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 第41章

作者:姜可颂 标签: 近代现代

“纪秋允,是谁给了你喊停的权力?顾颐好?!”回到了家里柏扬之压抑许久的火气也彻底上来了,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纪秋允被一句反问问得火气也上来:“和顾颐好有什么关系?你别扯他!”

“不是顾颐好怂恿你现在会产生这种想法?想要走?”

“……柏扬之你死脑筋吗?顾颐好他做错了什么?你害他害得还不够惨吗?我的决定和他没有关系。”纪秋允好笑地看着柏扬之,终于一股脑儿把话都说出来,他此刻也不想要体面了,“我想走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有我的自由意志!我受够了,我不是你养的一条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纪秋允被刺激到,脑中想的只剩下一吐为快:“你太傲慢了,柏扬之……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我傲慢?”柏扬之一字一句出声,不加掩饰语气里的嘲弄,神色里尽是身为上位者的傲慢——那种神情刺痛了纪秋允,但柏扬之却浑然不觉,纪秋允只觉得柏扬之的话语像吐着鲜红蛇信的毒蛇,一寸寸缠绕上他的心脏再收紧,让他感到窒息一般的痛苦。

“纪秋允,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傲慢!我天真的、纯洁的允允,你所见的黑暗,根本称不上黑暗。”他像是已经了解了众生的神明,如此居高临下地向纪秋允宣判道。

纪秋允好笑地仰头,看着不自觉流露出傲慢的柏扬之:“所以呢?你还想可怜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的生活,完全触及不到你所谓的,黑暗、阶级。”

“我知道贵族生来就是贵族,平民生来就是平民。我知道我们之间有阶级的存在,我知道自己没办法离开自己的位置,所以我只敢,在心里想想。”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纪秋允此刻就像是世上最冷酷、冷静的刽子手,一点点无情地剖开自己,刮掉皮下用于遮羞的冷清,让内在痛苦和自卑赤裸裸地铺开在柏扬之眼前。

柏扬之这样看着罕见的、咄咄逼人的纪秋允,眼神缓慢褪去了方才的阴鸷,继而透露出少见的复杂:“……”

“你生在那样的家庭,我在说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纪秋允深吸一口气,自嘲般地笑了笑,“你要什么没有?我对于你而言是什么特别的执念吗,柏扬之?你别告诉我你喜欢我,我不信,我不傻,我感受得到。”

“明明我们都感受到了这段关系的痛苦,为什么你就能这样无动于衷?”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痛苦?”

柏扬之缄默不语,静静等待纪秋允说完最后一句话。

“……”

“没关系,柏扬之……你不必反思自己……你放我走就行……”

纪秋允见柏扬之的沉默,也不欲再向他解释或者纠正什么,既然已经看清柏扬之的心是无法成长的,那他还浪费些什么时间呢?

柏扬之的沉默似乎是长久的,对于纪秋允近乎尖锐的、咄咄逼人的质问,他似乎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避而不谈——

纪秋允看着面色死寂的柏扬之,他的面上并无表情,但又处处充满威胁和压迫意味的表情。

他感受着他们二人之间沉默的、僵滞的氛围,感到非常非常疲惫。

他无法改变柏扬之的思路,柏扬之也说服不了他,他们吵了那么一大圈以后,还是在原地打转。他们是这样亲密的关系、同床共枕,却从未与彼此交心。他们始终都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固执地走着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道路。

