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这时间不长,也不短,好像把什么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得了。
“回你老家看看吗?”
宁准问。
前面堵了半天的车终于动了,黎渐川掐掉烟,关上车窗,一边踩油门一边道:“不回。我爸妈当初是租的房子,我走的时候都退了。乡下老家没人在,老房子给建设挪地儿,早被清理推平了。”
他总结:“没地方回,也不用回。”
宁准没再说话,只在屏幕上戳了戳,调了个导航,将最终目的地从高速出口,改成了燕郊一个非常具体的小镇。
黎渐川以为这又是宁准刷到的哪个小众冷门旅游地,便没在意,只管驱车前往。
直到到了镇上,他才知道,这个地方可以算作是宁准的老家。
两人住在一家小宾馆里,宁准行李箱那个从来都没有打开过的小保险箱被取了出来。
在黎渐川的预想中,这里面装的不是高科技精密仪器,就是珍贵的生物药剂之类。但等宁准打开,他才发现,里面是一坛骨灰。
原来宁准告诉上面的两个归国行程,都不是掩人耳目。
整整一个月的游玩散心,和一直锁在金属保险箱里的落叶归根的亲人,居然都是真的。
“我出生就在加州,是弃婴,奶奶捡了我。她爱讲故事,讲的最多的就是故乡。临终前的遗憾,就是因着各种各样的庸碌、怯懦,没能回来,埋在这片黄土里。”
“现在我回来了,就把她挖出来了,也送她回来,顺便按这边风俗,办个葬礼。”
宁准没什么沉郁悲伤的情绪。
他敲了敲骨灰坛子,挺轻松地说。
黎渐川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把人搂过来,摸了摸头,问:“打算怎么办?我出去找镇上的问问?”
“奶奶说过,将来要办葬礼,想要喜庆点的。”
宁准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能请个歌舞队吗?”
他说:“她喜欢跳广场舞,天天跑华人聚集的社区组织广场舞比赛,葬礼上叫些同龄人来给她跳跳?然后再叫点男模哥哥吧。她经常说,年轻时赚钱最大的动力就是想着成为富婆后,能想点多少男模就点多少男模。她没成富婆,但现在我这个做孙子的还算有钱,我给她点上。”
黎渐川:“……”
行,确实挺喜庆。
喜庆的计划想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其实也不难,主要是宁准舍得花钱,而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是很多事情,往往都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偏差,而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
比如这边镇上和县里的广场舞都因文明城市建设而被摁没了,左找右找,唯一有档期的只有一个老年秧歌队,还会唱东北二人转,也能点天津相声和河北梆子。
再比如男模哥哥们。
文明建设只取缔了明面上的不漂亮因素,没取缔得了他们这种暗地里,但到底还是不景气了,十万块砸下去,拉来一车据说县城里最帅的男模。一堆人西装革履,像模像样地排两排往这儿一站,却还比不得旁边穿着背心大裤衩的黎渐川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但不管怎么样,这事儿总归是办上了。
两人选了个天气好的日子,送宁奶奶落叶归根。
雇来的送葬队在镇上的坟地里挖坟填坟立碑,边上秧歌队敲锣打鼓,扭秧歌,转手绢,东头是河北梆子,西头是快板儿,二人转搁中间。另有二三十个西装男模在前面扯领带,解扣子,舞蹈热辣。四周还远远地围了两圈看热闹的镇民,有人纳闷,有人乐呵呵。
碑立好了,宁准跪下,低低地说:“奶奶,落叶归根,在这里,你睡得会不会更香甜点?”
自然没人答他。
他伏地,磕了三个头。
起来时,额上沾了黄土和草叶,脏而碎,让这小天才落了凡,进了人间。
埋完吃席,因为不收份子钱,不管熟不熟的,来了大半个镇的人,镇上最大的饭馆多加了好多张桌子,还差点塞不下。
黎渐川和宁准抢不过,索性扣了份菜到白米饭上,端着碗坐到饭馆外的凉棚底下去吃。
棚子里蹲满了同样端着碗的闲汉,家长里短的闲言在空气里飘飞着,黎渐川把宁准爱吃的几块鱼肉挑给他,然后大口扒饭。
夜里躺在小宾馆标间的单人床上,老旧的空调嗡嗡地响,宁准的声音又轻又小。
“哥。”
这个字就跟黎渐川的命门似的,宁准一喊,黎渐川心里就一哆嗦,觉得这便宜表弟又要来克自己了。
但听到今晚这一声,黎渐川却什么都没想,只下意识地起来,坐到了床沿上,在黑暗里望着对面。
宁准爬到这边来。
黎渐川伸出手,他就抱住那只手,抱到脸旁来,半跪着靠到黎渐川肩头,闭上眼睛。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半靠半坐了一宿。
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才松动开僵硬的身子,收拾行李,开车离开燕郊,进入首都。
华国的首都,有名的景点更是非常多。
光是故宫附近,连着北海、什刹海,再加上一个国家博物馆,就能逛上整整一天。
逛完,去西单吃个饭,往胡同里一钻,四处都是说说笑笑、散步消食的人。周遭老墙新瓦,小摊众多,昏黄的路灯从头顶照下来,蚊蝇盘旋,如落着一阵鲜活的、朦胧的、俗世的雾。
到达首都的第六天,黎渐川被宁准“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谗言骗去了八达岭长城。
暑假已经到了末尾,这天又不是周末,所以长城上不见多少人。
两人爬到一半,遇到了一个鬓角染了点霜白的矮个子老头儿。
老头儿挎着保温杯,戴着某某男科医院白送的遮阳帽,穿双老年运动鞋,健步如飞,精神矍铄。
