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村内人与村外人皆没有一个听起来靠谱的答案,黎渐川便先按下,不再刻意探究了。
小山不高,名字便随神庙,就叫多子山,相对的,村头供奉了福禄观的小山便也叫福禄山。
走了不到半小时,黎渐川已临近山顶。
从多子山纵观这一方天地,便可发现欢喜沟确实是一道地形奇异的“沟”。它四面环山,被绝壁包围,仅有一条仿佛被巨斧劈出的缝隙,漏进外界天光。这缝隙便是欢喜沟唯一一条通往村外的道路,位于北面福禄山附近。
福禄山和多子山,这两座小山与周围无数崇山峻岭格格不入。
它们既不高大,也不险峻,单独立在欢喜沟的一头一尾,完全不符合这里的地势形态,只如两个小土包,又或者,更像两座大些的坟冢。
站在多子山上,隔着细窄的欢喜沟,便能望见极远处福禄山山顶的福禄观。
两座神庙遥遥相对,一守前一守后,中间有条玉带般的小河自多子山背后的悬崖瀑布而下,贯穿欢喜沟,与福禄山相连,环绕两山下。
可以说,从风水角度看,这两山两庙也是颇有意思的。
多子神庙的外观没什么怪异之处,与寻常庙宇类似,只是修建得更为巍峨高大。
但因庙中只供了一尊神,便是再如何刻意往大了修,也占不了太大的地方。
除主殿多子殿外,也只有两个嬷嬷殿,供了一些为神明贡献卓越的万胎嬷嬷,其余便都是藏经楼、东西配殿之类的。
比起黎渐川在现实世界见过的寺庙道观,这多子神庙委实算不得大。
庙内各处都立着香炉,烟气袅袅,缭绕着呛人的石榴香。
一座香炉附近,有俩嬷嬷在扎纸娃娃。
瘦嬷嬷负责扎,手糊白纸,三两下便在竹子棍上立起一个两三尺高的娃娃。胖嬷嬷接过去,点了朱砂草汁与炭灰,为它涂眉画眼,又像模像样地穿上一套红裤子绿袄。
最后,两位嬷嬷一道儿抬手,朝它脑门一拍,同时低喝道:“顽劣童子,还不醒来!”
话音落,纸娃娃便变成了活娃娃,血肉丰盈,憨态可掬,捂着脑门向两位嬷嬷告饶,然后一溜小跑,进了殿里,去侍奉菩萨,或迎接信徒。
数名游客在围观,不敢靠前,见这异象,口中不由发出低呼。
附近立了禁止拍照的牌子,但有个青年仍借朋友遮挡,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只是拍完低头翻看时,却忽然变得面无血色。
黎渐川佯作路过,瞄了一眼青年的手机。
手机显示的照片上香炉依旧,俩嬷嬷却不见踪影,纸娃娃像是觑见了镜头,弯着嘴角,朝镜头外的人露出了阴森诡异的笑。
青年拉住朋友,支支吾吾。
朋友看了看,脸色难看了一刹,继而低头,附耳向青年解释了什么。
黎渐川听了一点,说是多子菩萨喜欢看凡人多子,但自己的神庙却不留真孩子,只要纸孩子,菩萨座下嬷嬷死后,便会显灵,扎纸娃娃,这是神迹,而非鬼怪。
拍照的青年信不信这是神迹,黎渐川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不信的。
绕过嬷嬷殿,前方便是一面古老的壁画墙,壁画内容就是多子菩萨与福禄天君的降世传说。
没错,多子菩萨与福禄天君是同时降世的,两者的传说故事也多有相连,在某些野史里,也有传言二人是兄妹或夫妻的,但都无实证。多子神庙与福禄观,都于主殿前立着这幅壁画,欢喜沟的正是最初一版。
黎渐川为与自己所知的信息相印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幅壁画。
多子菩萨与福禄天君的传说自前朝文宗时期始。
话说两百多年前,立国已久的大羿朝经历了一场与往昔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宫闱内乱,当时的皇三子成为最终的胜利者,登基为帝,年号肃元,崩后庙号文宗,故后世称其肃元帝、羿文宗。
