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破雾而来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短裤,趿拉着拖鞋,好像刚睡醒一样,半闭着眼,有些浑噩地迈着步子,硬生生闯进这幅安静的画内,成为其中唯一的动态。
他周身好似有两种力量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拉锯对抗。
这导致一些扭曲的空间波动断断续续地出现着,像是马赛克,又像是坏掉的电视机上蹦出的雪花。
“监视者孙朋来违背真空时间规则,试图保有绝对自由……第一次警告,请迅速停止该行为!”
机械女声在这片时空内突然响起。
这警告似乎是把年轻人恍惚的神思拉回来了一些,他停下了脚步,有些迟钝地抬起眼,慢慢笑了下:“别这么小气。睡得太久,突然被叫醒,正常人都难免糊涂,更何况我这种连脑子都没有了的不正常人呢?”
警告依旧响起:“第二次警告,请迅速停止该行为!”
年轻人无奈:“好了,我就站在这儿,不动了还不行吗?”
“从你和我签订契约的那天起,这个副本就不是你的私有物了。我们就像是合租室友一样,我原谅你偶尔的冒犯,你也该容忍我一两次小小的逾越,你觉得呢?”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知道真空时间是你绝对占有的地盘,我保证,我没有侵略它的打算。”
“我只是想看看这场游戏对局的结局。”
这番好像隐藏了许多秘密的话奏效了。
第三次警告未出现。
魔盒游戏偃旗息鼓,默许了孙朋来暂时存在于这片黑白区域内。
了解了这场短暂而又奇怪的谈判,孙朋来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转过头,昏沉的目光一一扫过不远处凝固静止的玩家们,最后理所当然地落在了黎渐川身上。
黎渐川神色不动。
冯天德和七号都眯起了眼,没人贸然开口。
四周静了一阵。
孙朋来突然道:“我听说,你在吃宁哥的软饭?”
黎渐川:“……”
这个问题来得实在太过猝不及防,黎渐川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语言来回应。
自家老婆喂的,那能叫软饭吗?
那叫爱心午餐!
黎渐川自认是个从不要脸的货色,但这种反驳却还是有点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而且这句话的重点明显并不在软不软饭。
黎渐川从这句话里,判断出了两件事。
一是他在大雾中看到的,曾和孙朋来有过交谈或交易的人,八成就是自己,双方大概率是熟人,且是友非敌。二是孙朋来还没有见过出现在这局游戏的宁准,可能是宁准没有关于他的记忆,所以没有去找他,也可能是孙朋来避而不见。
孙朋来应该也没想从黎渐川口中得到什么回答。
他打量着黎渐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起来,这次你混得好像确实不怎么样。”
“走过的副本少,魔盒没几个,能力不强,脑域开发程度也不够高,按理说,你现在还相当弱小,来这里,是来早了。但你在变,其他的一切也不是原地踏步。他们也在针对性地进行着调整、改变,进步的速度简直吓人,和上次完全没办法相比,从这一点上来看,你又来晚了。”
“但世界上也许就是没有万事俱备的十全十美。”
“上次你那么强大,准备得那么充分,可最后的结局却只像个笑话。这次你至少是走在正确、好吧,是目前还算正确的那条道路上,但实际上的结果,没有人可以预料到……”
孙朋来神色茫茫然地说着,仿佛是沉入了自己的世界。
这里还有其他玩家,黎渐川不等孙朋来说出更多的隐秘,适时出声打断他:“我想看看你的大脑,你真正的大脑。”
孙朋来略有些散乱的视线重新聚焦,望向黎渐川。
“我破了挖脑魔案,也成功参与了领戒法事,将你唤醒。我想,我的这点要求应该可以被实现。”黎渐川道。
孙朋来笑了笑:“当然。事实上,想要获取我的帮助,或者说,想从我这里拿到最后的线索,最根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赢得我的好感,哪怕只有一点。”
“我们早就是熟人,我也很感激你。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唤醒我,我依然会选择为你提供一些帮助。但这很有限,而且如果你不提,我也是不会主动提供的。”
“因为在你这个作弊玩家之外,你们这一局真正获得我的好感比较多的,其实是这位新鲜的冯大师。”
他看向冯天德,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你只是三分猜测七分赌,冯大师却是真正了解这条隐藏规则的——它就藏在蓬莱观中。”
