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随机连线到前男友 第70章

作者:风听我令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成长 忠犬 近代现代

对郑千玉的遭遇所感到的痛楚则难以言表,无处流露。他们太清楚画画对郑千玉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否处在他想要忘怀的记忆之中,也难以想象郑千玉的心境。

直到郑千玉发了朋友圈才发出消息,再次见到郑千玉,他略去了盲杖,看起来就像他们曾经想象过的郑千玉未来的样子。

郑千玉的手指已戴上婚戒。

他毫无龃龉地和他们聊起往事,以“你们还记不记得……”开头,以“想不到……”结束。分享他们那一届集训学生的去向,也议论那群不学无术只会搞噱头的男生的八卦,以及薛霖和夏鹊半年前已经领证的事情。

郑千玉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随后说:“恭喜你们。”

薛霖早就看到他的戒指,问郑千玉:“你是不是也结婚了?”

郑千玉摩挲戒指,顿了一下,微笑道:“还不算——就是定下来了。”

薛霖:“是不是那个……”

他永远嘴比脑子快,夏鹊坐在一旁用胳膊碰他,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郑千玉已经心领神会,他点点头,说:“是他。”

薛霖险些要为这样的浪漫落泪。学艺这么多年,乱七八糟的关系和事情实在是见了一箩筐,能谈很久的恋爱,最后走向结婚的,也只有他们了。况且,他的恋爱谈得比他和夏鹊都要久。

“我现在正在接触一个新的治疗项目。”郑千玉和他们道,“现在还在前期阶段,这次治疗成功和失败的可能性都有。”

他的语速并不快,像在念一个故事,即使无法左右故事的结局,他也会全心全意地体会结局到来前的每个章节,并不为这个结局而定义这个故事。

“在这之前,夏鹊,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做一场展览?”

郑千玉说。

“讲一个关于‘失明’的故事。”

第83章

如何用黑暗去讲述一个故事?

郑千玉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艺术最主要的载体都依赖视觉, 所以在失明的这段日子里,郑千玉放弃了艺术,也几乎等于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他当然知道如何最大化的利用降临在自己生命里的每一件事。从拿起画笔以来, 郑千玉创作过很多东西,他早早就失去有血缘的亲情,也能从真正爱自己的人身上重新体会。

郑千玉创作过的主题有亲情,爱情和自然。尽管他很年轻,所画的东西也不尽然深远成熟,但郑千玉曾经真挚深刻地爱着他笔下的一切,这种感情, 直到他的世界陷入黑暗之后,也从未停止。

郑千玉也曾想过在失明之后继续他的艺术事业,他并非无路可走, 不过是再次利用这种无光的人生来创作,以前能看见的时候也是到处采风写生,这有何不同?

当一个人遭遇自己生命之中最残忍的痛苦时, 他是无法将其作为一种艺术素材进行创作的。当一个人失去至亲时,无论如何也无法冷静地审视失去的瞬间, 再细细咀嚼回味这失去的痛苦。对于失去视力、再无法拿起画笔的郑千玉来说,亦是如此。

等到郑千玉可以正视它的时候,已经离郑千玉最后一次拿起画笔的时候很久了。

郑千玉最后一次画画是在自己的家里,他的视野已经缩得很窄, 眼前的画布像映在一面遥远而渺小的镜子里,就连镜中的景象也模糊不堪。

郑千玉已经完全无法调色,因为视觉上的扭曲,每一次落笔都不在他预料的地方。他的手非常抖,像倒退成一个婴孩, 抓着笔在洁白的画布上无序地涂抹着。

在他残存的视力之中,那已经称不上是一幅“画作”,而是一团凌乱的颜色,没有美感可言。郑千玉崇拜克里姆特,这位维也纳分离派的开创者,说他掌握了色彩的魔法也不为过。郑千玉迷恋他那绚烂、华丽的用色,更爱他每幅画作都满溢而出的感情,这里面都饱含着无声的心绪。

郑千玉总是想着,如果他能画得和克里姆特一样就好了。不仅仅是技法上的醇熟和出彩,而是像他一样能将满腔感情付诸笔尖,让看到的人也能体会到作者强烈的心,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他也能做到的话——

郑千玉最后一次放下画笔。爸爸妈妈正在楼下匆匆打包行李,郑辛拎着郑千玉的行李箱进入他的房间,叫着他的名字,想要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行李。

