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宁准摇了摇头,抬手抚向黎渐川受伤的右肩,小声说:“哥,枪伤处理了吗?给我看看?我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当时我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我不会伤害你和那些无辜的人,你们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别……害怕。”
黎渐川垂眼看着他,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我的伤没事儿。”
他顿了顿,犹豫着问:“你的……能力,还有你身上的问题,能告诉我吗?电子纸在副驾驶,可以打字,前排有外人。”
“喂,小子!”
徐远畅不满。
宁准低声笑起来。
他翻身坐到旁边,一边拉黎渐川的衣领子,示意黎渐川给他看看肩膀,一边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不算是我的弱点,只要我不愿意,也不可能被人利用。严格来说,它也不是我的能力。”
他看了眼徐远畅,道:“司机大哥,你们处里有我的资料吧。千万别说没有,我诚意很足,泄露给你们的可都是独家消息。”
徐远畅没有和宁准对视。
他好像有点怵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们查到的,大部分都是真的,”宁准认认真真地检查着黎渐川的枪伤,确认处理得很好,才帮黎渐川重新穿好外套,拉起拉链,“我九岁以前的日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时候我只是一个普通小孩,可能在某些方面表现得有点古怪,有点与众不同,但整体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小孩。”
“和光同尘的道理我很小就懂得了。但这大概只是庸人的自欺欺人,没有办法带来真正的安宁祥平。”
他轻轻地垂着眼睫,手指像冰凉的玉,划过黎渐川的冲锋衣领子。
黎渐川皱起眉。
他莫名想阻止宁准继续说下去。
明明小少年的脸上还带着笑,但黎渐川却偏偏从中看出了一种怪异的、令人厌恶的酸涩,就好像某种面对宿命时产生的无力与震恸混杂而生的情绪。
宁准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抬手抱住了他完好的左胳膊。
黎渐川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宁准便继续道:“九岁,我参加过社区的福利体检后没多久,就有一伙人闯进了家里,我被他们带走了。我很庆幸,奶奶当时已经去世了,寿终正寝,否则我不能想象他们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被强行抓捕的孩子,都是流浪儿,单亲家庭,或者和老人生活在偏僻地方的。他们的家庭关系相对比较好处理。”
“这伙人的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们的基地就是那家潘多拉疗养院。他们在那家疗养院里进行一项叫作‘造神实验’的实验项目,顾名思义,实验目的就是造神。”
“A1系列的实验体们在进行过基础的身体改造和思维驯服后,会被按情况分配到这个实验两个主要实验方向中的某一个里。”
“这两个实验方向,第一个方向偏重人体,主要实验手段是对实验体进行永生细胞改造。”
“第二个方向偏重精神,也可以说是脑域开发,或者所谓的灵魂方面,主要实验手段大概就是改造大脑,因为负责这个方向的人认为人类最靠近神的地方,就是大脑,只要人类的大脑开发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将自己的生命层次提升到超维度的水平。”
“我可以算作是第二个方向里最接近成功品的那个实验体,但也仅仅只是接近。我没有被他们驯服,也不那么稳定。但我确实很强。我的大脑可以被称之为神奇,我能随意使用包括但不限于催眠、思维影响、窥视他人大脑之类的奇特能力。”
“这很复杂,很难用语言来描述清楚。”
宁准没有就这方面多说,而是道:“但归根结底,我只是个普通人类,这种超越普通人类的力量不是我能随随便便拥有的。”
“在拥有它的同时,我也在被它侵蚀。”
“最开始一切还很正常,后来,这种力量在我体内扎根越深,影响越大,我就越能感觉到,自己在被它推着,走向失控毁灭的边缘。”
“他们也在害怕我。但我是他们证明自己的杰出作品,他们舍不得销毁我,也想从我身上得到更好更完美的数据,让他们的实验进入下一阶段。所以他们即使再怕我,也没有销毁我,只长期把我关在五楼的特制房间内。”
“我在那里,慢慢给自己套上一圈一圈的‘绳子’,把自己从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核弹,变成了还算正常的、可控的人类,尽管在很多人眼中,我依然是个怪物。”
“而且我知道,我和这种力量之间的平衡维持不了多久。但在它被彻底打破前,我不会放弃寻找解决的办法。”
“这也是我来华国的目的之一。”
黎渐川沉默了几秒,道:“潘多拉疗养院和救世会有关系吗?”
宁准笑了笑:“肯定是有的。他们双方的形象都差不多,喜欢一身从头裹到脚的黑斗篷,高层还都对脑袋进行了部分特殊金属改造,技术是现在的地球所没有的。”
“而且袭击我次数最多的,就是救世会的人。不过,他们好像并不想真的杀了我,抓捕我的想法也不是特别强烈,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来袭击我。”
黎渐川警觉:“他们想逼你使用那种力量,逼你失控?”
宁准想了想,没肯定也没否定这个猜测。
这时,徐远畅道:“就是因为这个造神实验,所以你不认为世界上有神,对吗?要是冈仁波齐天空破洞上头真有什么神,明显和救世会有关系的那家潘多拉疗养院,也不会去搞什么造神实验。都有神了,还去造神,这不是渎神嘛,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宁准摇了摇头:“如果一种生命,已经发展到令我们目前的人类完全无法理解,连追赶都不知道不敢去妄想追赶的程度,那么我们称呼这种生命为神,是对还是不对?”
