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玩!”
宁准立刻又高兴起来,这次他不等黎渐川去拉他的后领,就直接拖住黎渐川的胳膊,朝着另一边跑去。
《幻想曲》动画的交响乐伴奏响起,梦幻又纯粹。
黎渐川屈着长腿跨坐在一匹稍大的小飞马上,望着前边稍小的那一匹,起起落落间,原本因炎热天气和周围陌生热闹的环境而产生的不适与暴躁,竟渐渐消退了不少。
父母去世后,他好像也是太久没有与这个世界好好打过交道了。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机,按下了拍照键。
小少年纤细的背影和摇摇晃晃的兔耳朵被圈进了画框,成功定格。
同一具身体内,已经成为大人许多年,对少年时代颇感陌生的黎渐川,感知着少年的想法与情绪,看着小少年雀跃欢欣的背影,心口莫名涌上一阵说不出来的酸涩。
原来这两个人,也曾经有过无忧可爱的一面。
哪怕很短暂,哪怕套着虚假的伪装。
现在距离潘多拉疗养院被毁,其实也仅是过去了七个月,但这时的宁准看起来却和黎渐川在孙朋来记忆里看到的大大不同了。
如果说少年宁准在孙朋来面前是个心思深沉、神秘危险却又相当靠得住的兄长的话,那此时此刻,在少年黎渐川面前,这位兄长就完全退化成了一个真正的十四岁的小男孩。
创极速光轮、飞跃地平线、加勒比海盗、雷鸣山漂流……
黎渐川和宁准把整整一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穿梭在拥挤非常的人山人海中,将所有感兴趣的项目玩了个遍。
不,或许也不能说是所有。
宁准就很遗憾,因为忘了时间,没有看到完整的花车巡游。
“下次一定,”黎渐川敷衍地哄了句,揽着人在挤挤挨挨的前排站稳,“看前面,表演要开始了。”
夏日的夜幕迟迟降临,音乐响起,来迪士尼游玩最不应该错过的夜光幻影秀正式开场。
烟火升空,投影出现,巨大又唯美的城堡亮起绚烂的灯光,一切如梦似幻,让人恍如置身童话世界。
随着音乐的起伏推进,光影越发美轮美奂,一朵又一朵璀璨缤纷的烟花在城堡四周绽放,如绣球盛开,如牡丹颓靡,又好像精灵从银河扯下的裙摆,或是一捧捧坠落人间变作金砂的星辰,千姿万色,夺目震撼。
人群里时不时就爆发出阵阵惊叹与欢呼,声势浩大得像是一场夏日庆典。
孩子们欢闹,情侣们拥抱。
黎渐川的下巴被两只粉色的兔耳朵戳着,也慢慢戳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再精彩的表演也都要结束,再盛大的欢庆也终会落幕。
半个多小时后,黎渐川和宁准随着散场的人流离开了迪士尼,去停车场找车。
汽车发动,渐渐将那座魔法城堡落在身后,越来越远。
一直兴高采烈的宁准仿佛一身活力终于用完一样,恢复了懒骨头模样,有些疲倦地靠在副驾驶上翻相机里的照片。
翻着翻着,他突然道:“哥,你知道加州的迪士尼吗?世界上第一座迪士尼乐园。”
“知道。”黎渐川答。
宁准道:“我小时候住得离那里不远,一直很想去玩,可一直都没有去成。现在那里一个游客都没有了。因为一个月前,有颗导弹落在了附近,炸死了很多人。”
前方是红灯,黎渐川踩了刹车,望着路面没说话。
“2039年1月1日,墨西哥湾战争中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战争因此开始升级,第三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能够掌控战争,并不把一颗核弹的爆炸当回事,但事实是,核战争愈演愈烈,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最后能独善其身。”
宁准的声音褪去了一切感情色彩,变得冰冷而沉郁。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从欢乐中抽身,突兀地显露出了尖锐而危险的一面。
“战争很快就会扩大,一切繁华热闹都将荡然无存。包括这里,包括这座乐园,包括这座乐园内的所有人。”
“欲望吞噬人心,利益掌控人性。”
他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一天。大人们悲痛地尖叫,孩子们绝望地哭泣,大家流离失所,像是孤魂野鬼。”
“以前就很好,非常好。”
车内一阵寂静。
绿灯亮了,汽车再次行驶起来,继续往前。
走出一段后,黎渐川忽然道:“不会的。”
宁准抬眼看向他。
“不会有那样的一天。”他道,“世界上没有神,没有魔法师,也没有超级英雄,但有很多人。很多希望世界能回到以前的人。”
宁准没有再说话。
车窗外,半明半暗的光落进来,将黎渐川的眉眼刻得深邃、坚定,带着稚嫩却势不可挡的信念。
他侧头看了宁准一眼,抬手将宁准头上歪掉的兔耳朵发箍戴正,顺便拍了拍。
“睡会儿吧。”
朦胧暗昧的光里,这声音难得的温柔醇厚。
