船桨。

  陆既明脱了外套,只穿着衬衣西裤,看上去和划船格格不入。

  沈馥扶着船舷坐稳,有点担忧地道:“你会吗?入秋了,水可冷了。”

  陆既明这两天抽空学了,自认为学会了,划个船不在话下,小声说道:“走着瞧。”

  船果真摇摇晃晃地开出去了,水波一圈一圈地荡开去,荡碎了星光。船头将倒映在水中的月分开了,待船驶过,圆月又合二为一。

  沈馥坐在船头,凉风伴着水汽吹拂到脸上,很舒服。陆既明顺顺利利地将船划至湖心,月亮赏脸,圆圆地挂在天边,云都被风吹散了,比早些时候看的时候美了不止十倍。

  陆既明放了船桨,小心地到了船头,挨着沈馥坐下。

  四处都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沈馥突然问道:“今天真是你生辰啊?”

  “真的啊,” 陆既明说,“骗你做什么?”

  沈馥又不说话了,别人生辰特意邀请你出来赏月,你却连个生辰礼物都没有,也太不礼貌了。他在心里琢磨着,陆大少爷从小金玉堆里长大的,要送什么生辰礼物倒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陆既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说道:“你把日子记清楚了,明年再送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