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她不再劝阻。
在彭婆婆提交特需申请后,她沉默地执行命令,带着报告批准后得到许可的通行码,转身进了实验室另一头的一架电梯。
电梯门闭合,吉娜的身影消失,彭婆婆在保护舱附近忙碌的双手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前方,开启了两台仪器。
这两台仪器同时运作时,会对实验室内外的电子设备产生干扰,所以这间实验室,包括实验室附近常常会有无法被监控的时段。
但摄像头之外,这里还有实验品。
这里的实验品虽不能实时拍摄播放出实验室内的场景,但却会以文字形式记录下实验室内发生的异常事件,每日固定时间递交给实验品的主人。因此,救世会对彭婆婆独自一人留在实验室的情况也并不担心。
彭婆婆看了眼电子钟,距离她所猜测的实验品递交文字记录的时间,还有三小时。
很快,吉娜回来了。
她带来了一块属于苏乐乐的脑组织残留。
彭婆婆仔细检查过,再次确定这块身体组织并非如救世会所说是来自XL研究所的老旧库存,而是新鲜的,刚刚才从人体上取下的。尽管他们已经对它进行了伪装处理,但这实在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女儿就在这里。
之前,她不知道救世会藏起她的女儿,让她在这里进行实验的目的,而现在,在那张纸条回归后,却多少有了些猜测,无非就是容器不够完美,需要她来做补充,或者,容器将要废弃,必须再培养一个新的,而她是培养这个容器的最合适人选。
这是个秘密,她刚进来没多久就发现了。为此,她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这么突然。
彭婆婆没急着处理这块脑组织,而是选择了先吃饭。
吉娜和她分别坐在小桌的两端,吃着几乎完全相同的两份营养餐。在过去,这种进食活动都是快速而无声的,保持沉默是两人的默契。但今天,这种默契突然被打破了。
彭婆婆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口:“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虽然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十岁的模样。”
吉娜埋头吃饭,恍若未闻。
彭婆婆道:“吉娜,在室内你为什么还戴着兜帽?”
这次是指名道姓的发问,吉娜没法不理会,于是回答:“我喜欢。个人爱好而已。”
彭婆婆又道:“苏乐乐手臂部分的身体组织取来的那天,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吉娜终于抬起了头:“你想说什么?”
彭婆婆道:“我怀疑,我实验用的身体组织来自于你,而你,就是我的女儿,苏乐乐。”
吉娜明显一愣,茫然了两秒,果断摇头道:“不可能。我的记忆很完整,我没有母亲。每次去取的身体组织,也不是从我身上取下来的,而是由一件实验品递交的。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创伤,也不缺损身体组织。”
“瞬时消除微小创伤,再生小范围身体组织,在日常生活中很难办到,但在这个实验基地里,应该很简单,”彭婆婆道,“实验品,也就是奇异物品中的一类。制造幻觉、替换记忆或是影响思维,对它们来说,也都不是办不到的事。”
吉娜拧眉。
彭婆婆道:“想验证你是不是我女儿也很简单,给我几根你的头发,我做个鉴定。”
她放下筷子,朝吉娜伸出了手:“这完全不违反你们的规定,不是吗?”
吉娜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抬手在兜帽里摸索了一下,摘下几根头发,递给她。
在某些事情上,她从来都非常配合她。
并且,吉娜注意到,彭婆婆的语气虽然很平淡很冷静,但她那双深金的眼瞳里却燃烧着压抑的火焰,伸出的手掌也微微蜷缩着,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
这是一个为了女儿堕入疯狂的深渊的母亲。
吉娜再次肯定这一点。
干枯漆黑的头发落到彭婆婆掌心。
两人的手掌在交接它们时,产生了刹那的直接接触。
这在平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除最初救援时,之后吉娜始终与彭婆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时刻佩戴着手套。只有在用餐时,她才会摘下它们。只有在她主动伸手时,彭婆婆才能自然地接触到她。
指尖感受到一点针刺般的疼痛,吉娜面色陡变,第一时间就要去摸随身携带的警报器。
可生物毒素的侵袭却更快一步。
在吉娜刚刚产生抬手意向的瞬间,她的身体就已经完全麻痹,栽倒下来。她张了张嘴,却已感知不到舌头与口腔,难以发出任何字音。她试图挣扎,试图反抗,但完全没用。
她的意识飞速消散。
在尚还清明的最后时刻,她看到那个冷漠刻板、瘦小严肃的苍老女人戴上了一层薄薄的手套,握着器械,朝她俯下身来。
女人的声音褪去了所有或尖酸、或偏执、或冷酷的色彩,只留平静与从容。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他们为我准备的第一层障眼法……他们想要误导我……想要让你成为我苦苦寻找多年,蓦然回首就在眼前的女儿……哪怕我只相信一点点,他们的目的也都终会达到……”
