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伊丶
可是这种小别重逢的激动也会渐渐平息的,到了夜里左沐开始失眠。
换做以前他在做完以后都会睡得很沉,这一晚却频频醒来。凌晨两点他起来喝水,看见自己的旅行袋还挂在玄关,于是走过去拉开拉链,找出埃文斯给的那张执教合同。
他靠着墙看了一会儿,没注意到黎晔也起来了,等听见脚步声靠近,左沐一抬头正对上黎晔的目光。黎晔疑惑地看着那份合约,问,“怎么了?”
左沐一下子无法对答,慌乱中折起了手里的纸张。
第62章
凌晨的房间格外安静,那几下揉乱纸张的声音听着甚至有些刺耳。
黎晔的目光落在左沐脸上,左沐应付他的话明显是现编的,“倒时差,睡不着,看看俱乐部的合同。”
装在玄关的几盏灯都是射灯,刚才左沐手里的纸张就位于光源正下方,黎晔清楚地看到了教练的title。他没有戳穿左沐,只是点点头,“要不要看部电影再睡?”
左沐把折得不对称的几张纸塞进旅行袋的侧袋,说,“你明天还要上学,睡觉吧。”
分开了四五十天才见面,本来左沐计划在香港多待两天,由于黎晔还要去医院照顾祖父,左沐只住了一晚就走了。
相处的时间太短,黎晔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他半夜不睡在看什么合同。左沐那种紧张的样子挺反常的,黎晔惦记了几天,没想出来是什么原因。
以前左沐有事藏着掖着,黎晔大多能猜到一二,或者直觉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去追究了。
可是那天晚上左沐的反应太不自然,那么慌张地折起合同,显然是不想给黎晔看到内容。
黎晔知道他和埃文斯没有签约,但一直没听左沐说起详细经过。
黎晔自己琢磨了几天,猜测是价钱没谈拢,左沐刚打职业赛不久,拿的奖金总数也就十万英镑出头,还有一部分交给了俱乐部,用这些钱去签下埃文斯恐怕差点意思。
黎晔担心他因为钱的事不好开口,考虑再三,给童珊打了个电话。
如果他不主动联系童珊,童珊原本不想做这个恶人。结果是黎晔自己送上门了,要问有关教练的事,童珊对着手机沉默了几秒,决定如实告知黎晔。
童珊把整个过程说得很客观,没有一点夸大其词,包括后来她劝左沐先分开一段时间,左沐拒绝了,童珊也没有遗漏。
她对黎晔是感激的,也相信他们之间有真爱。
可是左沐已经选择了职业道路,在当一个二流球手和谈一段完美恋爱之间,童珊没法替他决定哪个更重要。
最后童珊对黎晔说,“我也想过,要不要背着左沐把这件事告诉你,后来又打消了念头。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总要有人说真话,希望你不要怪我。”
黎晔给出的回应还是一如既往地体面,他说,“谢谢,我和左沐应该找时间聊聊。”
童珊也就没再说别的了。左沐能不能请到埃文斯执教,还是要看他和黎晔怎么商量的。
童珊准备说再见,黎晔又补上一句,“教练一年的费用是多少?如果不够我这边先转点过来。”
童珊没告诉他具体数字,当然也没要他的钱。
在这之前童珊与黎晔接触有限,对于他们感情的认知也就是一些模糊的感觉。
直到黎晔开口说要转钱,那些模糊的感觉突然之间变得清晰了。明明那是一个要求左沐不能恋爱的教练,身为恋人的黎晔仍然在为左沐考虑。
童珊挂了电话,心情却沉重起来。她想起左沐在酒店喷泉前说的那些话。
左沐是对的,童珊心说。像黎晔这样的男朋友,毫不计较地爱了,把一段校园初恋看得很重。如果真的分手,伤害就会烙在那里,或许永远不能重拾。
童珊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又后悔自己说出那些话,酝酿了半天,还是给左沐打了个电话,把黎晔来电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出乎她意料的,左沐表现也很平静,就和黎晔刚才的反应一样平静。
左沐说,“没事,姐,说了就说了。我再找时间给他解释。”
童珊听黎晔说了要找时间和左沐聊,几乎同样的话左沐又说了一次。
挂电话时童珊心想,这两人能想到一块去,应该会尽量商量出一个结果吧。
然而童珊想错了。她在同一天和黎晔左沐通了电话,但是答应要聊聊的两个人却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他们像平常一样发信息,打视频,还见了两次面,黎晔不提有关教练的事,左沐也当做不知道。
这种平静无澜之下有没有暗涌,也许黎晔和左沐都能感受到。
每次见面,看着彼此的眼睛,总能读到爱意与不舍。可是一回到现实世界,疲倦感如影随形,那种明知道在相互欺骗却不说破的感觉很糟,好像把最初给过对方的那颗真心都一点一点消磨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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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新年他们就在一起满一年了,黎晔的生日也快到了。
一月上旬和下旬左沐都有比赛,先去英格兰打大师赛,再飞往德国参加公开赛。这两个比赛间隔只有七天,大多数球手都会选择在大师赛后留在英国,休息训练几天,从英国飞到德国只需要一个小时。
当徐畅然在机场休息室见到左沐时,他的惊讶溢于言表。
徐畅然要回国参加一场商业活动,时间与德国公开赛冲突,但他知道左沐要打两个比赛。正常人不会选择在短短一周之内两次往返欧洲,倒时差、舟车劳顿,完全可能导致上场发挥失常。
徐畅然走到左沐身边坐下,扬着眉问他,“德国不比了?”
