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听我令
郑千玉正欲道谢,又听见他说:“你到哪儿啊?我送送你。”
“我上这栋楼就是了,谢谢你。”郑千玉的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他关了导航,用盲杖探探周围,好在办公楼下的道路宽敞了很多,盲道也没有被占用。
“我也这栋楼,你来办事儿啊?”郑千玉听见他道。
没了导航,要找入口还是挺不容易的。郑千玉跟随他一起进了大楼,答:“我是来工作的。”
“嗯?我也是。”两个人进了电梯,郑千玉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我怎么没见过你”。
不过他没有问,只是按了电梯,又说:“你几楼?”
郑千玉答:“10楼,谢谢你。”
对方停顿了一下,电梯门关上之后,他小声咕哝了一下:“同事啊。”
郑千玉:“嗯?”
“你要去冶声?”
冶声是郑千玉签约的工作室名字。
郑千玉:“是。”
电梯门打开,他把着电梯门,让郑千玉先出来。郑千玉昨天来过,出电梯几步就是工作室门口。他听见男人刷了卡开门,自言自语道:“来挺早,没人呢现在。”
郑千玉点着盲杖,地面铺了地毯,敲起来没什么声音。男声又由远及近,道:“先找个地方坐下吧?你也是来配音的吗?”
郑千玉对陌生人有些防备心理,但这人刚刚帮了他的忙,不想拂了好心人的意,他点点头,道:“对。”
他静了一下,像在思考,蓦地又说:“你是喻千吗?”
郑千玉怔了一下,听见他说:“我在今天排班表上看到你的名字呢,而且其他演员我都认识。”
他还领着郑千玉到沙发坐下,郑千玉朝他点了点头:“谢谢……原来是这样。”他把盲杖小心地靠在一边,确认它不会滑下来。
“噢,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启蔚,启动的启,蔚蓝的蔚。”他朝郑千玉道,又走远了去,像在倒水,郑千玉听到他“啧”了一下,小声道“咋没水了”。
这个时候,郑千玉的手机震动起来,有人给他打了语音。接起来是小真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又问郑千玉需不需要去接他,郑千玉答不用,他已经到了工作室了。小真慌慌张张的,说千玉老师你是不是在门口等呀,我马上来。电话里头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声。
“不用着急,我已经进来了……启蔚老师帮忙开的门。”
小真放下心来,说她马上到工作室了,郑千玉应了她几句,挂了电话。
启蔚是个自来熟,好像自己已经给饮水机换了水,问郑千玉要不要喝。他这人有点自说自话的意思,还没等郑千玉答,就已经把倒了水的纸杯塞到他手里。
郑千玉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启蔚是不是在打量他,也许他根本不在意郑千玉。无论他对自己是什么看法,郑千玉根本无法验证,也问不出口。
探究自己在他人心里是什么模样这件事本无任何意义,在郑千玉失明之前,他也很少在乎。但在郑千玉看不见之后,他反而很常为这件事而内耗,因为他失去了自信,也失去了坚定的自我认知。
好在不久之后,小真就刷了卡进门。她径直走向郑千玉,步履匆匆的,说自己该早点到的。郑千玉安抚她:“是我来早了。”
启蔚听上去和小真很熟,开她的玩笑:“你哪次不是踩点来?”
小真:“今天不一样啊!”
启蔚又道:“早听你整天‘喻千老师’来‘喻千老师’去的,今天终于见到了。”
小真让启蔚不要再说了,两个人拌了几句嘴,工作室陆续有人来。工作室的负责人辛琳也来了,特地过来迎接郑千玉。上午有好几个配音演员要来录音室配音,大家都是熟人,只有郑千玉初来乍到。
一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郑千玉的眼睛,只是保持友好地挨个自我介绍,有些人的名字还挺耳熟的。这个时候,郑千玉突然把启蔚这个名字也对上了号——一个月前他试音了一个角色,最后没试上,他当时听了选上的演员试音,那个人正是启蔚。
这种事照理来说还挺尴尬的。但一个工作室的配音演员就是这样,一起试音,总有选上的和落榜的,来录音棚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很正常。
郑千玉就不一样了,他也压根看不见人。
坐在沙发上,听他们聊了一阵天。配音演员说话还是很不一样,一屋子声音好听的人,听起来非常悦耳。十点一到,都准时起身进了录音棚,郑千玉也到真正的工作时间了。
和导演沟通了几句,他走进完全隔音的录音室,戴上耳机。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全都远去。
郑千玉深吸了一口气。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52章
林静松到洛杉矶的时候已是傍晚, 出了机场赶上一场晚霞的尾巴。远处的天空呈现一种瑰丽的粉红色,这种粉红色混合着一种紫色,层层向天际晕染, 与最顶端已经悄然降临的、宝蓝色的夜幕相接。
黄昏、晚霞是自然的调色盘。
林静松站在机场门口,少有的,他独自一人为此刻驻足。他对这种风景的感受从未有此刻强烈,或许这感触不及他人,他只是伫立,想起某时某刻的郑千玉。
郑千玉永远比林静松敏锐,总是最先拉住他, 用手指向某处,说:“快看!”