“假如时间充足,我不介意陪你们玩下去,但很可惜,我没有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刀锋割开她的额角与眼眶。
吉娜不甘地闭上了双眼,永沉黑暗。
二十分钟后。
太阳穴处黏着一枚沾血的芯片,眼球上贴了两片特殊隐形镜片,浑身以漆黑斗篷覆盖的彭婆婆走进电梯,按照芯片中调取出的路径指示,在电梯按键处输入了一串密码,直达地底深处。
基因验证,虹膜扫描,芯片核验。
一重又一重关卡,彭婆婆一路有惊无险。
中途遭遇救世会的巡逻队或实验品,不等她自己动手,她脑海内开启的漆黑盒子便突然逸散出了某种能量,令人类与实验品都未曾察觉到她的异常。
也是因此,她抵达这处实验基地的神秘核心区域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上太多。
她来到了这间神秘实验室的大门前。
从吉娜脑内摘出的芯片并没有记录这间实验室的进入方式,但这难不倒彭婆婆。她调出了吉娜身体与精神意识方面的数据,分析过后,尝试了两次,就顺利打开了通过了验证。
实验室大门打开,当先映入彭婆婆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茧。
它悬浮在实验室最内侧的高台上,半透明,内里盈满淡蓝色的液体,外面插满无数玻璃管。
玻璃管向外延伸,连接着四面一个又一个怪异庞大的培养皿,里面盛装着被禁锢的奇异物品或其它超维造物,它们源源不断地为这只巨茧输送能量,输送生机。
茧内,有道蜷缩的身影正在沉睡。
在彭婆婆看到这道身影的一刹那,她的大脑就轰的一声,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
无数难以名状的幻象涌进她的脑海,诡异,癫狂,混乱。
她的视野开始扭曲模糊,高亢尖利的哀嚎和谵妄嘶哑的呓语齐齐淹没她的感官。
她下意识抬起手来,抹了把脸,黏腻潮湿,全是鲜血。
但她根本不在乎。
她的全副心神,早在初一见到那只巨茧时,就全都挂在了巨茧内的那道身影上。
即使重重阻隔,即使模糊不清,她也一眼就辨认出了那道身影。
那是她的女儿。
她还是十岁的模样,只是比起真正十岁的她,现在的这个小女孩要更为瘦弱,更为纤细。
仿佛这十几年的时间不仅没有赋予她美好的成长,反而将她从一株向阳的花,变作了一棵背阴的草,令她所拥有的一切奔向未来的生命力,都被仓皇夺走。
这个认知让彭婆婆几乎崩溃。
但她还不能崩溃。
有人还需要她。
她在缭乱的幻象与呓语里,取出自己藏了很久的一件实验品。
这原本是一块橡皮泥,被她捏成了一把诡异的斧头。
她握着斧头,闯过重重幻象,踉踉跄跄来到巨茧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斧头砸向巨茧。
斧头刚刚劈落,凄厉的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基地。
无数混乱的气息与脚步声蜂拥而来。
彭婆婆恍若未闻,继续劈砍巨茧。
巨茧受到刺激,发出刺耳的尖啸。
彭婆婆身形晃动,张了张嘴,吐出大口鲜血。
她不管不顾,将斧头更为用力地斩下。
一下又一下。
她完全不知疲倦,不顾创伤,只无声地嘶吼着,大叫着,拼命地去砸,去劈,去砍。
“咔!”
坚不可摧的巨茧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
彭婆婆浑浊的双眼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她剧烈地呼吸着,喘息着,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聚集在了双手上——
她更为疯狂地砸动着巨茧!
巨茧再度扩散出强大的能量波动,彭婆婆仿佛被一座巨山猝然压住,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血水从毛孔渗出,她在瞬间被殷红浸透。
但她没有倒下。
她还在砸,还在劈,还在砍!
裂缝在扩大,诡谲的气息自巨茧内溢出,慢慢笼罩了彭婆婆。
她的精神开始涣散,好像被吸食,她的身体也产生了异变,下肢在逐渐融化,变成血泥,变成蠕虫。
可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她,无法阻拦她。
她等这一场重逢太久太久,她怀揣着无尽的噩梦与执念太久太久,她无法不疯狂,无法不极端。
所有的冷静都已碎裂,所有的伪装都已破烂,她只剩一颗腐烂的、歇斯底里的心,哀泣着、哭嚎着要见她的女儿!
终于,一声异响,巨茧彻底碎裂。
几乎同时,实验室的大门被打开,穿戴外骨骼的武装人员和数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出现。
枪声响。
无数子弹射出,却在靠近彭婆婆时,全部静止滞空。
巨茧的碎片化作光斑,零散坠地。
玻璃管断裂,淡蓝色的液体四处流溢,浸泡于其内的躯体舒展,在将要落下前,被一双颤抖的手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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