只是对于柏扬之而言,他作为上位者感受不到痛苦,所以这段感情之中,只有纪秋允一人在这场漫长的持续性折磨之中濒临崩溃。

“……”纪秋允静默地看着柏扬之,等待他的反应。

最终柏扬之沉默着,把纪秋允拉进房子里。

这也算是这一夜晚这场无疾而终的对话的,无望的结局。

◇ 第53章 朋友

第五十三章 朋友

这段时日落了雪。

临近年关,正是瑞雪兆丰年。

庭院中的银杏树已经落光了叶,遒劲的光枝压上了栩栩的积雪。不久前,它还是一片璀璨浪漫的金黄,每逢秋至,树叶由绿转黄,落叶归根,留下一整个寒冬的寂寞。再于来年的春天来年长出新叶,迎来新生,又在秋天到来之际变黄,在寒风呼啸的日子里落叶。如此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听说这是一颗柏家老爷子高价购买移栽而来的古木,或许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历便了人间的悲欢离合。

纪秋允第一次见到这棵树时,正是春寒料峭之际,银杏枝头是一片新绿。那时枝叶刚刚萌出,在春日里生长独有的生命力——与这座不怎么有人气的宅子格格不入。

一如那个初来乍到的、面如死灰的、一言未发的年轻人。

近来天气的确越发寒凉,而当叶风言踏入这个院子时,感到了一阵很彻底的凉。他缓慢穿过偌大的庭院,一步一步穿行,一直走到庭院尽头处,终于瞥到了廊下坐着的身影,那种与顾颐好相似的气质让他感到了一瞬间的恍惚。

那日大吵一架被柏扬之拎回家以后,纪秋允就不再被允许出门。被禁足以后的纪秋允实在无所事事,便喜欢坐在庭院景色不错的那一处发呆,放空的头脑连带着他的注意力也一起走空,直到身侧有一片影子的停滞他才发现有人向他走来,他略显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来人的目光。

叶风言。

他抱着胳膊站在纪秋允身侧,他只看了纪秋允一眼便把视线放到了远处的庭院之中,纪秋允知道叶风言此举实则是尊重他、不愿以这种俯视的姿态对准他。在这一点上他和柏扬之也很像,他们二人都是生在这个世界顶端的人,自然都有睥睨一切的脾性,但他和柏扬之的感觉也有不一样之处。 柏扬之更加嚣张恣肆一些,而叶风言则更给人一种圆滑潇洒之感。

“你怎么来了。”

纪秋允也没多看他,他原本还算相当尊重叶风言,只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他如今已经不太想对他和颜悦色了。

“如果是柏扬之请来的说客,那你走吧,不用浪费这个时间。”纪秋允看也没看多看这位少爷一眼,只目光凉凉地看着远方。

“不。”叶风言对于纪秋允这种带着敌意的语气也没有不满,反而笑了一下在纪秋允身侧两人的距离处坐下,字里行间丝毫不见外,“不是柏扬之求我,是我求柏扬之。”

“……”纪秋允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是为……顾颐好而来。”叶风言的话音忽然有些不自然地顿了顿,但在喉咙口含糊了一阵以后,他还是把自己的请求说出了口。

“一个柏扬之,一个你,是最不配提及顾颐好名字的人。”纪秋允却不想理他,依旧兀自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的风景。

对于这种男人的鬼话,他是半句都不想多听。

“他……”见纪秋允不想搭理他,叶风言则寻了个开口的理由,“……他想见你,”

“颐好?”

听到这话,纪秋允才侧过头看向叶风言,他的眸子里一片澄清,似是好整以暇地等待审判叶风言接下来的字字句句究竟是真是假。

“他让你不要多想。”叶风言的语气很淡很淡,听来都不像平日里的他,“……他说,他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

“……”纪秋允垂下眸,思忖了一会儿,似乎是笑了,“顾颐好总是这样……什么时候可以改改他的老好人脾气。”

“他?老好人?”叶风言却是苦笑了一声,“我没见过比他还硬的骨头。”

银杏那一处枝头终于撑不住堆积的落雪,猛地弯曲下去,一团雪屑随之摔在地上,摔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似乎像是应和叶风言的话语。

纪秋允看向那一团摔落地上的雪,眉头微皱,但很快便重新舒展开来。

他静静地,脊背绷得笔直,目光微垂着落在那一小团雪上。

“我见他的第一面,也是柏扬之见他的第一面。”