文宗执政初期还算是位明君,平藩乱,斩贪官,削掉了大批邪神宗教,不允其剥削百姓。
如此,大羿度过了十几年太平盛世。
但很快,到文宗五十余岁时,天降灾祸,黄河决堤,一场瘟疫自黄河两岸而起,席卷整个大羿朝,竟完全无法以医术控制。瘟疫传到了京城,就连文宗自己都险些被太监传染,得了疫病。
文宗惊惧不已,下令焚城烧人,遏制瘟疫。
三年后,瘟疫渐绝,整个大羿却也已民不聊生。
这时候文宗最该去做的,便是尽心尽力去恢复大羿的生机,可是这一场瘟疫给他留下了太过恐怖的印象。当时钦天监有传言,称他登基之后自诩天子,对鬼神殊无敬意,是以惹来劫难,大疫难绝。文宗虽毫不犹豫斩了妖言惑众之人,但事后却也心中打鼓,暗生怀疑。
时局乱,心病生,瘟疫结束后,文宗吊着的一口气一松,狠狠生了一场大病。病中,他常梦到曾被他灭掉的野神野鬼来质问他,为何要断绝他们的香火。
病好后,文宗不再勤理朝政,反而开始沉迷鬼神之事,希冀寻到天地认可的正神来驱逐野神野鬼,庇佑自己,庇佑大羿。
他布皇榜,广求天下得道者。
一时间,揭榜者众多,可却大都是装神弄鬼之徒,文宗见得越多,便越觉迷茫失望,不禁怀疑,世间真有神邪,真有鬼邪?若真有,为何朕苦苦寻求,却见不到?
却就在这时,一个号为道微的游方术士揭了皇榜,来到京城,觐见文宗。
道微告诉文宗说,陛下您是天子,万邪不侵,本就无鬼敢靠近您,又因您年轻时拆了太多庙宇,坏了太多香火,神明也不愿见您,虽那些本就是野神野庙,可也让正神都误会了您,认为您本就心存不敬。
文宗问他该如何化解,得见正神,道微便说一要重修庙宇,请正神享香火,二要祭天祈求神明谅解,降临来见。
文宗又问如此求来的是何神明,道微便一手指南一手点北,道出两个长长尊号,民间常称便是福禄天君与多子菩萨。
文宗大喜,这样两位神明,正是如今因瘟疫而元气大伤的大羿所需要的。
他应允道微,修福禄观,建多子神庙,并举行祭天仪式。
道微选定的祭天之地便是如今的欢喜沟附近。
祭天当日,紫色雷霆从天而降,将一座巨山劈开了一道缝隙。
文宗大惊,遣人入缝隙内一瞧,里头风光秀丽宜人,土地平坦肥沃,竟是一处世外桃源。
道微让文宗迁周围城镇的百姓进去,定居繁衍,并断言,此地被人气蕴养三年,必会有福禄天君与多子菩萨降世托生。
文宗看祭天异象,已信了道微八分,忙问三年内产子者必不少,该如何从中辨出两位真神?道微答,神明降世,自有异象。说完,便原地坐化了。
之后三年,这座被文宗分外重视的村落诞下孩童无数,其中有两个最为特殊。
一个是个女娃娃,村里人说,她降世时全村的石榴花都开了,飘有异香。长大后,更是奇异,只要被她主动摸过手的妇人,不出三月便会怀孕,灵验非常。
一个是个男娃娃,听闻他出生前夜,他母亲梦到金银珠宝塞满了自己的肚子,直要撑得肚皮炸开。他五岁时便闻名整个丰饶县,据说他瞧谁顺眼,谁便能考中功名,最差,也能过县试,够到一点童生的边儿。
这俩娃娃长到六岁时,文宗亲自来拜见,迎这两位神明入住道观庙宇,正式尊一人为多子菩萨,一人为福禄天君。
不久后,两位神明的亲朋好友尽皆亡故,侍奉之人称,是神明将其唤到了神庭,永享天寿。
自此后,两位神明便开始了祂们恩泽天下的两百年。
到这里,壁画已过了大半。
剩余小半,则是之后两百年间的一些神明传说,比如“妖龙吃人,两神联手斩孽障”、“文宗死前鬼怪附体欲弑神,两神灭邪度文宗”、“乱世到来,两神救世赐神丹”、“大羿灭亡,两神襄助建夏国”等。
黎渐川仔细看完,转身之时,却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人影被两个纸娃娃扯着,钻去了主殿墙后。
“……张秀兰?”
