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副局哈哈笑起来,边笑边麻利地拧上保温杯盖子。
再比如。
冬日寒冷,谢长生避开了所有可能遇见的亲朋好友,独自驱车前去扫墓。
他按每个人的喜好,准备了不同的东西,手里满满当当拎着两大袋。
一袋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老一辈人,有一些讲究,电子香烛点上,再来几沓亿元大钞和两栋小别墅,就已经颇具孝心。
另一袋是父亲母亲的,他们总称自己是年轻人,九零后,要生死皆不流俗,于是合葬的墓碑上除去两张美化过不知多少倍的照骗外,还有一个二维码,用老款的手机一扫,就会出来一段极长的视频,从他们相恋,到结婚生子,到其中一人先一步离去。
天知道谢长生父母的好友按照谢长生父亲的遗嘱做出这块墓碑,抬过来立上时,有多少参加葬礼的人差点绷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样一对父母喜好也必定很讲究。
谢长生为他们准备的是几款今年刚出的最新游戏,和一些纸片人帅哥美女,还有一束矢车菊。
除夕夜,千家团圆,万家灯火,公墓清寂无人,保安亭那边隐隐传来春晚的音乐声。
谢长生坐在父母的墓碑旁,扫过那个二维码,静静地看完那段视频,然后分别给清虚观和市局都打去电话,拜年祝福。
东樵道长让他注意身体,不要一加班就废寝忘食,早晚要熬坏,将来连自己的零头都活不到。小道童嘿嘿笑着讨压岁钱,被东樵道长又踹了出去。市局的人在群里发红包抢红包,副局接电话,让他到家里吃饺子,说到一半,被人拽走,和孙子一块儿去放仙女棒了。
谢长生裹着大衣,下巴陷在围巾内,看着一个个热闹的群,一个个加班抱怨的朋友圈,默然出神了一阵。
天色彻底暗下去,夜幕里渐渐飘起了雪。
谢长生起身收拾了东西,慢慢离开公墓,走回停车的地方。
还离着有一段距离,远远地,谢长生便看到昏黄的路灯下,自己那辆银灰色汽车的引擎盖上多了一个橘色的小毛团。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走近了些,他分辨出这小毛团既非毛垫,也非帽子,而是一只瘦瘦小小的橘猫。
橘猫大约是流浪猫,刚和谁有过一场恶战,脸部和腹部都有伤口。
它感知到谢长生的靠近,警觉地抬起头,转换了趴卧的姿势,似乎是打算随时逃跑。
谢长生和橘猫沉默对视着,片刻后,他缓慢地眨了眨那双深灰的眼睛。
听说,缓慢眨眼,在猫眼里,是人类对其示好的举动。
但橘猫好像对此并不感冒。
谢长生想了想,放好东西,转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诚挚邀请道:“下雪了,外面很冷,要不要跟我回家?”
橘猫晶莹剔透的眼睛盯着他,有些灵动,但很明显,它对谢长生的举动无法理解,也无动于衷。
它毕竟不是人。
谢长生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领养路边流浪猫的具体流程,然后收起手机,从后备箱拿来一个纸箱子,直接绑架了橘猫。
大年初一凌晨一点,谢长生从自己大学好友开的宠物诊所离开,带着橘猫回了家。
橘猫虽是被绑架的,但好像对谢长生这个绑匪并没有太大抵触,只是有一些警惕拘谨。在踏入谢长生住处之后,它就缩在床底下,死活都不出来。
谢长生没有去掏他,而是布置好宠物用品和猫粮后,便躺下休息了,好友告诉他,不要对橘猫太过关注,先让它自己适应下新环境。
谢长生本以为这个适应,至少需要一两天,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半睡半醒之际,他就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
睁开眼睛,橘色的毛毛溢满视野,瘦小的猫变成了一条围脖,圈在他的脖子和胸口上,凑近了,还能听到那惬意的小呼噜一阵阵打着,尾巴也偶尔扫动,透着愉悦。
很快适应了新环境的橘猫,就这样在这个新家住了下来,谢长生也一夜之间,荣升为橘猫大人的专属铲屎官。
“叫什么好呢……”
冬日的午后,阳光剔透,一人一猫在阳台上懒洋洋晒太阳。
谢长生翻着一摞书,耐心而又挑剔地寻找着适合橘猫的名字,堪比为孩子起名的老父亲:“宝宝?橘橘?还是……团团,圆圆,可可,爱爱?”
“不好,太容易重名。”
“八卦,太极,两仪,四象?也不好……叫起来不够可爱……”
一本本书放下,一本本书又被拿起。
正当谢长生觉得这些书里难以寻找到让自己心仪的名字,准备起身去换一批书时,他忽然在一本书中看到一句话,心头一动,下意识便念了出来:“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卿卿?”
话音刚落,腿上的橘猫翻了个肚皮,发出一声娇娇的喵喵声,像是在对这个名字表示喜欢与认同。
谢长生立即放下书,把脸埋进毛肚皮里,狠狠开吸。
卿卿用戴着白手套的小爪抱住他脑袋,去抓他头发,但最终反抗无效,被吸得毛毛乱飞。
……
小舟在礁石间碰撞,冲飞,若非黎渐川精神意识极强,只怕早在乱流中迷失,更别说,去窥见什么记忆画面了。
所见一块又一块礁石,一幅又一幅画面,似乎全都是美好而平凡的。
可这个大部分人都愿望成真的世界,真的是如此美好而平凡吗?