老头儿背着手,瞧见宁准气喘吁吁,一副随时都要倒地不起的模样,很不客气地嘲笑道:“年轻人,才多大,爬这么几步就累成这样。体育锻炼能给青少年塑造健康的体魄,培养坚强的意志品质。平时可得要多加强锻炼,别走一步喘两口,虚得跟什么似的。”
黎渐川拉着宁准的手腕,看似无意,实则警惕地看着老头儿。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任务。
但这老头儿确实不是威胁他的任务和任务对象的存在。
因为这里另一位二十六岁的黎渐川已经一眼就将这人认了出来,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首都研究所的所长,裴慧笙。
显然,此时的宁准也认出了人。
他瞥了老头儿一眼,神色没怎么变,只长眉微微一挑,便好像从一个乖巧俊秀的小少年,变作了披着白大褂捏玩人体组织的小怪物。
黎渐川嗅到了他身上升起的危险味道,攥着那截手腕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宁准眸光一凝,下意识敛了点气息,笑着朝老头儿道:“当然不比裴所长老当益壮。”
裴慧笙笑了笑,停下脚步,目光望向城墙外。
从这个位置,能看到相当长的一段长城。
它是那样的巍峨壮丽,历经漫长岁月的风吹日晒、修修补补,就像条巨大而又年迈的老龙,雄踞在华国这片辽阔的土地上,疮痍满身,却还是坚定屹立,守护一方。
“你觉得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之外,究竟是什么?”
裴慧笙突然毫无征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黎渐川立刻警戒四周,却发现这附近并没有多少游客了,就算有,也离得很远,这边的声音不等传过去,就已被城墙上狂劲的秋风吹散了。
宁准不顾灰尘,趴在城墙上,也望着前方:“我是有很多猜测,但这些猜测,只有等我到了冈仁波齐,亲眼见到它,才能被分类。一类归到正确的一边,一类归到错误的一边。”
裴慧笙道:“你的通行证昨天已经办下来了,研究所作担保,以我的学生的身份。我这次来见你,目的之一,就是来给你送证的。”
他从腰上的挎包里摸出一张黑色的磁卡。
“那之二呢?”
宁准问。
“当然是想见识见识享誉全球的天才科学家,”裴慧笙道,“你们到首都已经快一周了,都没想着去首都研究所看看?很多人等了很久了,都有些不耐烦了。”
宁准被风吹得眯起了眼:“一个空壳子和一堆废物,过去干什么?你们重要的东西都不在这儿。”
他顿了顿,道:“裴所长,我很想知道,2037年1月1日,天空破洞出现的时候,冈仁波齐峰顶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全世界范围内,恐怕只有你们和救世会才知道,也只有你们和救世会,从中攫取到了最大的好处,在这五年里,发展势如破竹。”
裴慧笙对宁准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
他看向宁准,直接道:“你用什么来交换这个问题的答案?”
宁准笑道:“随你们开价。”
裴慧笙不假思索,笑呵呵道:“我希望你成为我真正的学生,留在冈仁波齐的首都研究所,至少一个月。”
第264章 转达
裴慧笙溜溜达达走了,只留下了一张藏区的通行磁卡和一片加密的储存芯片。
回到住处,宁准经过多重身份验证,打开了后者。
黎渐川见状离开沙发,不打算跟着看,但刚一动,却被宁准拉住:“没事,一起看吧,哥。要是他们真的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在长城上就不会让你听到了。”
他整个人歪在黎渐川的肩头:“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之所以来做我的保镖,是因为这个任务也是你的一场考核吧。”
黎渐川一愣,继而皱起了眉。
“别担心,”宁准轻声笑着,低头摆弄着电子纸,设置投屏功能,“你没有说过梦话,也没有在言行举止上出现任何纰漏,更没有因为和我的关系变得亲近后,被我套话,从而泄密。我只是很喜欢利用一切蛛丝马迹推测一些事,判断一些人。”
“之前大概都是猜测,直到今天遇到裴所长,我才确定。”
“哥,你并不清楚他们给你设置这场考核的意义吧。”
宁准顿了顿,点出了黎渐川的这点疑惑,却没有为他解答,而是转口道:“放心吧,我认为,这场考核你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通过。通过之后,你应该会被调到一个保密单位,这个单位估计与首都研究所有些关联。”
“裴所长对你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黎渐川还是没说话,眉头不松更紧。
宁准也就好像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将投屏打开,大段文字、图片和影像解压加载,显示在墙上挂着的大屏幕上。
闪烁的光亮映过来,两人默契地转头,略过了某些问题,把关注点齐齐放向这份绝密资料。
这份资料非常长,非常多,但中心围绕的事情却只有一件,就是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
在这份资料里,这个天空破洞出现于2037年1月1日凌晨,更具体的时间不知,发现者也并不是众所周知的附近观测站的工作人员,而是一群挑战极限的登山者。
没错,这个堪称奇幻的异象,竟然是有目击者的。
这群登山者共七人,全是狂热的宗教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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