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听我令
第53章
郑千玉其实有点想去坐夜游巴士。
中学时期郑千玉也是坐新开通观光巴士的第一批人, 平常不上课也不画画的时候,他喜欢在城市里游荡。去看电影,逛展览, 逛夜市,坐观光巴士。
郑千玉的人缘很好,有大把的朋友约他一起打球、吃饭、唱K。不过,郑千玉一直认为他是个更擅长独自游玩的人。
也许因为如此,从他的第一次约会开始,郑千玉就有非常多的方案。他的约会对象绝对不会去参加那些集体活动,而他恰巧在独自游玩之中开辟了这些适合他的、静谧的游戏。
“去坐夜游巴士”这件事变成一颗种子, 种在郑千玉心里。
聚餐结束之后,回到酒店,郑千玉洗完澡, 趴在床上用朗读功能听小真发来的地点和买票攻略。观光路线的起始站在市中心,离他的酒店不是很远。买票则是要在站点线下购买,可以早点去预定, 也可以直接买了票上车。
如果要在日落时分坐上观光巴士,需得提前很久去排队买票, 因为大部分人都希望在车上一边看落日一边环游城市。
在郑千玉的学生时代里,坐观光巴士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而他从来没有一次是独自一人坐的。
从居住的城市第一次开通这样的观光线路,他就和自己的初恋男朋友坐上了那条线路的第一趟车。
夜游巴士开过市中心,天桥, 双塔,千罗大道,国家森林公园,郑千玉吹着夜风,抬头看着那些闪烁的霓虹招牌和闪闪发光的建筑, 每个地方他都熟悉无比,因为这是他生活长大的地方。
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新奇、开心?夜游巴士驶过城市的中环,渐渐远离热闹明亮的市中心,夜空不再被高楼大厦遮挡,显得深远广阔。在露天行进的巴士上,郑千玉感觉它像一颗行星,围着宝蓝色的天空旋转。
他看向林静松,蓦地明白这雀跃、快乐的心情源自哪里。
林静松的头发理得短短的,坐在他旁边。这似乎对他来说也是新奇的体验,因为他没有在这座城市长大,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面对这样陌生的、他所不熟练的事物,林静松的表情仍然平静,只有当郑千玉看向他,他才稍微转过头来,无言地与他对视。
郑千玉那时心想,我到底交了个什么男朋友?
很呆板,和他谈恋爱就像和机器人恋爱一样。
第一次见面一句话也不说,让郑千玉以为他讨厌自己,后来发现原来他讨厌整个世界。
但是又会救下他差点被大雨打湿的画,答应同郑千玉一起去看电影,在郑千玉生日的时候跑去买他喜欢的那套颜料。
他这么呆,没关系啊。
郑千玉感受得到他的喜欢。
他从来没有衡量谁喜欢得多,谁又更少的意识。郑千玉也从不计较他们之间谁说得更多,谁沉默得更多。
喜欢林静松让郑千玉觉得好开心,他体会到一种很崭新的幸福,这就足够了。
夜游巴士行驶在路上,那些建筑、树影和街灯飞快地倒退着,像一副闪烁的、流动的画面。郑千玉觉得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可爱,像不知如何享有这世间美好,不知道他其实可以拥有这一切。
在因前行扑面而来的凉爽的气流之中,郑千玉的身体因巴士转弯的惯性靠在他身上,他的脸孔精巧漂亮,略带一些稚气,眼睛很亮,有种引人注目的意气风发。
他想告诉林静松,他很喜欢他,他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此刻让他感觉到最喜欢的人。郑千玉无法预知未来,只是在当下思及永恒。他想到永远不分开,希望将这心愿铺及未来的分分秒秒,让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都信守承诺。
不考虑命运的无常是相当幼稚的,但郑千玉的年纪就是很小,也不曾领教什么叫痛苦,什么是残酷。他顺理成章地这样想着,心里说好喜欢林静松,问出来的却是:“林静松,你有多喜欢我?”