黎渐川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因为愿望并非真实的心愿,带来的不一定是美好,也可能是痛苦。世界也并非真实的世界,就算拥有美好,也只是虚假的幻觉。
记忆乱流激荡,黎渐川突然萌生出一种直觉,在愿望世界,魔盒游戏首次降临,而谢长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与魔盒游戏全无交集。
果然,没多久,在与一块礁石的撞击中,黎渐川看到了谢长生手腕内侧多出的印记。
这已经是2051年的2月底。
春节假期结束,谢长生刚刚回归三点一线的平凡生活,便毫无预兆地遭遇了精神世界的意外。
他被一股未知的强大力量拉进了一场游戏中,进行命运难测的生死对局。
对这个意外,他谈不上有多少惧怕与恐慌,在餐桌上向说明人提问时,也只是无所谓地提出了游戏内外时间流速的问题。
因为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他进游戏时,还没喂猫。
这局游戏的具体画面非常残破,黎渐川分辨不清,只能隐约看到空间交叠的十字路口,日复一日的循环谋杀,和一面又一面闪烁着瘦长背影的镜子。
最终,花费游戏时间四天,谢长生解谜成功,带着魔盒通关。
结算时,他选择了进行魔盒问答。
当谢长生思忖着问出自己的问题时,黎渐川便预感到,属于谢长生的美好与平凡,已经走到了尽头,即将破碎。
那副扭曲模糊的记忆画面内,谢长生问:“卿卿身上有没有什么病痛,或问题?可以怎样治疗或解决?”
魔盒内的星云组成文字,回答他:“卿卿没有病痛,也不需要治疗。他身上唯一存在的问题,就是他本身即为畸形的存在。想要成为猫的人类有很多,但将人类的灵魂与身体真的捏造成一只猫的形状,也许并非人类真实所愿……”
与礁石的短暂接触结束,画面模糊抽离,往下更多的文字和谢长生的反应,黎渐川再看不到。
在这之后,记忆的水流一股脑向前奔涌而去,连礁石都渐渐消失。
混乱更甚。
黎渐川竭力稳住意识,却忽然被迎面而来的巨浪砸个正着,精神世界一瞬间涌入了属于谢长生的数块记忆碎片,庞大的冲击力几乎令他要眩晕着沉落回躯体内。
但橘猫的身影出现在了记忆河流上。
“不能再继续停留了,”橘猫道,“这里很危险。这里的记忆很危险,这里的长生也很危险。休息一下,我送你离开吧。得到这些,我想就足够帮助你做到一些事情了。”
他轻轻地说着,肥肥的身躯落在浪头,帮黎渐川稳定住了无数激流。
黎渐川得到喘息,在谢长生冲来的记忆碎片消失前,快速抓住了三块,迅速读取。
这三块记忆碎片都有着明确的时间。
第一块,是2051年11月3日。
这时候的谢长生不知因何缘故,带着卿卿远渡重洋,走水路,从华国来到了埃及。他住在距离金字塔不远的一家小旅馆内,一待就是半个月。
在这一天的傍晚,他和卿卿从外归来,刚走到旅馆门前,便迎面遇到了两个好似早已恭候多时的华国男人。
他们一人高大俊美,一人诡艳带笑,望过来的眼神令谢长生感到陌生又熟悉。
“我叫宁准,他叫黎渐川,你也可以叫他King。”
那名个头儿比他矮不了太多的青年率先开了口:“虽然我对所谓的以前什么都不知道,他也记不太清,但他跟我说,我们和你可能算是朋友……唔,或者说,是你们?”
他敏锐的目光滑到谢长生的肩头。
卿卿趴在那里酣睡,像个毛绒挂件。
谢长生避开了青年漆黑的眼睛,只看向他身侧的男人,漠然道:“King……魔盒玩家King,曾经的魔盒排行榜第一?”
“黑市消息称,魔盒排行榜前三的魔盒持有数都达到了一百,满足了最终之战的开启条件,所以你们消失,应该是去参加了最终之战。之后排行榜变动,前三除名,主流说法是你们在最终之战中全部失败,已经身死。”
“我的最终之战确实失败了,但我还活着,”男人熄了烟,面色平静,“找个地方谈谈?”
三个都对过去不甚清楚的男人围坐在了小旅馆的餐桌边。
碎片模糊,黎渐川分辨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们的谈话,有关魔盒游戏,有关现实世界的真实性,也有关所谓的重启。
“……再过一个月吧,我们也许会下定决心,执行我们的计划。”
男人又点燃了一根烟,却只捏在手里,没有吸:“如果没有魔盒游戏的降临,没有魔盒在魔盒问答中给出的明显透着暗示的答案,大概没有人会怀疑现在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一切都很完美。”
“平凡的幸福,平凡的苦难,不平凡的幸福,不平凡的苦难……大家都各有各的活法,在世界安宁、地球和平的背景下。”
“可这样的完美下,魔盒游戏偏偏降临了。”
“它把这出戏剧完美的幕布戳出了个洞,非要我们窥见真实。”
“但假如眼下的一切才是最好的答案,我们还有必要去追寻真实吗?真实,往往意味着更多的悲惨,更多的绝望。”
火星在他指间明明灭灭。
“是在虚假的美梦中永生,”他抬手,用烟灰画出一个圆圈,“还是在真实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又画出一个方框。
“你会怎么选?”
他看向谢长生。
谢长生没有回答,只问:“你想让一切回归真实?”
男人掸了掸烟灰,自嘲一笑:“我以前脑子抽了的时候,也这么想过。但后来我发现,我没有必要去承担那么多,我也承担不了那么多。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资格去替全人类、去替整个世界做出选择。”
“我只需要像我现在所做的这样,去画出这样两个图案,去拿到这样一个选择的权力,然后把它给予这个世界,给予所有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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