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不,不对!
这不是水,而是血!
黎渐川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阵飘忽的血腥味。
这个认知让黎渐川已有些混乱的神经陡然炸开。
他再忍不住,猛地抬头,望向宁准。
宁准右手染血,眼眶撕裂,正弯腰,将两颗新鲜挖出的眼球放到简陋的祭坛上。
“你——!”
黎渐川脑内嗡的一下,无数画面闪动,他不知自己想起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只有种万般情绪冲毁理智,肝胆俱裂的感觉。
可也就是这一刹,骤然浓郁了数倍的香烛味取代血腥味,塞满了黎渐川的嗅觉。
祭坛上,三缕袅袅细香如被妖风吹动,霍然扩大,氤氲成了一片浓雾,将四周的一切全部吞没。
烛光不见,祭坛消失,宁准近在咫尺的红色身影也倏地远去,黎渐川如坠雾海,目之所及,皆是白雾。
他的大脑传来刺痛,灵台被一股寒凉之意笼罩,内心的躁动与疯狂也被按住,冷静与理智渐渐再次占据上风。
勉强回归正常后,黎渐川小心观察四周的同时,脊背也有些发凉。
祭祀可以简单,可却不容不诚,不诚则不敬,他若真在向福禄天君祈求叩拜的过程中失控抬头,直视祭坛,哪怕只一眼,也极可能被判定为对神不敬,触犯法则。
但幸好,最后一刻,他虽然抬了头,但看的却是宁准,而非被宁准身影遮挡的祭坛,否则他不可能完好地站在这里。
不过。
“这是哪里?”
黎渐川将稍稍恢复稳定的精神感知散向四周:“浓雾、空荡……符合这个描述,还和福禄天君有关的,很像是祂的神国……”
“可周沫已死,若他和小顺一样,那他体内的神国应该已经随着他的死亡回归到了福禄天君手里,只是神国似乎都不能在神明手里久留,福禄天君大概会找个机会,把神国再次投出去。但现在,神国刚回归没多久,八成还是在福禄天君手里。”
“祭拜祈求祂,祂的回应就是将我拉□□?”
“不对。”
“祂很可能不想或不能回应我,所以我才迟迟等不到任何异常,只除了被勾动起来的精神失控,而之后,祭坛真正有了反应,是因为宁准挖下来,放上去的眼睛……”
黎渐川想到宁准,心中微沉。
突然挖眼,这不在他们原本的计划里。
黎渐川扫视四周,定了定神,回忆着自己以及珠子搜集的关于福禄天君神国无心地的资料,在浓雾中试探前行,想要找到那道红色身影。
但走了一阵,他便发现他的周遭似乎再没有第二道气息。
宁准没有和他一起进入这里。
而疑似将他召入这里的福禄天君,也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黎渐川慢慢拧紧眉头。
浓雾之中,一片空荡,除了干干净净的土地,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分辨方向的东西。
连一根草,一块石子,一阵风,都不存在。
黎渐川逮住一个方向,走了一阵,便觉盲目,这里太空旷,太安静,走出好远,都没有边际,除了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也再没有第二道声音。
“这就是无心地?”
黎渐川顿住脚步,“无心地,无忧乡,神明的神国不会取无缘无故的名字,必然与神明、神国的模样和某些隐秘有联系……多子的无忧乡看似无忧安乐,实则全是苦痛,所见幸福,都是祂制造出来蒙蔽祂自己的假象,无忧乡并非无忧,我一反抗苦难,多子便被惊动了。”
“那无心地,是否也并非无心?”
脑内思绪缓缓转着,黎渐川试着从魔盒内取出东西,来引动这里的变化,看能否惊动福禄。
他怀疑,他和宁准的操作只撬开了神国,根本没能与福禄建立联系。连联系都建立不了,窥探自然也是成不了的。
他必须要想办法引起福禄注意,不管祂愿不愿意,都必须朝他看来这一眼。这其中风险很大,可黎渐川并非没有后手,且魔盒游戏这些线索,从来都是险中求。
黎渐川先取出了疑似两百年前的巨蚺的尸骨碎片。
这是福禄天君最初的力量源泉,也是曾承载了祂的疯狂与噩梦的所在,只要祂对此仍未释怀,就绝不会没有动静。
然而,尸骨现身,浓雾与这片空荡之所却当真毫无波动,死寂依旧。
“不对?”
