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 第36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近代现代

  日子倒是不难记,生辰是中秋,想忘也忘不掉。

  但明年...... 一竿子支到明年去了,谁又知道明年是什么样的境况,谁又知道明年身在何处呢?连明日都不好说呢。陆既明看似轻松地说了 “明年”,沈馥却不敢应实了,只是点点头。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船舷上,偌大的望月湖,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人一条船都没有。沈馥很少有这么安静待着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候,内心安宁。陆既明却没闲住,烫热的手心不住地在大腿上反复擦,他说:“我能再拉拉你的手不?”

  沈馥眼睛瞪大,像不认识他似的,说话都结巴了:“你这、这是在说什么,我......”

  沈馥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连小船都明白了他的心,左右晃荡起来,又荡出去一圈一圈的涟漪,越荡越开,大圈套小圈。陆既明被他逗笑了,戏谑道:“你可不像是这么害羞的人。”

  “谁害羞了,” 沈馥嘟哝道,“我都说了我手上腥气重......”

  后面半句没说出来——怕你不喜欢。

  陆既明一点儿都没有嫌弃他的意思,直接抓着他的手,捧到面前,把他的手指都拢到一起,鼻子尖凑过去,仔细地嗅了嗅。呼吸间带起的气流拂过沈馥的手指尖,他不可抑制地脸红起来,想要把手缩回去,陆既明却不让,把他的手攥得死紧。

  沈馥顾左右而言他:“我不是...... 你......”

  陆既明开心地欣赏他的窘态,攥着他的手,几乎要笑出声来,笑得沈馥脸上都要挂不住了,眉毛一皱就要生气了。

  陆既明忙说道:“你能叫我的名字吗?”

  这有什么难的?又没有什么不会念的字。但沈馥一抬眼,见到陆既明笑得弯起来的眼睛,一下子又觉得脸上烧得慌,就像有谁在附近点了一堆看不见的火似的,烤得他浑身烫,但又暖洋洋的,让人舒服。

  沈馥垂下眼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叫道:“陆既明...... 既、既明......”

  陆既明听得舒服,只觉得沈馥的声音犹如有了实体,像羽毛,撩拨得他耳朵发痒,心里也痒。沈馥不过是叫了叫他的名字,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他却笑得开心,笑得沈馥越发觉得脸上烫。

  沈馥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手从陆既明的掌心里抽出来,手撑在木质的船舷上,探身过去,亲在陆既明勾起来的嘴唇上,一触即分。陆既明抬手扶在他的后颈上,追上他后撤的唇,加深了这个亲吻。

  这本就是艘小船,动作稍大一点就左右晃荡,两个人亲吻起来却完全忘记了。陆既明越亲越深,整个人探身过去,手撑在船舷上,一下子撑空了,连带着沈馥,两个人一趔趄,船大幅度地晃荡起来,水从一侧泄进来。

  两人一阵手忙脚乱,连忙分开到两侧稳住船身。船左右晃荡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在水面上,船里面已经进了一点水了。两人差点掉进水里,直到稳住了才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旖旎的氛围又一下被打破了,他们俩你看我我看你,总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正此时,月光不知不觉消失了,天上竟下起雨来,“滴滴答答” 地打在船篷上。两人连忙互相扶着,躲进了船舱里。船舱狭窄,两人都不矮,蜷着腿挨着坐,听着雨从小到大,打在船篷上,好像音符急促的曲子。

  听着听着,沈馥居然有点犯困起来,上下眼皮打架,头一点一点的。

  陆既明小声说道:“睡会儿,雨停了叫你。”

  沈馥的意识迅速模糊,连这句话都听得模糊,只哼了一声,脑袋也垂下去挨在陆既明身上,睡得香甜,仿佛什么梦都没做。

  一夜过去了,下过雨后的湖水格外清澈,天边泛起鱼肚白,天已经亮了,一艘窄窄的乌篷船在湖中轻轻摇晃。

  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响起,沈馥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他们俩挨在一起,蜷在船舱里睡着了。陆既明就睡在他旁边,脸贴着他的肩膀,呼吸平稳。沈馥记挂着今日还有事情,轻轻将陆既明拍醒。

  陆既明弯着腰出了船舱,在清新的湖风中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将船划回岸边。

  杨翎和车都还在原处,他们俩坐在后座上,车上放了一个收音机,杨翎正在听。陆既明顿了顿,朝杨翎说道:“扭大点儿声。”

  收音机里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 以五千元一张票的价钱贿选,各界纷纷通电谴责蔡铣舞弊。岭省督军郑肇通电全国,矛头直指严一海,‘一粮而岁数征,一烟而税百出,巧立名目,刮民脂民膏以助蔡贿乱选举,窃国者也’......”

  沈馥眉头一挑,转而看向陆既明。陆既明听得认真,眼神犀利,手指在膝头有规律地一下一下叩着。

  这下沈馥知道了那些贿选的账册书信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说:没有存稿,现写现发的第一天,安全!

