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黎渐川垂眼看着自己虚幻的、强大的、没有具体形状的手掌。
整个宇宙的温驯俯首,围绕不断的虔诚歌颂,以及随心所欲的肆意未来,它们紧密地将他包裹着,缠绕着,蛊惑他饮下甘美的蜜浆。
但是,拨开一切虚浮的表象,黎渐川能看到的,却只有那个立在北方大地上,迎风撒尿的小屁孩,那个初次训练累得眼前发黑,也咬着牙不肯松一口气的倔小子,以及,那个游走于阴影中、奔袭于战火里,又挣扎于副本间的,野草一样的黎渐川。
他是人,不是神。
第三乐章到来了。
一切华美的、宏伟的全都消失了。
激昂的、有力的音符终于出现,它们像澎湃的浪,在纵声嘶吼,像狂放的雨,在轰烈呐喊!
永暗的国度消融,夜色瞬息汹涌而至!
暗夜无尽,月有圆缺!
黎渐川猛然睁开了双眼,一步踏出,四周月色尽皆溃散。
第416章 三六九等
辉煌的、振奋的,激荡震撼而又昂扬狂烈的乐声里,长夜一改静谧底色,化作无边汪洋,变作层叠黑云,于漫长的压抑与绝望之后,掀起了一场疯狂的暴风雨。
巨浪翻滚,闪电裂空,天与地皆愤怒地震颤着,轰鸣着。
暴雨倾覆如沧海倒灌,雨滴扑打面孔,痛如刀割。视野内一切都是模糊的,一切都是激烈而颠覆的。
交汇冲撞的超维能量浪潮炸响爆鸣。
黎渐川双瞳墨蓝,弥漫着神秘的魔盒气息。
浓郁的黑暗自他身后生长,伸展,继而抽枝发芽,成为一棵繁茂至极的生命巨树。
巨树的枝叶摇晃,好似牵引着宇宙中不可言说的能量,无数维度世界因此闪动出明灭光芒。
创造与毁灭交织缠绕,抗衡对峙,相伴相生,令巨树在诞生的瞬间便走进了死亡,又在死亡的刹那,焕发出无限生机。夜色疯长,笼罩整个世界,令万物都战栗的暴风雨,也变得更加激烈恐怖。
白色长袍的小女孩犹如一叶小舟,立在夜色尽头,飘在风暴中央。
惊涛骇浪扑打之下,形似人脑的血月被夜色压制,光华黯淡,再不见丝毫月辉。绕月而起的群星也消失不见,好像不知何时就已破碎在了这强势而汹涌的夜色里。
夜,可以是温柔恬静的湖,可以是深暗无光的海,也可以是天怒地泣的狂风暴雨!
巨树狰狞颤动,黎渐川裹挟着全知、时间与无尽魔盒之力,再度向前一步!
轰轰轰——!
雷霆撕裂长空,无边夜色怒吼咆哮。
小女孩身形一晃,躯体炸出道道瓷片碎裂般的血痕。血月震动,扭曲尖啸着,抽出一条条血管般的触手,刺入小女孩体内,消弭着无数血痕。
可黎渐川仍在向前,夜色仍在奔涌,血痕消失又再度出现,血月越发黯淡,小女孩的肢体也渐渐显出可怖的异变。
震撼的旋律接连不断,如一层叠上一层,将所有巨浪都推上高潮的海啸,只待最后一刻,疯狂降临,汪洋倒倾——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这无边的夜色,将摧毁一切,又催生一切!
胜利的乐章即将到来,凯旋的歌声即将响起!
黎渐川一步一步,走向风暴。
然而,就在最后的月光恍惚熄灭,夜色将要侵占一切之时,一点星光突兀地亮了起来!
是之前绕月而起的星子中的一颗!
原来它并未被风暴磨灭,而是悄然潜入了无边夜色之中。可仅仅一颗星辰,是无法改变什么的,它在汹涌的黑暗中只像一粒尘沙,光芒微弱,眨眼便会被淹没。
但若不止有一颗呢?
两颗、三颗——无数颗!
漫天星子如尘沙,于黑暗中浮现,汇作银河,汇作沙海,让夜色不再纯粹。
群星环绕,光芒压迫,黎渐川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再度开始丧失感知。
本就因吸纳本局魔盒、融合多方力量而混沌不清的思维又一次落入泥沼。
冰冷与麻木没顶而来,浑浊而又狂乱的嘶语像一把把尖刀,刺进黎渐川的大脑,疯狂搅动着,给他带来异样的绞痛与切割感。
黎渐川试图抬手,然后发现他的手掌已经溃散,一块块指节,一点点血肉,都被精心切走了。
他在被无数星光分裂。
分裂成无数个自己,分裂成无数份能量。
一个凝聚的、庞大的敌人是可怕的,但当这个敌人被切割成无数个分散的、弱小的自己,便没什么再值得畏惧。
辉煌壮丽的第三乐章被中断。
一缕血色的光取代曙光刺破云层。
月有圆缺,夜有始终!