左沐说,“比。”
徐畅然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回国折腾?从英国去德国不好么。但他忍住了。
他们在商务舱候机室等了两个小时,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广播上传来航班取消的消息。
由于当天下午开始暴雪天气,交通和电力供应均受到影响,当地气象局发布了结冰警告,机场也关闭了多条跑道,恢复航班时间未定。
徐畅然看出来左沐心情低落,听完广播以后,左沐就拿出手机查询天气。
徐畅然就坐在他身边,看见他搜索的页面上显示着本地大雪将持续超过24小时。
再有两天就是黎晔二十岁的生日。左沐本想赶回去给他一个惊喜,现在走不了了。他又一次错过了对于黎晔而言很有意义的一天。
其他旅客都涌到柜台去问改签的事,左沐独自走到角落的吸烟室在里面待了一会,抽了半支烟。
大概十几分钟后,徐畅然敲门进来,问他,“没事吧。”
左沐点点头,徐畅然在他对面坐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很温和地说,“我猜猜,是恋爱几周年,还是黎晔生日?你有准备礼物吧,要不我帮你带回去寄给他。”
徐畅然说这些话是出自真心的,他虽然喜欢左沐,到现在也还喜欢着,但也不忍心看左沐独自伤神。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徐畅然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胜算不大。他是个聪明人,不做那种头撞南墙的事,眼下可以成人之美,在左沐这里拉点好感度,他情愿当一回好人。
左沐没看他,摇摇头,说,“别烦。”
徐畅然知道他情绪差,笑了笑没和他计较,也没再说别的,陪着左沐坐了一会。
后来又进来几个中年乘客,不大的一间吸烟室里很快变得烟雾缭绕。左沐起身往外走,徐畅然也跟了出去。
“你是不是已经退房了?”徐畅然关心他,“现在这么多旅客滞留机场,附近的酒店可能已经客满了,要不我帮你订一间房?”