第六十一章 小阿

  汽车平稳地开着,将沈馥送回宜阳路沈家。

  广播里还在不断地播放着关于蔡铣贿选的消息,有郑肇先身士卒,各界纷纷通电斥责,也不知是正义感使然,抑或是政治敏感的驱使。还有甚者谴责蔡铣为虎作伥,借着严一海的势,私下宴请议员,席间多有威胁之语。

  在陆重山与严一海关系缓和的时候,蔡铣的总理是他们妥协的结果。如今陆重山一去,陆既明就将当时贿选的证据送到郑肇手上,这是亲手给敌人递刀子,虽然重伤严一海,但也意味着从今开始,陆既明在中央政府里没人了,下一个上位的定然是郑肇所支持的人。

  伤敌一百自损八十,不留后路的做法。

  但沈馥现在逐渐明白了,或许陆既明从来就没想过要像他的祖父一样,在晋中当个土皇帝,挥金如土,遥控中央。或许比起衣香鬓影、众人簇拥的精美画舫,他更喜欢望月湖中央一艘只能载得下两个人的小乌篷船。

  天已经亮了,为防着惹人耳目,汽车绕到了沈家大门旁边的小巷子里。

  下车前,陆既明说道:“下回或许......”

  “好。” 沈馥答应道。

  陆既明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沈馥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又闹个大红脸。陆既明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沈馥自觉从昨晚到现在,自己丢的脸已经够多了,连忙下车去。

  沈馥很谨慎地看了看,四下无人,从院墙翻进去,做贼似的回了自己家。

  时间还早,沈令仪还没起床。沈馥连忙回到自己房间,换上睡衣,头发梳乱,一副才睡醒的样子,睡眼惺忪地下楼。沈令仪在楼下喝着咖啡看晨报,看了他一眼,也不戳穿。

  今天是于维鸿答应让他们姐弟去看小阿的日子,他们都很重视。看着到点了,换好衣服,各叫了一辆黄包车,一路到了城门边,上了于维鸿的车。

  汽车一路从城门开出去,沈馥原本就和沈令仪说好了,姐弟俩各有分工。沈令仪负责与于维鸿多说几句,分散他的注意力,沈馥负责留意车外的路。只要有机会,还是要把小阿救回来的。

  谁知道于维鸿一点儿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脸色沉沉地开车。

  沈馥略想想也明白了,这一次的选举,眼看着严一海就要血本无归了,于维鸿作为不得力的下线,自然是收了不少斥责的。

  再说,陆既明故意通过冼春来与自己,同时将郑肇电报的内容通过于维鸿传给严一海,导致严一海狗急跳墙,做事越发出格了,授人话柄。如今面临各方谴责,这一笔估计也会怪到于维鸿身上。

  既然于维鸿不想说话,姐弟俩也没有非要和他说话的兴致,车里一阵沉默。沈馥看着车窗外,走的路越发荒僻无人,一开始还走在平整的乡间小路上,到了后面,路都不成路了,颠簸得很。

  沈令仪皱了眉头,担心地看了沈馥一眼。

  沈馥摸了摸藏在腰间的枪,还有那把捅过陆既明的刀,他都带在身上,全都是从陆既明那儿顺来的,有武器傍身,心里无论如何都踏实一些。

  约莫一小时车程后,于维鸿在一处荒郊野外停了车,枯黄的灌木丛掩映后,有一所破旧的小房子,外头能依稀见到有人看守。于维鸿当先下车,沈馥和沈令仪跟在他后面。看守的人见了于维鸿就左右避开了,将他们让进去。

  里头也还有人看守,还有狗。房子破旧,散发着一股久不通风的霉味,门边的桌子上有早上吃剩的残羹冷炙。房子里除了厨房外,只有一个小房间,门锁得死死的,门靠下的位置开了一扇小窗。

  自从进了这儿,沈令仪脸色就愈发差,冷着声音问:“人呢?”

  于维鸿重重地在那扇门上敲了两下。门后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小心地靠近那扇门,过了一会儿,在门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姐姐?”

  沈令仪一听,连忙扑到门边,也不顾地上脏,跪坐在地上,凑近门下那扇小窗,柔声唤道:“小阿?是姐姐,姐姐来了——”

  沈馥也忙凑过去,问道:“受伤了没?”

  “没有,我好得很呢......”

  小阿的声音听上去还算精神,沈令仪却根本放不下心来,将那小窗揭开,说道:“小阿,你把手伸出来给姐姐看看。”

  小阿的声音明显一顿,犹豫着说道:“姐姐,我手脏......”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馥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朝于维鸿说道:“你开价吧,到底还要我们做什么。”

  于维鸿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胜券在握了,他说:“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我们做的是平等的交易,我手上有出海的船票......”

  听到 “船票” 二字,沈令仪整个人蹿起来,立在沈馥身前,眼睛里像烧着一把火,声音冷得能把水冻成冰。

  她说:“还说船票,你当我们脑子里都是浆糊吗?”