很多时候,林静松并不知道要看什么, 在他眼里,天是一样的天,城市是一样的城市。
现在, 他也许能看到郑千玉眼里百分之一的世界。
这个时候,林静松放在口袋里的电话震动, 他立刻接起。眼见晚霞逝去的速度极快,天空中绚丽的颜色流动着、混合着,夜晚的颜色像倾倒的蓝色墨水,缓缓地洇下来了。郑千玉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从电话之中飘出来,带着一种磨砂质感。
他刚睡醒,反应很慢,间隔秒数很长地应林静松一两声,让林静松不自觉放低声音, 想要哄他多说几句。天空中有大片云朵飘过,掩映着太阳最后的光芒,橙橙红红,犹如失火的移动城堡。
郑千玉在电话里问他:“叶森,你现在要去哪里?”
林静松握着电话,沿着机场外的人行道走,风景和郑千玉的声音又让一切像梦了。他思绪混合,一时之间最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反应未必比郑千玉要快。
不过,郑千玉很快就要挂了。林静松想到更要紧的事,快速在脑海中比较了行程、时差,要求着下一次通话的时间。待通话结束,晚霞也结束,林静松上了车,朝市中心开去。
Lucas在岛上停留了两个多月,人都晒红了一些。和林静松在私人餐厅会面,眼前的年轻人身材高大,远远的侧影像日耳曼人种,转过来又是一张东方面孔。
林静松略微对他点头致意,话非常少。好在Lucas也毫无架子,侃侃而谈,大多关于Susan,还有最近几个处在概念阶段的新产品。林静松之前的几次短期出差,都是为了对接进新产品的程序编写中,同时兼顾BYE的更新,他的工作不能不算繁重。
Lucas有意叫他回洛杉矶,想让Jonson回来带团队,像他当初离开洛杉矶上司为他规划的愿景。林静松的工作能力优秀,兼具在此地非常稀缺的严谨性,一直online work使他和团队的关系很疏离。如果不是因为他和Lucas有共同的命题,他也许早就离开了。
Lucas让侍者给他们都倒了酒,说:“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你可以带他一起来。”
林静松不喜欢酒的味道,只尝了一口就放下,道:“不行。”
Lucas:“怎么,他不愿意?”
林静松:“我不会决定他的生活。”
Lucas:“也许你很快就会带他过来的。”
听了这句话,林静松停止了进食,抬头看Lucas。Lucas朝他露出笑,配上他被晒红的脸庞,这让他看上去像个圣诞老人。
第二天驱车三十公里,到大学的医学研究中心,Lucas向林静松引荐实验室的教授,郑千玉填在申请表的眼疾,译成长长的英文,是他的专攻方向。
他尽量用通俗的语言向林静松解释,眼睛其实是一个有“免疫特权”的器官,这也意味着有外来的分子进入,眼睛不易有强烈的炎症反应。
“基因药物需要载体进入眼睛,因为眼睛的免疫特质,这种腺病毒相关病毒——它在其他器官会引起急性传染,在眼睛里,它可以成为一艘不被免疫系统禁行的船,将基因药物传输进去。”
医疗是林静松陌生的领域,他尽力听和理解,并提出自己的疑问:“所以是注射治疗?注射本身会不会对眼睛有损害?”
教授惊叹他问到点子上:“单次注射不会,但眼睛承受不起反复注射,也会增加感染风险。实验中上一阶段的基因药物并非一劳永逸。它本质上是一种抗体,有些病人也会对抗体产生抗体,我们称其为‘抗抗体’。
“在新一阶段的试验我们会继续研究基因增补,改进载体,旨在降低注射的次数来治愈患者。”
林静松:“就是说……只要注射一次,或者两次,就能看见?”
教授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了。基因药物在实验中对改善视功能是有展现出效果的,我们要攻克的最大难题是载体和治疗手段的稳定性。”
林静松深吸了一口气,在此时,他也如同无数普通人问出那句话:
“我们要等多久?”
