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子汤汤
厚重的大门不好控制,拖长调子的“吱呀”声在静谧夜里格外突兀,元京墨眼睛霎时瞪得溜圆,一动不动等了会儿确定没被听见才从缝里挤出去,屏住呼吸绷着力气,终于原封不动关上了门。
从没这个时间走过夜路,元京墨一直以为自己胆子大,结果路上一会儿被风吹叶子吓一跳,一会儿因为踩到树枝心哆嗦,黑暗里不清晰的路走不到头似的,终于看到秦孝家大门时重重舒出口气,才察觉额头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冷风一吹,元京墨打了个颤。
前脚想着得让秦孝给熬碗姜汤驱寒,不然以他的体格绝对要感冒。
后脚才反应过来,秦孝这个时间肯定也睡了,爬墙他不会,叫门不可行,平时秦孝晚上手机都是静音,难不成他要在等半宿和再走一遍夜路之间两难选一难?
元京墨在点进电话簿前先把开着电筒的手机合在两手之间,虔诚念叨了三遍“秦孝一定要接电话”,然后壮士断腕似的咬牙点开屏幕,听筒里头响一声,胸膛里的小心脏就“咯噔”一下。
先是有些沉的不太清楚的呼吸声:“元京墨?”
“秦孝!”元京墨兴奋地原地跳起来,意识到要压低声音也掩不住高兴,“太好了太好了YES!”
听起来没事,秦孝放下心,被元京墨的语气感染着靠墙松散倚坐,可下一秒就忽地直起身:“你在门口?”
大门一开元京墨就扑进秦孝怀里,腿熟练往秦孝腰上抬,被抱起来后脸埋进热乎乎的脖颈里,好像已经很久没能这样挂在秦孝身上,元京墨深深呼吸,动都舍不得动。
直到察觉秦孝想说话才连忙腾出一只手来,径直顺着脸往他眉间摸。
“别皱眉别担心别说我,下午我爸刚凶完,你再说我我就哭了!”
秦孝到嘴边的话全噎回去,单手托着他另一只手关上门,转头想看,只被蓬松的头发蹭了脸。
“怎么了,因为我?”
“你应该问,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不是【我】。”
“嗯,”秦孝抱着人进屋,“闭眼。”
灯光铺满屋子,元京墨腿还在秦孝腰上盘着,秦孝也没坐。
“亮堂堂真好,路上乌漆嘛黑吓死人了。”
秦孝张张嘴又闭上,按元京墨要求的没对大半夜跑来这事说什么,只问:“下午怎么了?”
“就是——哎呀!”元京墨被针猛扎到似的从秦孝身上跳下来:“完了完了我把你脚给忘了!疼不疼啊你快坐下坐下,我还往你身上爬,真是的……”
“没事,”秦孝看元京墨一直坚持,只得顺着他的动作坐下,“真没事,走路没感觉。”
秦孝刚才下床急,光脚踩倒后跟就穿鞋出门了,这会儿脱也简单。元京墨蹲下看,秦孝往后撤了点,元京墨没注意,跟着凑近,又试探着放轻力气按了按。
两只脚在一起细看还是能看出点肿,但是单看确实没有明显异样。饶是知道秦孝体质好恢复得快,元京墨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也太厉害了,”元京墨忍不住感叹,又问,“那我要开视频看你干嘛不让呀?”
秦孝穿上鞋往外走:“脚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好看不好看,哪跟哪儿呀?”元京墨跟到门边说。
秦孝没回,去水井边提了半桶水拿了脸盆进来,掺了热水让元京墨洗手。
热乎乎的泡着舒服,元京墨玩水似的洗,秦孝把香皂盒拿给他,元京墨不在没人用,表面都干巴了。
“秦孝,给你猜个谜,”元京墨把香皂放进水里搓滑溜,“什么东西,水陆两栖,年纪越大,个头越小,水里吐泡泡,地上晒太阳。”
“香皂。”
元京墨眼睛睁圆:“这么快,我都没有成就感!”
秦孝把他手里磋磨掉一圈的香皂放回皂盒,在元京墨眼前晃了晃,圆滚滚滑溜溜的香皂在皂盒边上碰出声响。
“好吧,”元京墨悬空着手看秦孝新换了一盆水,说,“下次我想个答案不在跟前的。”
“行,擦手,”秦孝看见元京墨顺手用毛巾擦刘海下的发根,从他后腰衣服底下伸手试了一把,果然觉出汗刚消的细微潮气,“换身衣服,我去煮姜汤。”
添水生火切葱姜,秦孝干活快,水半开进屋拿红糖的时候元京墨才刚换完衣裳。
“这就好,别出来。”
“哦……”元京墨扒着门玻璃往外看,觉得秦孝多少有些不高兴。
虽然秦孝总没什么表情,像没情绪波动似的,可元京墨和他在一起待了这么久可不是白待的。
姜汤不用久熬,水烧开三五分钟就行,秦孝很快端着冒热气的碗进屋,元京墨让开路没接。
他怕烫,伸手才是添乱。
勺子在碗里搅了一圈又一圈,元京墨反思自己觉得有话不让说太过分,于是递出个话头:“我大半夜忽然过来欠考虑了,你要想说我说两句也行,我说哭是骗你的。”
“再有下次——”
元京墨乖巧坐板正。
“先给我打电话,”秦孝说,“去接你。”
元京墨一怔,眼眶被姜汤嘘得发热,没被说反倒要哭了。
“到门口才想起来你晚上手机会静音,”元京墨揉揉眼睛,“还好打通了。”
秦孝罩着元京墨后脑勺揉了揉,扣在自己肩膀,只说:“打得通。”
回来后他手机随身带着,没静音过。
元京墨带着细微鼻音,轻轻“嗯”了声。
一直没心事的人,忽然被愁绪笼着绕着,越是强打精神越让人心疼。秦孝低头,唇无声在元京墨发旋处碰了碰。
“尝尝,应该不烫了。”
确实刚好不烫嘴,元京墨趁热一勺一勺喝,还没喝完身上已经热乎起来。
秦孝顺手把他嘴角往下滑的一滴抹掉:“下午怎么了?”
