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来,为何艰辛。
静默的神山也不明白。
它只是那般洁白地,神圣地,平等地,亘古地,望着途径它脚下的每一个人。
“我是从四川那边来的,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转山了。”
路上的人说。
“第一次是大学刚毕业,攒了点钱,和我最好的哥们儿,一起来青藏毕业旅行。那次没做足准备,高反严重,来了一个月,有半个月都躺在医院里,计划全给打乱了。最后剩的时间,就来冈仁波齐转了山。”
“第二次来,是上班了四五年之后,公司裁员,把我裁了,我拿着遣散费又来了一趟。”
“迷茫,前两次都是因为迷茫来的。我心思太杂,感觉对不起神山,就又来了这第三次,想清清净净地见一见神山。”
“天空破洞的事情出现之后,战火惊扰了神山,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不允许有人靠近,更别说转山了。现在恢复了,也有了更多的限制,光是需要开的证明就不知道多少,身份查验更是好几轮。整个世界也不安稳,指不定什么时候闹得更厉害,我与神山,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黎渐川和老喇嘛都很乐意停下来,听听这些路上的话语。
等到所有或温暖或冰冷,或神圣或世俗的话语都听完,两人也已经转过了卓玛拉垭口,踏上了返程。
当天回到客栈后,黎渐川把一张日照金山的照片发给了宁准。
依旧没等到回复。
手机震了一下,倒是封肃秋的消息来了,通知他考核过关,审查通过,该进京了。
黎渐川连夜收拾好东西,第二天搭车,离开了冈仁波齐。
于是,聊天框里紧挨着日照金山的,就是三个字,哥走了。
第267章 转达
黎渐川被正式调进了处里。
原本的身份被安排了意外死亡,没有引起任何水花,各种联系方式也全都成了空号,查无此人。
封闭式秘密训练小半年,再出来时,他拥有了一个叫作L的代号,除了处里寥寥几人,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即便是处里,也极少有人会称呼他的全名,最开始的接线员卢翔不知道他的真实年纪,叫他老黎,后来的接线员韩林也被误导,以为他年龄很大,叫他川哥。
偶尔有一起执行任务的战友,就根据拿到的证件,编假名,喊假名。
也是那时,黎渐川才知道徐远畅根本就不叫徐远畅,他还有一堆身份,必要时可以是张三,李四,王五,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的代号,F。
处里所有的一级特殊人员,都是单个字母代号,听说因这类人员太少且死亡率过高,一直都没凑齐过二十六个字母。
黎渐川封闭训练结束时,见过徐远畅一次。
对方带来了一张照片,另一个角度的日照金山,和站在日照金山前的一个裹着宽大冲锋衣的少年。
“有人托我转交的。”
徐远畅说:“上面审过了,没什么问题,你留着吧。God的影像资料已经被救世会曝光了,在全球范围内挂了悬赏,不再算是机密。”
黎渐川看着照片里露出笑容的少年。
少年在那一个月里好像更瘦了,乌黑的头发被冈仁波齐的风吹得乱糟糟的,像蓬自由的野草。
“他回去了?”
黎渐川问道。
“都走了三四个月了,”徐远畅眯了眯眼,“怎么着,他没回去,你还能上冈仁波齐去见他?你现在是有权限上去了,但你自身,却再没了上去的自由。”
“你的安排已经下来了。”
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和战争的扩大,处里也将重心往国外挪了挪,黎渐川就属于被挪出去的那一点。
他被投入国际地下黑市,塑造成了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亡命徒,游走在各个势力之间,行径疯狂,喜怒无常,一边为形形色色的人办事,一边执行着处里的任务。
他不止一次去过美帝,去过加州,但却从没有遇上过God实验室的人和God本人。
只有封存在处里的日照金山照片,和地下黑市流传的那些关于宁准的不知真假的消息,能让他偶尔回忆一下自己的十八岁。
后来,随着任务难度的上升,黎渐川回忆的时间越来越短,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感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再由这种割裂而产生了无可遏制的怀疑与迷茫。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究竟在做什么,又究竟为了什么。
混乱的梦境里,他好像行走在一根独木桥上,四周皆是窒息的黑暗潮水,脚下只有万丈深渊。
醒来后,他又一次在拨号界面输入那个已经再也不能拨打的电话号码,注视片刻,又再一次默默删除。
处里知道他的情况,为他安排了休假,进行心理辅导,不太管用,但他还是定期去做。
有次去时,他发现处里所有办公室花瓶里的花都变成了白菊。
问医生,医生语气温和地解释道:“你作为主要负责外部的一级特殊人员,不知道很正常,你们都不经常来处里。常来的话就会注意到了,只要处里有人牺牲,后勤就会把办公楼花瓶里的花都换成白色的菊花。”
“没有亲朋好友,没有哀悼会。这就是给英雄的葬礼。”
医生叹出一口气。
黎渐川看着桌上那束白菊,迟了一阵才问:“这次……牺牲的是谁?”
