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这样的日子,朋来镇又那样多的神鬼传说,常人总是难免多疑畏惧。
没错。
天亮时分,特殊场全镇通缉结束后,整个朋来镇的异象都尽数消失了,所有疯狂蠕动进攻的球体怪物也都缩回了各自的屋子,重新变回了“常人”。他们好像完全不记得前一晚的狂乱。
镇内没有留下一丝异样的血污,死在全镇通缉里的镇民怪物,也都被默认为不知何时离家远去的人。
黎渐川知道,这里有一种力量在掌控着整个副本,修补漏洞,掰正扭曲——眼下这些只是一点小小的表现,更深层次的,只有从三条时间线的相互影响和玩家游戏时间之外的空白时间段的变化,才能窥见一些——他如今已经确信,这不仅仅是魔盒游戏本身的力量,而是与那位神秘的孙朋来脱不开关系。
毕竟,这局副本的很多变化之间都有明显的矛盾之处。
有些变化很符合魔盒游戏的目的,也比较遵从游戏的底层原则和逻辑。
有些则好像恰恰相反。
只要厘清这一点矛盾的根源,黎渐川那块名为真相的拼图,就能真正完整起来。
而能够解开他最后这点迷惑的,不出意外,就在这次领戒。
这场将蓬莱观和朋来镇看似松散实则紧密联系起来的法事,好像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地藏在暗处。
所有人似乎都知道它的存在,但所有人似乎又都对它并不了解。它蒙盖着层层迷雾,让人难窥究竟,仔细看来,才发现它居然才是那根将所有碎珠串连起来的丝线。
因为这线极细,所以之前没有玩家特别重视它。而现在,不会再有玩家忽略它。
黎渐川抵达蓬莱观的时候,脚下的青石山路已被细雨彻底洇湿,两侧林叶滴下一串又一串郁郁的绿,令整座山林都分外鲜碧。
山林深处,蓬莱观依旧如上次见到般,静默无声地屹立在那里。
只是比起上次,眼下的蓬莱观大门敞开,里里外外都挂满了黄幡,明显是一副将要开坛做法的模样。而黎渐川,身边也不再有宁准陪同,只独身一人,一路上山。
想到宁准,黎渐川便又抬头看了眼。
他记得当时宁准就是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那是小定山更深处,也是大雾笼罩时,疗养院虚影浮现的地方。
他是察觉了什么异样,还是感知到了故友孙朋来的存在?
黎渐川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惑人的桃花眼,眼底下意识就飘起了笑意。
“两位施主,午时将至,领戒法事就要开始了,切莫再要停留于此。”
正值黎渐川出神思索时,一道熟悉的童声传来。
随这声音,有三道人影从蓬莱观的大门内迈出来。
其中两人眼熟,一是蓬莱观遇到过的小道童,一是深受李二太爷信重的老管家,还有一人小厮打扮,约莫也是李家人。
小道童在劝这两仆离开。
可两仆却不愿离开,老管家道:“仙童,不是我等为难观中,而是往年皆没有这个规矩,都能允家里人在观外等候,不是非得下山去。而且你也瞧见了,我李家出了意外,这次领戒来的不是年轻一辈,而是我家老爷。我家老爷已是这般大的年纪了,倘若有个好歹,我们是真没法交代。”
“就当真不能如往年一般,就让我们候在这林子里,等待法事结束?”