他得到很轻的一个吻,是林静松不知如何用语言作答,于是主动吻他。
后来坐过很多次夜游巴士,转到路线烂熟于心,林静松也终于熟悉这城市。一起去同一座城市继续上学,每去一个新地方,郑千玉都要搜一搜有没有观光巴士可以坐,不用刻意去追最好的时段,只要和他一起的人是林静松就好。
郑千玉躺在床上,买票的攻略已经听完。手机静了,虽然今晚没有约好和叶森联系,但他应该已经起床了吧,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的时区里前一个夜晚,叶森突然变得很沉默。
不要总是想他。郑千玉对自己说,像教育一个吃糖果无节制的孩子。
他对一个人去坐观光巴士这件事产生了更多犹豫。因为去站点的路途不熟悉,听说休息日排队买票的人很多,虽然攻略上说过,这样的巴士有很多辆,即排即上,不用担心坐不上车的状况。
可是,坐上观光巴士他也观不到任何光,最好还是把这件美好的体验完整地封存在记忆中吧?
郑千玉趴在枕头上,他有些睡意,混合些许悲哀,为自己的灵魂还向往着体会一些曾经让他很开心的事情,或许他的本能在做天真的设想:坐上这辆巴士,它的前进是在时间轴上倒行,最后驶向他生命之中的永无岛。
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不行的。坐上这辆车,他只会不断比较,怎么眼前这么黑,所有风景都不见,风声混着嘈杂,身旁坐着陌生人,从排队时就有人不断疑惑探究,盲人为什么要坐上观光巴士。
算啦,算啦,郑千玉。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他该好好休息了。
在郑千玉即将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郑千玉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没有立刻起身,过了半分钟,敲门声又响起。
他摸索着下了床,拿到盲杖,一只手抬起,一只手握着盲杖探方向,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径直开了门。
郑千玉的手还握在门把上,敲门的人站在门口,将手覆住了他的,郑千玉被他轻轻一带,往前一步,就靠进他的怀里。
“怎么不问是谁就开门。”他问郑千玉,觉得他开门开得太草率,很关心他的安全意识。
郑千玉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答:“我想是你。”
叶森没有带行李箱,好像只提了一个行李袋,来得非常匆忙,难怪有十几个小时没有音讯。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来,只是淡淡地说这两天休息。
他有些风尘仆仆的,像一直在赶路。进门之后将行李袋放在墙边,去了洗手间。约二十分钟之后出来,头发还带着一点湿意,没有完全吹干。
上了床过来抱郑千玉,不知道为什么,力气比平时要大,抱得郑千玉有点疼。他没有说,在黑暗之中抚上他的脸,轻轻地摸他的鼻梁。
“叶森。”
郑千玉叫他的名字。
他没有应,像突然不太喜欢这样,低头吻郑千玉,不让他再叫这个名字。他好像洗了冷水澡,皮肤和唇的温度都有些冰冷,他含着郑千玉,几乎要夺走郑千玉的全部呼吸。
随后,他的吻顺着脖颈下来,轻轻咬了郑千玉,有点疼,留下一点痕迹,又被他舔舐。
林静松俯身,悬在郑千玉的上方看他。一盏微弱的阅读灯在一侧亮着,暖黄的光勾勒出他的轮廓,郑千玉的眼皮低垂,一双优美的莲花目。他安静地承受着,像对林静松有无限的包容和悲悯,脖子上留着吻痕和一点齿痕,皮肤是大雪覆盖后的雪原,静待林静松来破坏,无怨无悔。
看着他,林静松感觉自己眼眶有些痛,或者是不知道何处在作痛。因为他即将迎来那个日子,那是不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哭?他想是的,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流眼泪会这么痛,眼球、皮肤和内脏都痛,心跳得很快,像马上要带着全世界同归于尽,他离开的步伐又很慢,因为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知如何体面作别。
郑千玉,你怎么可以说那种话?
三年前的今天,那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他将自己埋进郑千玉温暖的颈间,他的呼吸好轻,散发着林静松分外熟悉的味道。他无法质问郑千玉,但这样的难过和痛苦让他避无可避,在半夜买了回国的机票,连行李都没怎么收,在凌晨上车去机场,过安检,登机,极度缺乏睡眠,在飞机上终于闭上眼睛。又梦见郑千玉的声音,林静松站在一个电话亭里,亭外什么都没有,一片很空白的天地,极度虚无,只是一直泛着一种沙沙声,不知道是下雪还是下雨。
林静松手里拿着老旧的话筒,贴在耳边,郑千玉的声音在里面说:
“林静松,你不要来找我,我不喜欢你了。”
“林静松,我很累了,就这样吧。”
“再见,林静松。”
“再见。”
林静松一句话也没说,处在一种巨大的荒芜之中。世界巨变了,像退潮之后裸露出丑陋的、泥泞的洼地。电话挂断,响起一阵忙音。
想不通。
以林静松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再打第二通电话。郑千玉已经说了那样的话,难道他还有回头的余地?