暴风雨不甘地退去,夜色被虚假的黎明逼迫着,渐渐委顿。
巨树颓靡,哀泣着枯萎衰败。
这场反击还未到酣畅淋漓时,就被逼停,仿佛要再次坠入无望的深渊。
光明升起,而希望却将断绝。
忽然,一段古怪的、激越的音符迸现出来——它是舒缓的,也是快速的,它是平静的,也是疯狂的,它是压抑的、晦暗的、阴沉狰狞的,也是爆发的、明亮的、欢腾跳跃的——它充满矛盾,充满对抗,是你追我赶,你进我退,是僵持对抗,是纠扰碰撞!
乐曲变换着,时而高高抛起,时而沉沉下落,一如无边夜色与漫天星光的厮杀对峙。
巨树拥起黎渐川的身躯。
在黎渐川强大意志的驱使下,曾潜藏于他眼底的蓝光丝丝涌出,如细线,将他被切割的躯体与精神重新连接,勉强缝补。
他从不懂屈服,亦不会跌落同样的深渊两次。
夜色再次涌动起来。
黎渐川恍惚抬眼,神色冰冷。
漫长的、矛盾的、难以被撼动的乐曲终章终于展露出它的真面目——无论魔盒与造物主,还是黎渐川与小女孩,都万分清楚,这场星月与黑夜的战争从一开始就不太可能会有真正的胜者与败者,因为没有黑夜,也便不会有星月,而失去星月,黑夜也将乏味至极——它们并非一体,却又仿若共生,它们对峙对抗,却又无法不顾一切,灭杀对方。
它们是矛盾的,亦是和谐的。
“你竟然做到了……人类,真的是很奇怪的生命。”
泥泞混沌的幻象里,魔盒的意念断断续续传来:“祂在这个副本内隐藏已久,力量本就强于我,你与我的临时融合,也远比不上祂与祂的容器……力量投影和施加影响相等的情况下,以你的力量弥补其它差距,是最为理想的状态……”
“失败,被淹没,被阻隔,是概率最大的结局……能同祂对峙,维持平衡,让战争短暂地进入僵持阶段,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也是你们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你做到了……也许我该恭喜你?”
黎渐川勉强分辨着魔盒的意念,有些混乱地回应:“谢……太早,还没有……想,战胜……”
“以你我,战胜祂,概率为零。”魔盒陈述事实。
直接战胜造物主,轰碎祂和祂的容器,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是这不可能实现,无论是从黎渐川的力量角度,还是从魔盒的法则限制方面。所以,黎渐川、宁准等人的真实计划,就是退而求其次,制造平衡与僵持的局面,拖住造物主能投入到副本内的主要力量。
只是,这样的拖延无法持续太久不说,就算真的可以长久继续下去,未来也绝对不会有利于玩家。
平衡只能是一时的。
一时之后呢?
破局点又在哪里?
黎渐川的眼球僵硬地转动着,视线掠过鼓起脓包、缠上蠕虫,已异变了大半个身躯的小女孩,投向无论何时都被夜色坚定保护着的高空一隅。
一张飞毯漂浮在那里。
鱼尾华美瑰丽的鲛人已近乎完全转化为宁准的真实模样。
鳞片连着血肉掉落,精神体碎下残渣,像飞扬的雪屑,混入星光中,无法被区分。灰蒙的光笼罩着周遭,中枢大脑早已平静下来,人脑投影滋生出无数细丝,拢着宁准,结成了半个巨大的光茧。
光茧边缘,一张糅杂了许多似人非人的诡异特质的面孔浮现,清俊而又绮丽,真实而又虚幻。
这张面孔已完全失去了自身意志的光彩,渐渐沦为空洞而怪异的容器。
然而,不知何时,那双早已闭合、早该褪色的桃花眼,竟然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它静静凝望着与黎渐川对峙的小女孩,在短暂的一刹凝滞后,闪动出了漆黑幽秘的光。
“物归原主。”
宁准恍惚喃喃:“只可惜,这种重逢大概不是你所期望的……”
同一时间。
墨西哥,加利福尼亚湾附近,救世会某处秘密实验基地内。
一道佝偻瘦小的身影从睡梦中惊醒。
松弛的眼皮无声抬起,露出一双深金色的、颇显妖异的眼睛。
即使刚从久违的沉睡里挣扎出来,这双眼睛也依旧不见丝毫混沌。它清醒而警觉,先快速扫视了一圈这间仅有两三件简单家具的房间,继而锁定异常,将目光投注到近在咫尺的床头柜上。
睡前还干干净净的床头柜上,多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叠了两折的纸条。
没见过,但有些熟悉。
深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纸条,两秒后,又转向床头一侧的墙面。
这里有面镜子,正对着枕头,方便眼睛能在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观察它的主人。这是它随它的主人来到这间实验室后,摸索出的一条非常必要的生存法则。因为在这里,迷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不论主动,还是被动。
一番冷酷而快速的审视后,它确定它的主人并未发生任何不好的诡异变化。
“不可能有人自己或操控实验品进入我的房间。”
深金色眼睛的主人,彭婆婆,从镜中收回了视线。
她无声而迅速地坐起身,一边往自己身上插着某些简易仪器,一边记录仪器上显示的数据:“躯体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没有受到药物、仪器等干扰……没疯,也不是幻觉。”
排除掉一切混乱因素后,她终于重新看向了床头柜上的纸条。
“魔盒气息……”
彭婆婆端详着这突然出现的神秘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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