小道童也为难,但还是摇头道:“不瞒两位施主,这是观主的意思,今年领戒法事不关观门,亦不能留外人在小定山上停留。”
老管家愁苦哀叹,却也没有别的主意。
冯大师既发了话,那就是改不了了,他便也只能领着小厮下山去。
果然,冯天德不仅没死,还明显有倚仗有秘密。大摇大摆办领戒,也并不怕别的玩家来杀他。这人看着轻狂疯癫,但其实不然。
目送那两仆下山行远,黎渐川没有立刻踏进蓬莱观内,而是寻了一棵参天古树一跃而上,俯瞰整座蓬莱观,观察其内的情况。
观内阴阳太极模样的小广场上,已布好了道场。
道场正中央列出了一座法坛,被广场四角那些镶嵌着怪异眼球的石像拱卫着,升起血红色的炉烟。法坛上一片空荡,除了一座香炉,没有任何供奉或做法之物。
法坛前一左一右立了两名道童,底下李二太爷跪坐在蒲团上,背对着大门一动不动,不只是吃了那所谓的药丸睡过去了,还是仍清醒着。
这分明是场寻不到规矩的、不伦不类的道家法事,不见庄严浩荡,反倒有种奇诡气氛。
观内又如此寂静地又过了一阵,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殿后,冯天德一身黄色法衣绕了出来。
他的模样似有些奇怪。
脸上垂盖着一道朱砂写就的黄符,遮掩着他的五官,令人看不真切。而行走之间又有种说不清的虫类的扭曲感,好像他走来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虫。他手上还捧着一个被黄巾盖住的物件,黎渐川猜侧,那大概率是领戒需要用到的唯一一件东西,李新棠的爹曾亲眼见过的活人脑。
冯天德一路快步行来,径直将那物件放到法坛上,然后伸出两手,一手一个,直接将两名小道童拖到面前,用力掐死。
这一举动太突然,黎渐川没想到,两名小道童也猝不及防。二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叫,便没了气息,软倒在地。
“别怪你家观主心狠,谁让这法事的一切都有定数,若多了你们两个,旁的就要少两个了。那可是你们观主的客人,可不能少了。”冯天德怜悯地喃喃说着,又一扬拂尘,将黄巾掀开,朗声喊道,“午时已至,开坛领戒——!”
这喊声遥遥传出,如晨钟扩散,几乎覆盖整座小定山。
黄巾落下,一颗犹在跳动的人脑现于法坛之上。
人脑甫一出现,广场四角的怪异雕像便震颤抖动起来,其上锁链与黄符全部齐齐掉下,昨夜全镇通缉时听过的那种混乱呓语再度出现,飘荡于整个蓬莱观上空。
这呓语不同于昨夜的攻击性,而是似乎对游魂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黎渐川头脑发昏,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控制不住地从树上飘下,如一只飞蛾似的扑进蓬莱观里,扑向那颗人脑。
他心中警铃大作。
漆黑鸟笼飞出,笼罩在他头顶,却也只是让他飘去的速度暂缓了一下。
黎渐川无法,只能打开笼门,操纵鸟笼将自己抓了进去。等到笼门闭合,那股奇异的吸引力便好似被一把刀突然切断般,瞬间消失了。
黎渐川恢复神智,立刻抬眼看去。
果然,李二太爷身上也有一道魂体浮出,似是想要飘走,奔向法坛的人脑。
但李二太爷体内却好似有一根钩子,牢牢勾着这道魂体,令他昏昏然闭着眼左摇右摆,却怎么也逃脱不走。
黎渐川见状,想过是否取出第二日时李二太爷给李新棠的领戒药丸吃下去,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这心思,暂时没有行动。
他对这领戒有几分猜测,还需要证实。
四周,狸花猫也不知何时趴在了道观的墙上,其内一道女性魂体飘出,被无数纸人死死裹缠住,滞留在半空,不断挣扎。很快,女性魂体操纵魔盒放出一根形似普通麻绳的勾索,直接套住自己脖颈,将自己吊在了空中,方才止住这股吸引力。
观内法坛前,冯天德正微仰起头,瞧着两个浮出水面的魂体,唇角恶意地勾了起来。
很显然,他对这情景早有预料,这一手也正是针对来旁观领戒的玩家,借刀杀人。
“贫道这场小小的法事,竟能引来这般多的关注,真是惭愧,惭愧。”冯天德道,“两位昨夜搞出多少热闹,又搅出多少风云,强大得很,怎么现下却都畏缩起来了,若非贫道相请,连面都不敢露?”