黎渐川道:“冯天德直到最后关头都死守蓬莱观,七号看出古怪却并不杀他,单凭这两点,就足够我怀疑他,把三分猜测变成七分,赌一赌完全值得。等到你出现,这所有猜与赌,也就都变成了十分的确定。”
孙朋来想了想,认同了这个说法:“你们玩家总是好赌的。”
眼见话题来到了自己身上,冯天德再不装聋作哑,直接开口道:“灵尊,既然你认可我满足了隐藏条件,那是否意味着我也可以寻求你的一点帮助?三号是例外,我才是真正的规则允许,你可以向他提供帮助,我不在意,但我也需求同等的待遇。”
“这局副本属于你,但也同样属于魔盒游戏。是游戏,就永远需要遵守游戏规则。”
孙朋来道:“你想要什么?”
冯天德咧嘴一笑。
他的面皮下,无数线虫疯狂蠕动,钻来钻去,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令人作呕。当这快意而癫狂的笑容出现时,这恶感便更重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在某一局游戏里,遇到了一个非常心仪的怪异。我知道游戏内的怪异虽然也属于奇异物品的范畴,但却不能被利用,也不能被魔盒收纳。”
他同孙朋来对视着,轻声道:“可它是那么强大,那么完美,如果我能拥有它,成为它的主人,我将无惧任何困难。而它也答应了我,愿意被我使用。”
“没有任何一个玩家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
“我拼命寻找各种办法,想要把它纳入魔盒内,想要成功拥有它。我简直疯了一样,为了它去屠杀魔盒怪物,去挑衅监视者,甚至去质问游戏本身。终于,在那局游戏里结束前,我找到了一个法子,用魔盒将它成功收纳。”
冯天德的目光箭一样钉向黎渐川和七号,疯狂而又清醒:“哈,非常难以置信对不对?你们是玩家,你们很清楚这个举动有多么令人不可思议,这是在挑战魔盒游戏的规则!”
“我做到了,但也付出了我永远永远都无法承受的代价。”
一直安静的七号突然开口道:“你被它污染了。”
冯天德颤动的眼珠一凝。
“绝大部分玩家只知道怪异是奇异物品中不能被收纳、不能被利用的那一类,却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不能被收纳、被利用。”七号的嗓音是女性中偏沉郁沙哑的类型,“如果你接触过足够多的怪异,就会发现这个答案非常简单,那就是它们拥有自己‘生命意识’。”
“它们是生命,不是物品。”
“生命与生命之间永远无法真正和谐共存。一个生命的生存、成长、进化,都需要挤占其他生命的生存空间。”
“玩家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感知去将怪异这种生命驯化为物品,反而很容易被怪异蛊惑,污染,丢失自己的生存空间。”
七号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冯天德,嗤笑道:“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自命不凡的蠢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遇到的那个怪异就是现在你体内的那个东西吧。”
“它进入了你的魔盒,也污染你的精神体。你返回现实世界,就一切安然无恙,但只要你进入游戏,它就会开始侵蚀你,逼疯你,直至杀死你。”
“最开始,你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我想,你应该是带着它连续不断地进了好些副本吧。等到你意识到它的恐怖时,你已经停不下来了。”
冯天德扯起嘴角:“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是半个疯子了。我的精神体被污染了太多,损失了太多,就算回到现实世界,再也不进魔盒游戏,我也不可能好好活下去了……我已经成了一个虚弱多病,时日无多,偶而还会精神失常的废物。”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进入魔盒游戏,拿更多的魔盒,变得更强,去找解决它的办法。”
“我从满怀信心,到失望,绝望……我的思维已经紊乱,完全没办法再认真寻找线索,成功解谜。我知道,我失败了,我败给了它,败给了自己的欲望,自己的愚蠢……我快要死了。”
他仰起头:“没错!就是在这个副本,就是在现在,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都要死了,你们、你们!你们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好好去解谜,去拿魔盒,去继续接下来的人生?”