“而且,潘多拉疗养院的‘造神实验’,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改造或制造出这样一种生命。他们需求的不是生命,而是容器。”
他笑了声:“我猜,要是他们的实验真的能造出神来,第一个认为实验失败的就得是他们自己。”
徐远畅眉头紧锁:“容器……神降的容器?”
“或许吧。”宁准道,“很多事我也需要到冈仁波齐去看了之后,才能得到一些答案。”
“我们还有多久到?”
他问。
黎渐川望了眼前排车载屏幕显示的导航:“明天中午前。”他搂了搂小少年,“再睡会儿吧,别高反了。”
宁准不再说话了,又重新躺回黎渐川的腿上。
黎渐川扯过毯子裹住他,再次摸了摸他的脑袋。
宁准握住那只手,慢慢地把脸埋了进去。
黎渐川只感觉到一片轻轻软软的冰凉填满了自己的掌心,好像溪流下渐渐融化的雪。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吉普车驶进了塔钦,比预计的还要早上一些。
基地派来接应的人开一辆改装过的越野等在这里,徐远畅下去,靠在车门边,边抽烟边和人交接。
黎渐川坐在车里,不想下去,只侧耳听着那边从半落的车窗飘进来的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宁准又看了一次他的伤口,看完,没把他的冲锋衣外套给他再穿上,而是抱进了自己怀里。
“哥,外套给我吧,我穿的少,有点冷。”宁准在黎渐川耳畔轻声说。
黎渐川瞥他:“这时候都快有三十度了,你冷?”
宁准靠着他,弯起眼睛笑,展开宽大了不止一点的外套,裹到自己肩上:“反正给我了。”
黎渐川沉默地看着他。
宁准缓缓收起了桃花蜜般的笑容。
他同黎渐川对视着,漆黑的眼瞳微微晃荡出了一层光,像干净清浅的水,又像迷离绰约的星云。
他这时倒不像猫了,而是像小狗,赤裸裸的一双眼睛,再不掩饰对人的依恋。
“哥不能继续送我了,对吧?”他问。
黎渐川说:“我没权限去基地。”
说完,他无法再和这双世界上最美好的眼睛对视了,于是单手把宁准抱起来,抱到自己腿上,给了他一个充满禁锢感的拥抱。
再开口时,熬了一宿的声音更哑,沉沉地拉扯着胸腔的震颤:“有事儿给哥打电话……没事儿也可以打,你喜欢就行。”
宁准在他颈侧蹭了蹭,小声道:“别忘了我,哥。”
几分钟后,徐远畅交接完了,过来敲了敲车窗。
车门应声而开,披着一件过大的冲锋衣的宁准迈下车,和接应的人简单说了两句,上了越野。
一阵轰鸣的发动机声,越野倒车转向,缓缓驶离了塔钦,开上了冈仁波齐。
等到那块黑色的车屁股彻底消失不见,黎渐川才按关了车窗,将自己的视线与吉普一侧的后视镜隔离开。
“任务完成了,你是立刻回东海,还是留这儿玩玩?”徐远畅咬着烟问。
黎渐川道:“留这儿。”
徐远畅挑了挑眉,倒没说什么,只道:“这虽然是冈仁波齐脚下,但也要多注意安全。”
叮嘱完这么一句,他就把吉普开到一家客栈前,撂下黎渐川,然后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塔钦。
黎渐川扯着空荡荡的旅行袋住进了客栈。
他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想补觉,却睡不着,就拿出手机来,想给宁准发消息,问问他适不适应山上,有没有高反,基地怎么样之类的。
字都打了,才想起来这好像有违保密原则,而且基地大概率是不对外通讯的,发了宁准也回不了,只是白让小孩伤心而已,所以又赶紧全都删掉了。
但什么都不发,黎渐川又难受,最后琢磨半天,只干巴巴地发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上面,聊天消息还停留在他之前转发给宁准的转山攻略上。
按照原本的行程,他和宁准应该还有一周才抵达冈仁波齐,到了之后,还要像普通游客一样慢慢地转山上去。
但现在,宁准的行踪已经暴露,没必要再掩人耳目了,他的攻略们也就都没了用武之地。
黎渐川翻看着备忘录,全是一连串的旅游攻略、美食记录。
翻着翻着,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他想出去看看冈仁波齐神山,客栈前台却告诉他塔钦这边看不到冈仁波齐。
“不去转山?”前台问。
黎渐川摇了摇头。
他当然能像普通游客一样以转山的名义上去,但上去了又能怎么样?
没有意义。
黎渐川端着一碗酥油茶,坐在招待所外边的石墩上,脸上与心中都是一片空白。
那滋味有点像离开家乡小镇时的感觉,又有点像得知父母车祸死亡时的感觉。但仔细想想,似乎又都不太像。
有个从拉萨大昭寺附近的小寺庙过来转山的老喇嘛,也住在这家客栈。
他不像客栈里的其他游客一样,买了大大小小一堆装备,为转山筹划。他就只一身破旧的红色僧衣,一个背篓,轻便简单。
老喇嘛坐在另一侧的石墩上,也喝酥油茶。
喝完,邀请黎渐川随他一同去转山。
“走上去,不能改变世间任何事。唯有心,或可修得更圆满。”
老喇嘛看着黎渐川道。
黎渐川因这番话辗转了一夜,最终还是选择了转山。
转山路上,黎渐川看见了很多人。
徒步的人,休息的人,磕等身长头的人,僧人,俗人,雪山下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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