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峤
他拿出医药箱,脱下楚轻舟的上衣,上衣已经被血浸透了,即使衣服是黑色的,也已经洇出了大片猩红的血迹。
冷山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处伤口,才将衣服脱下来。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亲眼看见那些伤口的时候,冷山的心还是抑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楚轻舟的背部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十几片玻璃碎渣插在肩胛骨上,还有不同程度的灼烧伤,那些伤痕纵横交错,最严重的两处,一处在背脊左上方,那片玻璃面积最大,距离心脏最近,还有一处是被炸弹的热浪冲击的烧伤,在腰侧,深可见骨。
冷山掩下心中翻涌而来的情绪,为楚轻舟一点一点消毒伤口,期间楚腩沨轻舟始终没有醒过,那双平日里总是锋芒毕露的眉眼紧闭着,本就冷白俊美的脸上失了血色,却又沾染着血污,仿若神圣的神像下场厮杀,浴血而又令人无法亵渎。
冷山明知此刻对方毫无意识,即使下手重了那人也不会有痛觉,但他下意识将动作放得十分柔缓,在他取出最后一片玻璃碎片时,楚轻舟蹙了蹙眉,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冷山停了动作,凑近观察了楚轻舟一会儿,片刻后发现对方并没有转醒的迹象,才继续清理伤口。
“冷山,楚队怎么样啦?”
“他醒了吗?”
‘天使’已经驶离郊区,小陈终于得以喘一口气。
“还没有。”冷山说。
“呜呜呜,楚队你别死啊!我没你不行的!”小陈夸张地对天哭喊:“你要是就这么没了,留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世界上吗!那我还不如以身殉职呢!”
演戏的成分大过真情实感。
冷山:“……”
“你放心,血已经止住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冷山朝直升机的窗户外看了一眼,空气稀薄,云雾翻涌,十分钟一次的剧烈颠簸……
高度应该在7000m左右,这样的高度大概率是为防止被人发现或被定位器追踪。
他问:“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小陈不假思索:“当然是去医院啦,虽然我知道楚队命硬,但毕竟伤这么重,还是去看看放心。”
“嗯。”
冷山应完话,重新垂下眼睫,拿纱布为楚轻舟包扎。
但没一会儿,他就发现包扎伤口比清理伤口还要费劲,因为他必须得用纱布将楚轻舟整个背缠绕起来,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将昏迷的人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揽进怀里,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冷山没做太久的思想工作,毕竟楚轻舟的伤不能耽误,只不过他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格外小心,既是怕弄疼了对方,也是怕对方忽然醒来,场面尴尬。
楚轻舟的脑袋枕在冷山腿上时,他手中的纱布尾巴不小心轻扫在楚轻舟的脸上,那人眼睫颤动了一下,冷山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如果这时候这人醒过来,就着这个姿势与他对视的话,他不能确保自己会不会把这人的脑袋从腿上扔出去。
但幸好楚轻舟并没有真的清醒。
冷山以这个暧昧别扭的姿势终于为楚轻舟包扎完了伤口后,便立刻将人挪回了折叠床上。
但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对方清朗的眉目上,他迟疑了一会儿,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明意味的怅然,片刻后,他将纱布用矿泉水打湿,为楚轻舟擦去了脸上的血污。
于是楚轻舟在意识模糊之间,看见的便是冷山近在咫尺的脸。
“不准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冷山的手腕,虽然这一抓力道不足,毫无威慑。
冷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毫无预兆地对上了楚轻舟的视线。
*
“你是谁。”磁性而凛冽的男声在这一刻与几年前的初次见面重叠在了一起。
原本昏迷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掀翻在地,三棱刺已然抵在他的脖颈上。
“但你要是招了,我现在就放你走,怎么样?”
*
这双乌黑锋利的瞳孔与当年一样,冷山从这双眼睛里看不见一点审视以外的东西。
冷山不明白,为什么他还会如此清晰地记得与楚轻舟初见的每一幕。
这个人也是像现在这样遍体鳞伤地倒在他怀里,随后恩将仇报地掐着他质问。
只不过手里没了那把见血封喉的三棱刺,这个人的目光里似乎也参杂了一些别的什么。
冷山不愿去深究。
眼前的风雪山神庙逐渐化为幻影,直至消失不见,初见的楚轻舟与机舱里的身影合二为一,重叠在了一起。
“松手。”他冷硬地说。
楚轻舟沉潭般的眼睛紧盯着冷山,似乎脑子还没从昏迷中开机,他没有立刻听从冷山的话。
冷山无奈,无声叹息,果然,这个人即使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也怕自己这个‘犯罪分子’畏罪潜逃。
他轻易地甩开了楚轻舟的钳制。
语气不太好:“楚大队长是做梦了吗,我在你的直升机里,能走去哪儿。”
楚轻舟愣怔了一秒,环顾了四周,直到看见小陈才仿佛松了口气,从那时命悬一线的危机中抽离了出来。
“对不起……我刚不是……”
他刚醒来,声音还有些微弱嘶哑,听上去倒是格外真挚。
冷山却不为所动,他冷声打断道:“不用解释。”
楚轻舟被一通冷言冷语凶了,却并没有反感或生气的情绪,反而眉眼还舒展了些,他苍白的唇角微微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抬手抚上了冷山的眼睛。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冷山还未褪尽殷红的眼尾。
“你刚才为我哭了吗?”