一个小时后,他们要启程去另一座城市诊断他的眼睛,寻求治疗的方法。

郑千玉的希望其实已经早早熄灭,他预感到失败。

郑辛进门看见他在画画,一下子噤了声。他不知道郑千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画画,也不知道郑千玉还能画一些什么。

当他走近时,看清郑千玉面前的画布,上面没有奇迹,只有一些难辩其形的色块。尽管如此,郑千玉还是很小心柔和地对待颜料和画布,并没有因为近乎失去视力而用画笔发泄。

因此,在郑辛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秒之后,他仍然能看出郑千玉画了什么——他画了一条蜿蜒的河,河的尽头是一整片森林。

郑千玉涂抹完最后一步,低头摸索了一会儿,才将笔放进洗笔筒之中。因为视力实在太差,他的手和衣服都沾了颜色,那些颜色浑浊、浓重,混合在一起,仿佛昭示着郑千玉已失去驾驭它们的魔法。

“要走了吗?”

郑千玉问郑辛。

郑辛还愣着,不知道要怎么对郑千玉在此时此刻画画这件事发表看法。因为这实在是一个极度悲哀的举动。

他只好回答郑千玉的问题:“嗯,马上要走了,爸妈在楼下等你。”

郑千玉顿了几秒,最后道:“哥哥,等它晾干之后,帮我收起来吧。”

收到杂物间之中,和他从小到大的画作都放在一起。

郑千玉的最后一点视力是在画完这幅画不久后消失的,仿佛就是等着他画完这最后一笔。在某一天醒来之后,郑千玉的视野里再也没有那个原本已经微乎其微的通道。在他所不知道的睡梦中的某一刻起,他看不见任何了。

如此越过时间,越过生与死,越过悲哀与苦痛,想起自己画最后一幅画时的心情,竟然不是怨恨,愤怒,无力和伤怀。拿着画笔时,郑千玉竟然仍感到心的平静,灵魂也自然而然被抚慰,因为他生来就为这件事感到快乐,郑千玉从第一次画画到最后一次画画都那样清楚,画画对他来说如此重要。它永远都不会伤害郑千玉,只有失去这件事本身会让郑千玉难过。

郑千玉即使成为一个盲人,也是一个想要画画的盲人。

再次支起画板,他跨过近四年的时间。

这张画当然不是他和夏鹊所筹备的展览的主体,但它是郑千玉所想表达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郑千玉既看不见颜料也看不见画布,他需要有一个人帮助他从头开始。他仔仔细细地和林静松全盘托出他的想法,从整个展览的主题、构思和装置,观众的动线,以及他所设想的人们的想法和感觉。

然后,郑千玉要在完全失明的状态下画一幅画。

想要一种什么样的颜色,郑千玉记得颜料的名字,说出来后让林静松帮他打开沾到画笔上。没有视力,郑千玉无法调色,只能用最基础简单的颜色来完成它。起型已经没有意义,画画的方式脱离实际,只有盲眼的郑千玉会这样画了。

而落笔的位置,画出来的轮廓是否符合郑千玉所表述的想法,由林静松来转达。他并不干涉和纠正细节上的混沌的杂乱,只帮助郑千玉大致在他想要的位置上。郑千玉的要求并不高,和他在学生时代截然相反,只要能够完成,就是胜利。

这样的过程下来,郑千玉和林静松应该算是共创者。

画画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郑千玉画了很久很久。从初夏到盛夏,他们将画架立在阳台到客厅斜照的一道光影外。当林静松工作时,郑千玉则配音,或和夏鹊见面沟通展览事宜,他们联系到一些对这个展览感兴趣的艺术家,加入协作。

这是一场无盈利的展览,郑千玉投入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他本来打算死后留给家人与爱人的一笔存款。林静松补全了其他费用,他有非常正当的理由,因为他的名字最后也会印在参展的艺术家中间。

所有门票的收益最后都会捐赠至视障公益项目。

在堪堪进入秋季时,这场展览在西好莱坞的一家画廊开幕。这一天郑千玉没有和林静松一起来,他前一晚和一起参展的艺术家聚在一起,完成了这场展览最后的调整。

第二天,郑千玉在入口等着林静松。

林静松对展览的内容只知道那幅他和郑千玉一起完成的画。至于它挂在哪里,以什么形式展出,郑千玉现在还对他保密。

这段时间他们聚少离多,郑千玉的任务很繁重,要和所有艺术家沟通,也要尽可能向夏鹊传递他的想法,加深展览每个部分的联系和配合。而因为没有视力,他并不是最终验收和见证这一切的人。