叶风言摩挲着指尖,自顾自说道。

纪秋允蹙起眉。

竟是那一回,他那日只顾着柏扬之,倒是忘记了柏扬之身边总会不时出现个叶风言。

“……原来早就见过面了啊。”

纪秋允低声喃喃。

原来命运竟是这样的无常吗,颐好。

“谈不上,他完全不知道。”叶风言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纪秋允歪了歪脑袋,看了叶风言一眼,思忖了一瞬他们两人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他俩要是硬算什么交集的话,应该是朋友的情人、情人的朋友?之类复杂的关系。

柏扬之的情人和柏扬之的好朋友坐在一起聊另一个男人,别人听来还真是相当奇怪的组合。

“柏扬之说,你对顾颐好是认真的,这是什么意思?”打破了这一片沉默的是纪秋允,他无声无息地开了口,也没多看叶风言,只是如此问道。

“……”

叶风言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望着不远处的雪景,微微垂下了眸。

他是极其健谈的,当年逻辑学也是拿了高分,顾颐好这样没什么生活经验又不怎么变通的死脑筋哪里是他的对手,说不过他、打不过他,被带到床上了也说不出两句脏话。

也不知怎的,他平日里也算是个节制的人,一遇上顾颐好却像是个青春期的小伙子似的,头脑一热就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折腾顾颐好。

而顾颐好一看就是个不怎么运动、被家里惯着长大的,从来没有被这样折腾过,一个晚上能昏过去几次。

顾颐好也因着这些原因总对他存有七分警惕和三分害怕。

“那你就不曾后悔吗?”

“是指我算计他的事情吗。”

纪秋允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原来他可以这么轻易、坦诚地说出算计顾颐好的事实。

“纪秋允,我现在可以直白地和你说,我不后悔。”叶风言嘴角挽起一个淡淡的笑,“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被柏扬之差使了去接近他,我就不会遇见他。”

“顾颐好一定不想遇见你。”纪秋允略讽刺地回了一句。

“那你呢,你会后悔那一日出现在柏扬之面前么?”

没来由的反问让纪秋允一愣,叶风言则是在看到纪秋允的反应以后笑了:“所以你为什么不认为,顾颐好也会是这么想呢。”

“……他不会爱上一个强奸犯。”被戳破心思的纪秋允有几分恼怒,于是嘴也跟淬了毒一般去反驳叶风言。

“但是你没有否认你爱上了柏扬之。”

叶风言被纪秋允讽刺了也不恼,只是很温和地笑了笑:“柏扬之啊……我是真拿他当兄弟。他虽然性格很恶劣,在很多事情上幼稚地像个孩子,但其实也是个特别让人心疼的人。”

“我们一直都担心他这辈子就要这么一直糟糕下去了,但是他遇到了你。”

纪秋允听得脊背一僵,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打断叶风言道:“你不要和我说什么他喜欢我。”

“可这是事实,你就是特别的人,纪秋允。”

叶风言的语气却万分笃定。

“……”纪秋允无法回应他那灼灼的目光,下意识回避过去。

“所以我们都是身在围城之中的人,你也不必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叶风言缓缓地起身,伸了个懒腰,“一开始如何另说,至少我们都真心实意地爱那个人。”

“而且扬之对你,和顾颐好对我,那可是天壤之别啊……”

叶风言幽幽道。

纪秋允再转过头去之时,叶风言已经走远了。

“啊……走了?”纪秋允腹诽道,这叶风言来自己面前不知所云了一通,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纪秋允转而把目光落在了庭院里的积雪上,

白茫茫的一片着实有些刺眼。他看了一会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继而缓缓地苦笑了起来。他现在实在已经被生活折磨地不剩几分气力,被柏扬之逼得没有办法。

自己竟然已经和柏扬之相处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一切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他又被锁在了这座宅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