  沈馥想了想,也说道:“当时也是你给陆既明通风报信的吧,为了把我们留在平州,又或者想借刀杀人,趁机把我们解决掉?”

  面对二人的指控,于维鸿也没有开脱的心思和必要,拿出三张身份证明,递给沈令仪看。三张身份证明半新不旧的,上面姓名、户籍、职业等都是假的,能代表本人的身量特征都是和他们姐弟三人相合的。

  沈令仪前后看了几遍,都没看出破绽来,的确是伪造得很好的身份证明,即便于维鸿不提供船票给他们,他们凭借这个身份证明都能买到船票。

  “收着吧。” 于维鸿说道。

  沈令仪将这伪造的身份证明收进随身的小包里,沈馥走到门边,轻声对小阿说:“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要等我们,保护好自己。”

  他们在外面说的话,小阿全部都能听见,他闷闷地回答了一句:“好。”

  小房间异常狭窄,只有高处有一扇被锁着的窗,窗缝里能漏出一点阳光,看守的人一日两顿从门下面的小窗里送食物下来。一开始被劫持来的时候,小阿是很害怕,但当他被挂在这个狭小黑暗的小房间里时,他却又不害怕了。

  他庆幸,他知道沈馥特别怕这样的地方,他不怕,庆幸被关的人是他自己。

  到了后面,害怕的情绪越来越少,却而代之的是着急、愧疚、无能为力。姐弟三人里面,他是最弱的,最不起眼的,从在育婴堂的时候起,他就在沈馥和沈令仪的庇佑下长大,他希望自己能多做点事,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了坏人手上的筹码,他等不下去了。

  小阿又再次看了看那扇上锁的窗口,他的右手被铐在门边,但这难不倒他,只要够狠心。

  夜深人静时,正是人一天最困倦的时候,外头的看守喝了一些烧酒,谈话声渐渐低下去,都有些昏昏欲睡。小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些细微的声音,小阿把手上捋下来的铁手铐轻轻放下。

  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拇指,伤口草草地包扎着,他的大拇指也以奇怪的角度弯曲耷拉着,正是因为这样,他的手铐才能捋下来。

  小阿疼得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咬咬牙,轻轻的 “咔嚓” 一声将自己掰脱臼的拇指又摁回去。可能因为下手有点犹豫,又可能是因为怕疼,复位之后拇指还是隐隐作痛。

  但他顾不得太多了,手上捏着一根铁丝——那是早上沈令仪看他时,急匆匆地掀开门上小窗时,不动声色地给他扔进去的。他也会开锁,虽然没有沈馥厉害,但窗户上那种简陋的小锁难不倒他,换着位置稍稍捅了几下就 “咔哒” 一声开了。

  陈旧的木窗一点一点地开了,小阿凝神静听了一下外头的动静,抓着窗台,轻轻一跳,从狭小的窗户翻出去。幸好他瘦小,没有卡在小窗上,只是落地时动静有点大,主要是他的手上太痛了,一用力就钻心的痛。

  四处都一片漆黑,没有大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树影,小阿不认识路。

  他咬咬牙,朝着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埋头走。走了一小会儿,小阿听到了后面不远处有狗吠声,他心中一沉,知道这是追兵来了。被关了这么多天,他吃不饱睡不好,他的精力已经快要耗尽了,腿上发软,手上也疼,视线也有点模糊。

  正在这时,他见到了远处有灯光一闪而过,还隐约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

  此时此刻也管不了太多别的了,小阿埋头就朝汽车灯照来的方向跑去。幸运的是,汽车也正朝他这边开,引擎声越来越近,后面追兵也越追越近了,他都能听见人的说话声,还有恶犬的吠叫。

  着急间,小阿脚下被绊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刺痛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时候他也顾不上什么了,从草丛间冲出去,十米外,车灯差点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张开双手拦在路中间,接下来,他听到了让人牙酸的刹车声。

  车正好停在了他一步之外。

  小阿浑身发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有人从车上下来,但他看不清。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因为没有存稿了,所以更新时间没有之前那么固定,但我会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听雨

  几乎是同时,陆既明派去的人闯进那间山野小屋时,里面已经没人了,看守的人不在,被看守的人也不在。派去的人回报时,沈馥正坐在离小屋十里外的车里,他捏紧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够快了。

  虽于维鸿开车带他们去时特意绕了路,四处也没有什么路标,但凭借路途的长短,能大概划定一个圈儿。陆既明也很够意思,马上就派了人搜查,一点点缩小圈儿的范围,但还是迟了一步。

  他们去那幢小屋里看了一眼,沈馥看得仔细,但也没找到什么破绽或者不对劲的地方。

  沈馥安慰同来的沈令仪,说道:“一定是于维鸿怕咱们杀个回马枪,转移了。”

  沈令仪这会儿后悔起来了,她和沈馥商量着偷偷给了一根铁丝给小阿,是为了他关键时能开锁自保,这时候想起来,又怕小阿冲动了。只是现在人去房空,房子里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只能往好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