不过郑千玉并没有告诉林静松他有这样的任务,他只是很正式地邀请林静松来,看看郑千玉终于完成这件事情。他以前总盼望自己能出画集、巡展,这样的光辉人生一直画在郑千玉的未来蓝图之中。

就算是现在,郑千玉也并不觉得着想法可笑,命运曾震动他的意志,但不曾更改他所走的道路。

他轻轻牵起林静松的手,对他说:“跟紧我。”

入口垂着黑色的幕布,林静松跟着他,一起进入。

一片黑暗。

极黑,没有一丝光芒。

林静松在这一秒明白郑千玉为什么要说跟紧他,在这样黑的环境,几乎寸步难行,迈出去一步,踏上地面都要小心翼翼,方向已经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像黑洞。

然而这黑暗很快有变化。林静松听到一种奇特的声音,是火柴正在摩擦的声音,一下、两下,点火柴的人手有些笨拙,终于在最后一下点燃火柴。

黑暗有变化了,场景中泛起一种朦胧的光,非常微弱,照不清任何东西,但总算不是全然黑暗。

林静松被郑千玉牵着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这种光的颜色很特别,像红色,偶尔是橙红色,紫红色,灰色,它们的共同点就是都相当微弱。

“‘失明’不是真正的黑暗。”郑千玉在这光线里轻轻解说到,“只是各种颜色的光线被挡住了。”

林静松知道,因为郑千玉不止一次说过他知道此时此刻日光的颜色。

这种朦胧的光线一直持续着,而在长长的、几乎不能更昏暗的走廊之中,两侧墙壁依次亮起壁挂灯,照起挂在墙上的一幅一幅画。

林静松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车声、人声、风声,蝉鸣、鸟鸣和树叶的声音。这些声音做得无比逼真,没有经过任何艺术的加工,使人身临其境——这是目盲的听觉。

它们并不重叠,但无序地响起,音量巨大,在黑暗的世界之中一直回响,有时显得突兀,有时又显得单调,填补着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直到他们走到第一幅画前,声音切换成浪潮的声音。

那是一副画着海岸线的画,孤零零地挂在灯下,配合一直涌动的浪潮声音,仿佛黑暗之中重复的呓语。

“在看不见的时间里,记忆就会变得重复——且重要。”

郑千玉轻轻地告诉他。

第84章

当林静松仔细看那幅描绘海岸线的油画, 他发现这幅画的笔触其实很稚嫩,但用色很出彩,深蓝的海水和泛起的白色泡沫, 可以让人体会到夏天的气息。

画的下方贴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标注了一个年份。

“这是我画完的第一幅油画,13岁的时候。”郑千玉虽然看不见,但对展览的每幅画都很熟悉。

郑千玉13岁的时候,林静松还不认识他。

林静松不禁想象他13岁的样子,一个缩小版的郑千玉,背上画板可以把整个人都挡住。

“虽然我记不清自己画过的每幅画, 但是第一幅画总不会忘记的。海面很适合初学者来画。”郑千玉有怀念的语气,“画完之后,我就决定一辈子都要画画了。”

他的头轻轻靠林静松肩膀, 像正和他注视着这幅画一样。这条走廊盛着他在看不见时,反复回忆的东西。

再往前走,前方是在一盏盏灯下静立的画, 光线仍然昏暗朦胧,他们像在迷蒙的海雾之中跋涉, 而每一幅灯光下的画,都像一个个站台。

后面的画林静松开始熟悉,他在第四幅画时认识郑千玉,那正是郑千玉在教室里画的。

上面是一场窗外的倾盆大雨, 被雨水浇打的树叶有一种亮而轻盈的绿色,这使它在暴雨之中并不显得孱弱,而像正在享受。雨水越过窗台,在上面溅起水雾。这幅画呈现了一种旺盛的生命力。

这是林静松从大雨中抢夺下来的画,是他没有让它淋湿。太过巧合的是, 因为那是一个多雨季节,郑千玉也画了一场大雨,像一个他会与林静松发生交集的预言。

下面依旧贴着年份,那是他们十五岁的时候。

“这是我们认识的时候,很谢谢你没有让它淋湿。”郑千玉在黑暗中道,“那个时候你就远比你所想的要温柔,只是你一直不愿意承认。”

林静松:“当时我认为自我评价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现在他可以坦诚面对一切。

郑千玉和他继续往前走,离开了十五岁相识的大雨,他像感到有趣一样轻快地笑,道:“冷酷得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