“不好,那样不好……”
冯天德幅度微小地摇头。
他带着昭然的恶意与怨恨看向黎渐川:“三号,你真的是我遇到的最让我恶心难受的玩家了。在你闯进蓬莱观抢线索时,我就已经对你非常重视了,但没想到,这样的重视程度竟然还远远不够……你比我想象中更加、更加棘手!如果没有你搅局,这时候我早就已经欣赏到你们与真相擦肩而过的痛苦与绝望了。”
“等我欣赏够了,腻了,我就唤醒灵尊,让他杀了你们。让你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剁成肉酱,或者融化成烂泥,再或者变成牲口,被解剖,被炙烤……我想,在我生命的尽头,能欣赏到这样的风景,也就死而无憾了。”
“所以你真的很可恶呀。”
他悲伤地叹气:“我的陪葬节目被你搞砸了。所以现在,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最后一个卑微的、可怜的请求。”
黎渐川冰冷地同冯天德对视着。
他已经猜到了冯天德的打算。
果然,下一秒,冯天德转过头去,哀戚地朝孙朋来道:“灵尊,我知道你应该是不会答应帮我杀了他们了,那么,我的请求就只有一个——请你答应三号的请求,把你真正的大脑展示出来,展示给这里在场的所有玩家,而不仅仅是给三号!”
他大笑起来:“所有走到这里的玩家,都值得一个触摸真相的机会,难道不是吗?”
“灵尊,我知道你不可能不答应我的请求!”
冯天德是真的疯了。
计划全部落空,就把矛头直接调转,直指破坏了他计划的人。
所有玩家都距离真相只差一步,黎渐川迈出了这一步,冯天德怨恨他,就干脆把其他玩家也都硬生生往前拉上一步。
你们不是想解谜吗?不是追求真相吗?
那就都来吧,都上吧。
没有鲜血铺路,没有白骨祭奠,那就用最精彩的推理对决,代替血腥的生死搏杀,来为他的葬礼欢庆!
“这是合理的请求。我不会拒绝。”
孙朋来道。
这个答案黎渐川并不意外。
不说两人没什么交情,就算有,孙朋来只要还在这魔盒游戏里,就不可能完全无视游戏规则。
真正令黎渐川在意的是,显现出真实魂体的七号竟然一直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或疑惑。
她好像对这一切发展早有预料。
这给黎渐川一种感觉,仿佛走到莫名其妙公平决战这一幕,有她的推动安排,而非某种程度上的偶然。若真是这样,七号才是他最该警惕的真正的敌人。
孙朋来沉吟:“既然这样,那我就效仿一位老朋友,给各位分发答题卡吧。”
随着他的话音,雾气凝聚出一套套纸笔。
纸是牛皮纸,上面写着答题卡三个字,笔是普通钢笔。
黎渐川看着飞到自己面前的答题卡,目光有些怪异。
孙朋来的老朋友和圆桌审判那局的答题卡有什么关系?他记得那答题卡也自称过是自己的老朋友。
“聚精会神,你们的精神感知就能握起钢笔,在答题卡上书写谜底。各位尽情解谜,不论先后,只看解谜完成度的高低。”孙朋来道。
所有纸笔成型,最终却不是三份,而是四份。
第四份停留在较远的一处,两道细小的影子从黎渐川和七号的魂体上被抽离出来,在那处凝结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几乎要与雾气融为一体。
黎渐川三人都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模糊人形露出一个笑,正要说什么,却发现三人脸上都没有露出什么诧异错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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