“不知道,”医生道,“除了封处和后勤组,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而知道的人,也不会把他们的名字记录下来。”
黎渐川去见了封肃秋。
从封肃秋那里得知,牺牲的人是徐远畅。
“他死在了尼泊尔北境的战区。他不想让战火烧过来,我们也不想。”封肃秋说。
时隔很久,黎渐川好像再次感受到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与信仰。
他一度以为它们已经离他远去,已经消失,可在这一刻,回头去看,却发现它们其实一直都在他的心中。
它们在等,等他拥有更多的勇气、更多的决心时,再拨开迷雾,过来拥抱他。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一天。大人们悲痛地尖叫,孩子们绝望地哭泣,大家流离失所,像是孤魂野鬼。”
“不会的。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世界上没有神,没有魔法师,也没有超级英雄,但有很多人。很多希望世界能回到以前的人。”
自己对小少年说过的话,差点不知不觉间,就被自己忘记了。
他开始相信,尽管极少看到同行者,但他所走的路,从来都不是独木桥。
心理辅导结束后,黎渐川再次离开了华国。
他走过了很多地方,于一次次任务中见到越来越多的温情与冷血,坚决与挣扎,幸福与苦难。
人心,人性,欲望,利益,一直都是幽微而复杂的。
但他已成熟坚定,再不会因痛苦而迷茫,为迷茫而痛苦。
2045年5月1日,这场持续了五年多的世界大战正式进入白热化。
刚刚修订过不久的核安全公约彻底成了一纸废文,全世界都燃起了熊熊战火,无一处幸免。
核武器发射,不再有所保留。
蘑菇云在众多军事基地、工业区与重要城市的上空爆炸,骇人的光芒遮天蔽日,林立的高楼化为粉尘。
核爆的预警鸣笛声早已拉响,无数人类混乱地奔跑,躲避,继而无声地被汽化,被分解,只留或深或浅,或完好或残缺的道道斑影,如同底片曝光时产生的模糊轮廓。
放射性尘埃回落覆盖,世界满目疮痍。
原来人类的文明竟是如此脆弱,建立与发展需要千千万万年,千千万万代,摧毁却好像只在一瞬间。
没有发生核爆的城市也再难见到完整的建筑物和行走在地表的人,各国各组织的避难所里都挤满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幸存者。
冲突不断爆发,窒息的绝望感充斥着各个角落。凄惨的哀嚎日日夜夜,响在所有救援医院里。
溃烂的尸体一具又一具被抬出去,丢在地表废墟里,和无数灰黑色的残肢聚在一起,堆成高高的腐臭的垃圾山。
最后一把火,山被烧成灰,遗留的粉末像落过一场苍白的雪。
广播里除了鼓舞人心的呼喊,温柔和缓的安慰,就只剩下令人哀恸的播报,死亡变成了一个通知,人类变成了一串数字,所有关心的情绪也渐渐从悲伤变作了麻木。
活下去,在朝不保夕的世界里好像成为了一种奢望。
但战争却还在继续。
核弹没能犁掉七大洲的所有土地,没能毁掉人类生存的每一座城市,所以战争还在继续。
疯狂一旦被开启,想要结束就会变得尤为艰难。
人类2046年的新年是在一片灰蒙蒙的死寂中度过的。
黎渐川跟着搜救队,从一片废墟奔赴下一片废墟,从一座城市赶往下一座城市,数天没有合过眼。好像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残肢,哪里就是尸体,哪里就有救不完的人,救不到的人。
夜里,他坐在地下掩体的入口处,趁着短暂的轮班休息时间往嘴里塞压缩饼干和水。
旁边搜救队的人打开便携收音机,新年倒计时的读秒传出来,是国家电视台嗓音最甜美的一位女主持的声音。
“希望总于灰烬中重燃,新年意味着新生!让我们一起倒数,迎接拥有着无限美好未来的2046年!”
“十——九——”
黎渐川手边的对讲机发出滋滋的杂音,一道声音喊出来:“新港大厦发现幸存者!速来支援!新港大厦发现幸存者!速来支援!”
黎渐川把水瓶往后一塞,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
其余搜救队员们慢了一秒,也飞快地站起来,迅速拎上装备,朝外冲去。
“八——七——”
斜对面的新港大厦已经坍成了一块软豆腐。
探照灯亮在周围,建筑物一侧被凿出一个洞,搜救队员们小心地围拢着,里面传出微弱的哭嚎声。
“昨天夜里导弹轰炸的!”
“有二次坍塌风险!”
黎渐川甩下浑身的累赘,只戴一个头盔:“我来!”
“六——五——”
被灰土糊满了身体的小女孩呼呼地喘着气,伸出的手轻轻痉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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