可是林静松立刻抬起手指,这不是他对自己本质的对抗,而是对自己的一种摧毁。他又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接起,郑千玉对他重复了一模一样的话。
原来他拨出去的不是第二通电话,而是伸手往前拨了时间。人不可能回心转意,只会永远重蹈覆辙。
他在梦里打出去无数通电话,得到郑千玉无数次相同的回答:
林静松,我不喜欢你了。
再见,林静松。
林静松最后还是坐上飞机,走到郑千玉楼下,他不相信梦的预言,他要走进现实。
他不相信郑千玉真的做得到。
但现实的郑千玉还是给他一样的答案。
越过这样的三年,终于又走到郑千玉面前。每年的夏天他都反复想起那些话,总梦见郑千玉在电话里说话的语气,他怎么可以这么容易抹去一切,好像一切都不该存在和出现。
林静松想不通。他还是觉得那么困惑,那么难解。
郑千玉轻轻摸着他的脸侧和耳垂,让林静松有些恍惚,不知道这触感是真是假。他俯瞰着郑千玉,想要脱口而出,又紧闭了嘴唇。
他握住郑千玉的手,或许他是个很自私的人,自私到面对郑千玉看不见的眼睛,他的思绪仍旧纷飞盘旋,涌来最后一句话,在和郑千玉重逢之前他一直想说,如今再也无法说。
郑千玉,我恨过你。
我恨你……不要我。
第54章
叶森只短暂地停留一天多一点的时间, 后天凌晨飞机回洛杉矶。
夜里做了。郑千玉能感觉到叶森的情绪很不稳,又在极力在克制。有几下又深又重,让郑千玉差点受不住, 发出一声闷哼,叶森立刻停了下来。
“没事。”郑千玉告诉他,摸到他额角,体温烘得他掌心湿热,叶森微微喘着,还是放轻了动作,俯下身来吻他。
这天晚上, 郑千玉也很安静,没有像以前一样在床上展露出充分的主动性。他抱着他的脖子,额头已经汗湿, 眉心稍稍皱起。待林静松清醒过来,郑千玉又对他露出一种很宽容的笑,仿佛在告诉他“没关系”。
郑千玉还抚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底干涸,没有真正流下眼泪。林静松对这样探寻的动作有些懊恼, 握住郑千玉的手,咬在他手掌的一侧。待到最后才发现没有戴就进去,郑千玉什么都没说,腿勾紧了他, 让林静松在里面出来。
林静松第一次这样,结束之后抱着他静了好久。夜深了,他花了很长时间让心跳归于平静,理智也才慢慢回笼,他有些无措, 低声对郑千玉说“对不起”。
郑千玉没有怪他,好像无论林静松做什么坏事他都会原谅。林静松下了床,去洗手间的浴缸里放了热水,又回来抱他起身,帮他清理了一下。
“你帮我洗头吧。”
郑千玉坐在浴缸了,用手拍了拍水。他刚刚出汗了,不如从头到脚洗了。
林静松拿了淋浴头,让郑千玉后仰靠在他的手掌上,试到水温合适,才打湿郑千玉的头发。
郑千玉闭着眼睛,林静松小心地不让水流进他的眼睛里。他看到郑千玉浸在水里的身体,他很瘦,四肢纤长,已经没什么力气,像飘在水里一样。
林静松的后悔一层叠着一层,愈发沉默,气氛几乎凝固。
郑千玉擅于打破这样的氛围,问起明天的他的行程,林静松答没有,只是想回来见你。
见到郑千玉,才打破循环的梦魇——这一次他没有走,没有再骗林静松。
虽然这种事再次发生的可能性很小,林静松一向用数据和逻辑支撑思考,但郑千玉有前科,使他思想的王国一度遭受毁灭性灾难,也让林静松再也无法对他付诸百分之百的信任。
这带来的连锁反应让他严重地违反了行为准则,弄痛了郑千玉,然后得到了郑千玉的原谅。林静松认为这和他所允诺的“验证”背道而驰,像程序运行出现严重BUG,情绪褪去之后,他对自己的存在都几乎难以忍受。
源源不断的温水浸湿了郑千玉的头发,他仰着脸,露出鼻尖到额头一道极尽优美的弧度。当林静松说“对不起”时,他像天堂里最善良的一位天使,说:
“说好了你来找我的,你又忘记了。”
好像林静松忘性很大,又无端自责,郑千玉好心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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