回程的路上,又是黄昏。林静松看向窗外,那位教授的回答言犹在耳。
他告诉林静松,他无法给一个准确的时间,也许半年,也许要两三年,也许要更久。
他也说,也许成功,也许失败。
林静松临别时和Lucas握手。Lucas刚在车上接了Susan的电话,她语调天真,和Lucas说她想回学校了,她想念朋友和老师。Susan7年级从学校退学,现在14岁,这三年来她学习了盲文,仍然想成为一名老师。
Lucas和Susan说了一会儿话,和林静松告别的时候他眼神闪烁。他仍然不敢向Susan保证她一定可以回到熟悉的学校,她马上是上高中的年纪,也许她要抚摸盲文很多年,他不是医生,无法做医生都做不出的承诺。
但他们已经有希望了。Lucas没办法和Susan说的话,他先和Jonson说,他们是战友。
林静松几乎没有休息间隙地处理了几日工作,在两地办公室来回,车上也对着电脑。郑千玉的消息很少,然而对比起几个月前他刚刚“认识”时,郑千玉的音讯已经算相当稳定了。
那个时候郑千玉的阴郁从零碎的文字中溢出,心神微弱地闪烁着,像将灭的火,不要去握,也不能去吹,不知何时会消逝。
这几天,林静松睡不好。
每年都会准时降临的精神动荡,林静松已像习惯一个季节去习惯它。不知郑千玉身处何处,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时,林静松精神世界的气候由不甘、疑问、悲伤、愤怒和些许恨意组成,搅得夜不能寐,只能起身对着电脑工作。
失眠的第三天,迎来休息日,他的出差远远没有结束。在清晨和郑千玉短暂通了电话,他刚收工,声音里有少许倦意。他轻声细语的,像补偿一般,说他也很想他。
他叫他叶森。于是林静松不能出现,也不能显露精神上的低落和动荡。他愉快和低落时情绪的区别不是很大,但郑千玉从他的语气之中似有所感,问他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
林静松很快否认,郑千玉便没有再追问了。
郑千玉被密集的工作耗去大半体力,刚开始录音的前几天,因为和新导演磨合,进入角色的状态,还有工作方式的调整,时间总是不太够。为了完成当天的工作,郑千玉加了班,也错过和叶森约好的时间。
叶森在时间安排上总是很缜密。郑千玉收工之后,他还是立刻打来,恐怕有的时候还在开会,虽然他总是一口否认没有。
后面的几天,郑千玉逐渐适应了工作的节奏,在休息日的前一天,总算是准时下班了。小真比他还高兴,工作室的人要聚餐,她过来问郑千玉想不想一起。
经过几天的相处,郑千玉觉得大家都还挺随和的。工作室里的配音演员大都是年轻人,有的出道早,年纪轻轻就很有人气了,还有的是半路出家转行过来的。当然,这一行也很残酷,底层和刚入行的新人演员收入持平或低于一般的工作,如果不是真的对这一行有热爱,拿着三瓜俩枣的收入,会觉得不如去当普通的上班族。
所以在很多新人入行的同时,也会有很多人放弃转行。
这都是郑千玉在休息时间听他们聊天听来的。郑千玉现在习惯当一个听众,也许负责人辛琳提前和他们都打过招呼,所以郑千玉和他们相处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小真说他们希望郑千玉一起去聚餐,郑千玉也欣然应下了。
聚餐吃的正巧吃的是印度菜,郑千玉不用过于被特地照顾。辛琳和小真坐在他旁边,辛琳三十岁出头,对待郑千玉像弟弟一样。这次来B市工作之前,郑千玉特地为她和小真各选了一只香水做礼物,感谢她们在工作上对自己的帮助。
桌上的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天南海北地聊。郑千玉听他们说,这里最近新开了一条夜游观光巴士的路线。
小真是个万事通,立刻接了话:“开通第一天我就去坐了,真正的落日飞车哦。”
众人纷纷感慨也很想坐,但这种夜游巴士都是线下排队买票,工作日来不及,周末人肯定很多,还是小真消息灵通,抢尽先机。
“小真,那个买票的地方在哪里?”
聚餐结束后,郑千玉悄悄问她。
小真立刻把地址和整理的买票攻略发给了他,又问:“千玉老师,你要去坐吗?”
郑千玉摇摇头,带一点笑意,答:“只是有点好奇。”
他又说以前上学的时候坐过这种观光路线,为此还逃过课。
“当时应该多坐几回的。”
他有些感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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