宁准想说自己睡不着,昨晚就没有睡,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倒时差,就算很久很久不睡,也不会因失眠而生病或死亡。他不相信他,即使他能一眼就看透他的一切所思所想,他不相信这个地方,即使这里曾经是他的故土,给予了他相当多的善意和支持。
他不相信,所以他绝不会放任自己真的失去意识,陷入沉眠。
但当这道声音落进耳朵里,当那片手掌抚到后颈上,他的眼皮就完全不受控制地、自然而然地垂了下去,沉沉地将他压进了久违的梦乡。
他想挣扎,想反抗,却无济于事。
这位认识刚刚一天的便宜表哥身上,似乎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算了。
宁准想,暂时相信他一下好了,他真的蛮帅的。
黎渐川并不知道小少年的所思所想,也不知道信任的种子原来这么早这么简单地就埋了下来。
他发现宁准睡着了,就收回手,给他盖上条空调毯,继续专心致志地开车,没有再思考战争与和平的问题。
因为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哪怕并不成熟。
之后的五天,宁准充分地扮演好了一名外来游客。
他完全不再见了冷锐成熟的一面,只拖着黎渐川不断往外跑,抓紧时间把东海市逛了个遍。
到第六天,黎渐川收拾好行李,带着宁准开车北上。
按行程表,两人是要一路游山玩水地从东海去首都。
途中在苏州、南京、青岛、泰安和济南停留,体验下当地的风土人情,逛逛知名景点,再吃吃各类美食,然后再去东营的黄河入海口观赏一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盛景。
最后出山东,过天津,到首都。
计划安排得妥妥当当,只可惜中间执行的时候出了点差错。
两人开车刚出了江苏,进到山东,欢欣雀跃的小少年就突然被一场海鲜大餐搞蔫了。
凌晨两点,小少年在民宿里拉起了肚子,那架势简直是要把屁股焊在马桶上。
黎渐川听见动静起来,打着赤膊,叼着根烟,一身火气地站厕所外面,隔着门数落人:“我说了多少遍,刚吃完那么多海鲜不要再吃冰棍,刚吃完那么多海鲜不要再吃冰棍,你听吗?”
“一个没看住,你就从冰箱里顺了好几个,还他妈一口气全吃了!怎么着,那冰棍明天吃不行?后天吃不行?你今晚不吃,它就长了腿自己跑了?吃,让你吃!现在怎么样,难受了吧,肚子疼了吧,腿都拉软了吧?”
黎渐川冷冷总结:“活该!”
宁准等这个喷火龙一口气喷完,才慢吞吞朝外喊了声:“哥,难受。”
“哥不难受。”
黎渐川讥讽他。
讽完,拧着眉掐了烟,调高空调温度,认命地套上衣服出了门。
十来分钟后,黎渐川一身汗湿地回来,手里拎了一大包药。
他把药和温水递给沙发上趴着的宁准。
宁准吃了药,白着张脸歪歪地靠到黎渐川腿上。
黎渐川不耐道:“一天天就知道耍赖卖乖。”
说完,扯过毯子来给人盖上,又拿开宁准按着肚子的手,换自己热烫的掌心贴上去,给他慢慢揉着肚子,熨走寒凉和疼痛。
客厅灯关了,黑暗里,两个少年汗津津地靠在一起,连呼吸都轻轻的。
过了好一会儿,宁准翻了个身,抱住黎渐川的胳膊,轻声道:“我错了,以后都听哥的。”
黎渐川搂着他,捏了捏他脖子,阴阳怪气:“我就是您的便宜保镖,我哪敢管您呐。”
宁准把尖尖的下巴磕在黎渐川肌肉隆起的手臂上,抬眼看着他,闷声笑。
黎渐川回看他,看了一阵,拉着脸骂了声,然后也眼睛一弯,跟着笑了起来。
第263章 转达
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时已是八月。
北地入了秋,是完全不同于南方的景色。
渐凉渐大的秋风呼啸吹着,粗犷豪迈,掠过高远明阔的天穹,冲过苍茫广袤的旷野,像匹肆意奔腾的天马。
天马行处,无数秋叶簌簌飘零,哗啦啦响着,一夜就落秃了大半棵树。大地也被扫出原本的颜色,土黄,暗绿,绛红,都是厚重的,沉甸甸的,肃渺而又含着自然神性的。
下了高速停车,站在旷野边,站在田垄上,目之所及,一马平川,辽远壮阔。
天之高,地之大,人之渺小坚韧,在这一刻无限地印入心中,没有哪一颗心能不因此而开阔,自由,欣喜,激动,慨叹,悲凉。
这就是北方的秋天,秋天的北方。
黎渐川自小在这里长大。
牙牙学语时,跟随爷奶出村子,在茫茫黄土地上迎着大风撒尿,被爷奶抓住,噼里啪啦一顿揍,挨完了,又哇哇大哭着,去追逐田野里不知何时已很少能见的蜻蜓。
长大些了,爷奶去了,农村也近乎消亡了,他就又跟随父母扎根在冀北的小城里。
上学读书,骑车打球,偶尔登山跑上最高处,总要大吼大叫着宣泄青春的炽热与迷茫,然后再恢复沉默,遥望那片被高楼大厦分隔得很远的黄土地。
再后来,父母也去了,他把赔偿款存起来,休了学,入了伍,去了南方,一去就是两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过得很快,他想不到一眨眼,竟已过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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