冷山在这一刻仿佛被人定身了一般,无法动弹,他躲不开楚轻舟的手,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积压已久的情绪似乎找不到一个宣泄口,全部赌在了心脏,他无法在此刻做出任何理智或不理智的决定。
但那人又说。
“你别怕。”
冷山眉目间尽是迷茫,但在这顷刻间,他忽然在楚轻舟眼里看见了某种复杂而隐秘的东西一逝而过,他反应过来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声音轻而平静:“楚轻舟,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
楚轻舟却闭着眼,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说:“我是说,你别……害怕我。”
冷山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他曾经确实害怕过楚轻舟,也曾经在心里期待过这个人像眼前这样温言软语地和他说话,而不是动辄质问甚至用武力胁迫他。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回不到三年前,也不想回到那个时候。
他垂下眼睛,伸手试了试楚轻舟的额头,果然烫得不太正常,他道:“你发烧了。”
腩沨 他从药箱里翻出退烧药,开了瓶矿泉水,递过去,说:“温度太高了,得吃药。”
须臾。
“你喂我。”楚轻舟心安理得地躺着。
冷山自问足够善良,他怕楚轻舟太过虚弱打不开瓶盖,还特意将矿泉水打开了给对方,没想到这人还能对他颐指气使。
他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楚轻舟。脸上写着,爱吃不吃。
“……”楚轻舟微弱地说:“我伤口太疼了,动不了。”
冷山微微挑起半边眉尾。
“真的……”
冷山将楚轻舟从床上扶起来,让人倚坐着。
“我手用不上劲……”
冷山皱了眉。
“你现在的温度起码接近40,如果再不吃药很有可能烧成残障人士。”
……
楚轻舟已老实,道:“那好吧。”
他伸出手,期间充满十足表演痕迹地颤抖了两次,停顿了3次,还战术性咳嗽了一声。
冷山看不下去了,拿着药和矿泉水就要喂进楚轻舟嘴里。
直升机却在此刻剧烈颠簸了一下,冷山随着机身晃了晃,药是喂进去了,但手却按在了楚轻舟的伤口上。
“嘶!……”楚轻舟猝不及防地被剧痛袭击,痛地叫出了声。
冷山一脸无辜,语气却绝无诚意:“抱歉。”
“还要我喂吗?”
楚轻舟还没回话,小陈扭过头,大声道:“队长你终于醒啦!”
“呜呜呜我刚才担心死你啦!”
楚轻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依旧在冷山身上,意有所指地道:“你真的担心我吗?”
小陈热烈回应:“当然啦!你怎么能质疑我对你的真情实感呢队长!”
楚轻舟只清醒了没一会儿,身体便再度支撑不住了,重新躺回了折叠床上。
体温还没有降下来,他被烧得半梦半醒。
“队长!还有半小时就到了!”小陈安静了没几分钟,说:“你千万要坚持住啊!”
“他的烧还没退。”冷山看了沉沉昏睡的楚轻舟一眼,说:“让他睡吧。”
冷山在确认了身上唯一还在的通讯仪器——手机,也已经彻底损坏后,便安静地坐在直升机的窗户边,看着窗外变幻的云层。
中途,他给一直在驾驶直升机没休息过的小陈递了一瓶矿泉水。
小陈就差把矿泉水灌在眼睛里,给冷山当场表演一个痛哭流涕,他做作地吸了几下鼻子,用充满浓烈情感的语调说:“呜呜呜冷山宝贝,你人怎么这么好!”
“我真是太爱你了!”
冷山有些不适应这种生物,这大概是他这三年以来面对过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唯一的物种盲区。
他顿了顿,难得有些腼腆地说:“不客气。”
“嗯嗯!”小陈狂点了几下头,紧接着,露出了星星眼和蜜汁笑容,说:“你可以喂我吗?”
冷山:“…………”
不是,这是山峰的特殊癖好吗?
冷山的表情僵硬了片刻,随即礼貌地拒绝了小陈:“抱歉,我不太习惯喂人喝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