“我爸凶死了,”元京墨瘪瘪嘴,又改口,“也不算凶吧,就是我一下冲动想说开来着,我爸耷拉着脸堵了我一句。”
元京墨的“凶”和寻常人嘴里的“凶”不是一回事,秦孝自己亲身体会过,大概能猜到元长江没有真的说重话。
秦孝伸手从他头顶到后脖颈顺了两把,安慰安慰被“凶”了的元京墨:“你想说?”
无论在新城时还是回秀溪后,秦孝一直认为这件事应该由他来说,从没变过。
不单是因为想护着元京墨。
秦孝没对元京墨说过,但心里分析得清楚,元长江林珍荣和他只是乡亲关系,发脾气也好动手也罢,不用顾及压抑,冲突再激烈都影响不到什么感情,以后也不会有隔阂。
但如果是元京墨首当其冲,事后元长江和林珍荣会心疼,元京墨会难过,互相在乎的人发生冲突,伤害必定是双向的。
假如元京墨想把事情戳破,不管时机场景,秦孝会先一步去做。
元京墨抠着手指头一五一十道:“当时一下冲动吧,可能呛张成呛出勇气来了脑门一热就想说,但我爸一冷脸我就蔫了,现在缓过劲儿更怂,一点儿都不想了。”
“那就先不说,”秦孝倒了杯清水晾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碰见张成了?”
“对,在邮局碰见的,”元京墨告状似的,“他和我打听你想开什么店呢,说他也想开。”
“嗯。”
元京墨眨巴眨巴眼睛,小小声说:“我把他呛了一顿。”
“你还会呛人?”
“瞧不起人呢,”元京墨捧着喝光的碗,又细想想,“其实他没说什么,就是找人问问意见,我好像语气有点过分。”
秦孝把碗搁一边,让他喝水清清嘴,随口说:“没事。”
元京墨正心虚检讨呢,秦孝这样不当回事的反应他又想笑,明知道不对也忍不住滋滋冒甜水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叫护犊子,教不好小孩儿。”
“小孩儿挺好,不用教。”
元京墨的嘴角简直压不下,收拾好躺进被窝了还带着笑。
“秦孝,我那有两个小银哨的挂坠,小时候出去玩爷爷买的,我回去找找,要是找到的话咱俩一人一个。”
“哨子?”
“对呀,下次万一来找你打不通手机,我就吹哨,那个哨子声音不刺耳朵。”
不知道吹哨和直接喊名字的区别差多少,听着确实是小时候买的东西。秦孝转头看见元京墨在黑暗里亮晶晶的眼睛,答应说行。
回秀溪后两人其实常见面,可直到单独处在完全属于他们的空间里,才格外清楚地确认,那些时间或长或短的见面远远不够。
不够踏实,不够放松,更不够亲密。
说话,拥抱,亲吻,或者只是听呼吸声重合又分开。谁都舍不得睡,甚至舍不得做更亲密的事。
元京墨困得狠了,迷糊一会儿又咕咕哝哝要说什么,秦孝把人又往怀里搂了搂,亲他头发,亲他额头。
“睡吧,睡一个半小时叫你。”
他得天亮之前把元京墨送回去。
一个半小时能做很多事,秦孝只全心感受元京墨在怀里的时间。
在工地的时候很多人说,烟酒解千愁。累厉害了,抽根烟,喝瓶酒,就能缓过大半。秦孝酒量可以,不觉得酒有什么用处。没抽过烟,回来后睡不着的夜里想过试试烟,后来想到元京墨说过烟味呛鼻子,就算了。
他不知道烟是不是真有那么大作用,能解愁解乏,但现在他确定,不论什么,都比不过元京墨在他怀里一秒钟。
从回到秀溪到现在,秦孝从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么舒适、放松。像终于干完活后舒展胳膊腿躺在地上,像口干舌燥一气灌下大半瓶水,像酷暑时节扎进河里洗干净泥土汗渍……
像,又都不足以类比。
窗外夜色淡了,秦孝慢腾腾按开手机看时间,无声叹口气,隔了几秒拍拍元京墨:“醒醒了,元京墨?”
元京墨睡得正熟,眼睛根本睁不开,可秦孝一直在叫他,元京墨终于挣扎着半睡半醒地勉强睁开眼睛:“天还没亮呢……十分钟……再睡十分钟……”
所谓的十分钟是不想起床时的标配,不指代时间,秦孝再了解不过。可他被软乎温热的手捂住眼睛,根本舍不得动。
于是想,十分钟没关系,他原本就为了保险起见提前了时间,晚十分钟不会影响什么。
就十分钟……
秦孝想,让自己再享受十分钟……
——“秦孝?!”
元长江的声音让秦孝一激灵坐起来,紧接着就在大门外的喊声里心跳一空。
天亮透了。
第83章 巴掌
秦孝睡觉浅,元长江在大门外喊第一声他就醒了,电话紧接着进来,来不及想什么,秦孝一手接听一手掀开被子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