“你瞧,在空中吊着多难受,快下来吧,快下来陪贫道一起领戒。可怜贫道观中两名小道童,全是为两位而死,两位却还这般不领情,藏头露尾,推三阻四的,实在不该呀。”
他戏精似的晃着拂尘,兴致勃勃地说着。
七号吊死鬼似的吊在空中,虽没被吸到人脑上去,却仍受呓语影响,昏沉半闭着眼,闻言也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黎渐川开口道:“四号,你不是真正的冯天德,做不了领戒法事。”
冯天德略有夸张的肢体动作一停,笑道:“三号,这种时候你还想套我的话?你明明已经猜到了,重要的是这场法事做的地点,做的方式,而不是主持这场法事的人。”
“可惜,你猜到得太晚了。你们都晚了。”
他道:“我知道你们都已经做好了解谜的准备,还差一点关键,对吧?这点关键就在这场领戒里。所以无论你们找到了多少线索,去杀了多少玩家,我都不羡慕,也不着急。最后兜兜转转,你们都是要来这里的,都是要来找我的。”
“但我这个人呐,只喜欢看有趣的事。”
“你想,要是你们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最后串连一切的那根线,在即将获取那根线、在距离谜底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点了把火,把这根线烧了,你们会怎么样?”
“哈哈哈……光是想想你们的表情,我就觉得有趣极了,有趣极了!”
冯天德真心实意地开怀大笑起来。
黎渐川扫了眼他身后那颗人脑,道:“你就真的不想解谜,不想拿魔盒?”
冯天德道:“我当然想。如果你们足够慷慨大方,愿意用你们的所有线索来换取我不毁掉这根线的承诺,那我也不介意来做一桩双赢的好买卖。但你们都太小气了。昨天二十三号那么真诚地和你们交易,都被你们干掉了,我很难相信你们。”
黎渐川听完这话,沉思片刻,忽地挑眉一笑:“看来你死守着蓬莱观,线索也是真的有限。”
话音未落,他直接打开了笼门,放任自己被人脑陡然吸去。
在将要扑上人脑之际,魔盒开启,黎渐川一手往嘴里倒入药丸,双脚落地扎根,不再飘动的同时,一手取出一柄匕首,朝李二太爷脑袋上一刺。
一道血线霎时飞出,恰好飙到了法坛上那人脑之上。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冯天德措手不及,想要阻止却完全来不及,只见人脑落血,瞬间便跳动加速,好似当即从沉睡中醒来了一般。
他头顶,吊挂着的七号也早就无声地睁开了眼,她可以阻止黎渐川,但她没有。
“你疯了!”
冯天德面上黄符倏然化作飞灰,露出他好似爬虫蠕动的脸,狰狞无比。
他要去夺那颗人脑,人脑却变作透明,继而消失不见了。
随着人脑的消失,整个小定山连同朋来镇,都仿佛地震一般,轰然震荡起来。
细雨停止,天空乌云倒卷。星辰如雨纷纷陨落,日月并肩出现,山石低低哀泣,树木弯腰伏倒。蓬莱观化作齑粉坍缩,山下所有房屋街道好似活了过来,缓缓蠕动起来。
大雾再次弥漫,遮盖一切。
“咚!”
“咚——!”
巨响自大地深处传来,如天雷砸碎耳膜。
在这仿佛天塌地陷、末日降临一般的场景中,黎渐川看到前方的迷雾中缓缓走来了一道身影。
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真空时间。”
黎渐川冷静无比地吐出了四个字。
第256章 谋杀
黑白世界降临。
所有声音被抽干,所有色彩都退走。
时空凝固在了这一刻,将周遭的一切都变作了一幅静默单薄的素描画。
炉烟维持着蜿蜒盘旋的姿态,飞溅的血液静止在半空,纸人与黑羽,吊起的七号,扑在法坛前的冯天德,迷蒙昏睡的李二太爷与其魂魄,还有被钉在原地的黎渐川——无论静物,还是活物——他们都成为了这幅画的一部分,不再自由。
唯独有一个存在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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