黎渐川一眼认出,直觉有事,左右扫了两眼,便不动声色地朝主殿绕去。
可不等走到墙后,一位嬷嬷便突然出现,拦在了他的身前,朝他递来一炷香:“免费赠香,贵客进去拜拜吧。”
黎渐川潜意识里不想拜这两位诡谲神明中的任何一位,可还未开口拒绝,这位面容干枯好像树皮的嬷嬷便忽地咧嘴一笑,好似漫不经心地道:“进门却不上香,怕是有对神不敬的嫌疑呀。”
黎渐川想到本局游戏法则,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如常,笑了下:“哪敢不敬,只是怕扰菩萨清静。”
嬷嬷笑容更深:“菩萨欢迎。”
黎渐川想了想,没再拒绝,接了香,暗自提起警惕,迈步进了煌煌空阔的多子殿。
多子殿内只有一座神像,便是多子菩萨像。
黎渐川在网上看过不少多子菩萨的形象,但此刻亲眼见到这座仿若顶天立地的巨大神像,依旧心惊肉跳,震骇恐惧。
多子菩萨的形象是圣洁而又邪恶的。
这座神像更是将这种圣洁与邪恶放大了无数倍,形成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冲突而矛盾、畸形又病态、诡异且扭曲的恐怖感,震慑着所有朝拜者。
它立在石榴砌成的神座上,全身上下由一团团令人作呕的肉块组成,毫无规律,不可名状。
每团肉块上,都有向外刺出的婴儿的肢体,或是手脚,或是头颅,或是一点牙齿或鼻尖,这些肢体含在一层黏腻的薄膜里,晃眼一看,似在不停蠕动,发出尖锐的哭笑声。
无数可怖的肉块中央,嵌着一张垂眸闭目的少女的脸,不见混乱,不见邪异,这张脸上唯有无尽的宁静与慈悲。
极致的恶心与堕落,极致的神圣与空灵,这就是多子菩萨的神像带给黎渐川的最直观的感受。
他只匆匆望过一眼,便不再多看。
他毫不怀疑,凝视这座神像太久,会有丧失心智的危险。
点燃手里的香,黎渐川学着殿内其他敛目叩拜的人的模样,跪倒在蒲团上,俯身下拜。
刚拜下去,一道黏腻恶寒的视线便自上而下落下,于他的脊背上无声刮过。
黎渐川立即抬头,却只见到了神像垂眸闭眼、慈眉善目的脸孔。
他面色不变,收回视线,再拜两拜,起身上香。
将这炷石榴香插进巨大的香炉时,石榴香却突地一颤,掉下一截香灰来。
黎渐川要躲,却没躲掉,让香灰正巧落到了自己的手背。
他擦了下,香灰没了,可他手背上的皮肤却好像灰了一小块,怎么都擦不掉。
第432章 有喜
“是菩萨赐福。”
送香嬷嬷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可少见得很,近十年来,也只有三五次罢了。”
“凡遇菩萨赐福,神庙都有赠签,贵客可要抽取一支?”
黎渐川转身。
笑眯眯的嬷嬷站在他身后。
黎渐川视线下移,落到嬷嬷手中的红色签筒上时,忽地一凝,瞳孔骤缩。
不知为何,这一刹,他好像出现了幻觉一般,见这签筒并非是涂了红漆的木签筒,而是一个由一只只剥了皮的婴儿小手拧成的长搋子,里头细签晃动,却是无数舌头在跳动。
但也仅仅只有这一刹。
下一秒,他眨了下眼,这恶寒画面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常无比的签筒与签。
“抽一支吧,贵客。”
嬷嬷握着签筒,又重重晃了一下。
黎渐川气息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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