斯诺克比赛总是固定在几个国家举行,英国就占一半以上。这几年徐畅然经常过来比赛,固定入住同一家酒店,已经成为金卡会员,享有升级房间和优先订房等福利。
左沐的脸色不像刚才那么阴沉,他和徐畅然说了声“谢谢”,又说,“我还没退房。”
出发前左沐看过天气预报,知道午后可能出现极端天气,当时他留了个心眼没有退房,现在回去续上费还能再住几天。
左沐提着行李箱又搭乘地铁回到酒店,伦敦的深夜正是香港的清早,他给黎晔打了个视频,说自己本来打算回国陪他过生日,给他一个惊喜,因为天气原因航班取消了,改签要在一天之后,到时候已经错过了生日,还影响在德国的比赛,暂时就不回来了。
这样的道歉最近常常发生,左沐说这些话时甚至都感觉自己都有些麻木了。
一个人重复着解释错过的原因,而另一个人重复地说着没关系,不用回来。
视频过程中左沐还把登机牌给黎晔看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出这种证据,到底是担心黎晔不相信,还是怀疑自己做得不够好。
放下手机的一刻左沐忽然觉得很累,整个人被情绪压着,好像走入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他知道黎晔此刻的失落一定不会比他少。很多细小的失望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堆积,从一开始的不在意、相互体谅,到最后像雪球般越滚越大。每说一次“没事的”,谁又敢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没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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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晔这次的生日过得很低调,祖父还躺在病床上情况不见好转,他没有心情大张旗鼓地庆生。原本他也有和左沐一样的打算,偷偷飞到英国和左沐一起过生日,由于找不到三天以上的时间离开深港,后来就作罢了。
接到左沐的电话时黎晔刚起床,听说左沐要回来,他瞬间惊喜了一下,接着左沐又说航班取消了,还给他看了机票和登机牌。黎晔的心又落回去,反过来安慰左沐没事的。
左沐拿出登机牌这个举动带着那么一丝微妙的生分,过去也有类似的情况,可是说完就完了,不会拿什么东西佐证。
不单左沐在事后觉察出来,黎晔当时也有些别扭的感觉。只是谁都没说破,分开的时间久了,若是每件小事都要追究,那就追究不过来了。
第二天黎晔在香港开了一个只有五六个朋友的小趴。任俊元很够义气,从英国飞回来给他庆生。
任俊元到的时间比左沐预计的时间还早一天,避开了暴雪,顺利落地香港机场。左沐没为黎晔做成的事,任俊元这个好朋友却做到了。
这天晚上黎晔喝酒不如以往收敛,只要朋友坐过来说喝一杯,放在过去他只是抿两口,这回却是一杯一杯地干下去。
任俊元回到了香港这种花花世界,兴致很高,飞回来给黎晔过生日这事他还特意拍了照片发给左沐。任俊元本意是好的,他并不知道左沐和黎晔的感情已经出现问题,他就把左沐当做好友,给他看看黎晔的动态。
黎晔如果没喝醉,看到任俊元举着手机拍照就该意识到他要分享照片,他一贯心细,这些照片肯定会让左沐不自在,他不能让任俊元发的。
可是黎晔当晚也喝高了,情绪有些低落,完全没心思留意任俊元。
那些照片全都传到了左沐手机里,他一张不落地看完了。
左沐和任俊元同在英国。他作为恋人没有实现的惊喜,任俊元以好友的身份轻松完成。这种对比不单荒谬还非常伤人,左沐看到任俊元发来的消息,愣怔了好一会,最后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
他不知道黎晔今晚喝了多少酒,本来说好了要在睡前通个电话,可是左沐没有拨过去,黎晔也没有打给他。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左沐在微信和电话上忽然冷了下来。
黎晔发来消息,他往往隔很久才回,视频也不是每天打了。黎晔的祖父又一次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黎晔也有各种烦心事,没顾得上追究左沐冷淡的原因。
左沐结束德国的比赛,返程目的地选择在深市,这一回他没有飞往香港。
他是在回国两天以后才告诉黎晔自己已经回来了。这次的生分做得太明显,如果说消息回得慢,通话频率减少还不是那种摆在台面上的问题,回国了不告诉黎晔,几乎就是把态度挑明了。
黎晔得知他已经回来两天,显然是愣住了,过了一会才说,“沐沐,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左沐不说话,他的确有意冷淡黎晔,但是现在要说什么狠话,他一时也说不出口。
黎晔又问,“回来了不事先告诉我,是觉得我不在乎吗?”
左沐没有接话,过了片刻,说,“打了两个比赛,比较累。”
他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其实黎晔那头也松了口气。他们都不想在电话上吵架。
黎晔稳了稳情绪,温声说,“过几天我回来一趟,你有时间就见个面吧。”
左沐答应了,继而听见手里那边传来轻轻一声叹息,左沐闭了闭眼,他心里也抽着疼。
黎晔到底是忙,说了要见面却一直没找到时间。
左沐也不催问,过了几天丛昊约他出来,左沐答应了。
丛昊他爸半个月前刚在南安区开了一间新店,丛昊被派去做副店长。左沐有一阵子没见他,从别的朋友那里听说4S店开张的事,这一年他和丛昊的来往很少,可是前面那十几年的友谊都是真的,丛昊担任副店长总归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左沐在德国机场买了一个梅赛德斯的跑车模型,当做礼物带回来。
见面时他把礼盒递给丛昊,丛昊一看是原厂出产的跑车模型,又是左沐挑的礼物,开心坏了,接过盒子一个劲地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