黎渐川想了想,把尸骨碎片换成裹尸布。
这上面书写着福禄与多子的秘密。
四周仍安安静静,不见变化。
黎渐川皱眉,又拿出道微留下的玉册,展开翻动,并将一些关键处低声念了出来。
可这片空间还是没有半分波澜。
福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有关祂和多子的秘密被偷走,被公之于众。
“对这些都不屑一顾……”
黎渐川收起玉册,沉吟片刻,又取出了来自深潭潭底的碎镜片,福禄盗走了其中的一小块。
黎渐川拿出它,便是在表明,他已经知道福禄更深一层的秘密了。
说实话,要不是被轮回之主搅了,没能得到镜子世界的神物,这时黎渐川拿出来的就不止是碎镜片,而是还有两块玉石了。
但可惜,这样东西依旧没有引来任何动静。
“福禄到底在意什么,或者说,需要什么?”
黎渐川感觉有点棘手:“祂杀了巨蚺,拿了巨蚺的力量,因巨蚺而异化,却不在意巨蚺。祂与多子一同长大,情感深厚,又拥有共同的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可好像也并不在意多子和这些秘密。”
“祂窥伺镜中通道,与天空城似有联系,图谋不小,这是欢喜沟和天空城都无人知晓的隐秘,现在我知道了,祂却也不在意……”
“无心地……”
黎渐川边沉思着,便开始各种试探,口中对着浓雾说起五花八门的暗示与秘密,比如多子与轮回联手要杀祂,多子的转世身疑似张家代代的逆种之类,手中也拿出各种东西,甚至还包括所有监视者都渴望借助来逃离副本的魔盒本身,和他自己的一缕精神细丝。
全都没有反应。
黎渐川说得口干舌燥。
他就像钓鱼却拿错鱼饵的人,罩了一头茫然雾水。
按心跳计算时间,此时距他进入这里,已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
不知道外界是否也是这个时间流动,若是,便快要天亮了。天亮之后,村内的人走动起来,他和宁准在林中摆下的祭坛,就很可能被人发现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且。
他有种很微妙的直觉,如果他不能在这里有所收获,见不到福禄事小,他自己只怕也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无法离开。
这里与无忧乡不同。
那是一处家乡,这是一座监牢。
黎渐川闭了闭眼。
他冷静下来,翻开记忆,从头到尾,再次一遍遍梳理起福禄天君的一生,想从中窥出自己需要的答案。
忽然,在这次梳理进行到第八次的时候,黎渐川神色一动,蓦地睁开了眼。
祂不在意过往,因为过往已经过去,祂也不在意未来,因为未来对祂毫无意义。
祂追求力量,喜爱多子,存在野心,暗有图谋,可失去力量祂也无所谓,多子背叛祂也不关心,野心空落祂也不在乎,图谋有被毁坏的风险,祂也不打算强求到底。
声名地位,力量信仰,情感生命。
祂好像什么都需要,又好像什么都不要。
福禄天君。
祂是福,是禄,是人类无穷的欲望与需求。
可却从来都不是他自己。
黎渐川张了张嘴:“……周意。”
他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个名字来自珠子文字记录里所记的福禄天君的过去。
珠子曾以时间之力窥到,福禄天君出生时,周家为剥离他的一切,将他的父母杀死在他的襁褓前。
他的父母直至身死,也都并不知道家族的打算。他们心心念念盼着自己的孩子降生,还为他取了名字,便叫周意,小名阿意。
村户人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只知万事如意,他们盼着他万事如意,便为他取了一个意字。
但在他们死后,周意不叫周意,也没有万事如意。周家没有为他们创造的神明冠上名字,只一直称呼他为福禄天君。
他早慧,知道福禄天君不是他的名字,可他到底叫什么,周家却无人告诉他,或者准确说,是无人愿意告诉他。
他们漠视他,不理他,除了上供祈祷,不与他说一个字,真把他当成了一座石雕的神像,而非活人。
所以渐渐地,他便也真成了一座石雕的神像,不喜不怒,无心无情。
黎渐川也不知道这个福禄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能否引起他的注意,但他仍试着喊了出来。
浓雾不动,空间空荡。
黎渐川提起的一口气缓缓泄了。
他有些头疼地敲了敲额角,正要再多琢磨,却突然在这应当空无一人的雾中听到了一道声音。
“谁……谁在叫我?”
这是道少年声音:“是有人在叫我吗?”
黎渐川霍然转身,向声源处望去。
迟疑的脚步声传来。
浓雾滚动,一道身穿华丽道袍的少年身影破雾而出,抬起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的脸,似朝黎渐川看来:“是你吗?是你……在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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