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图
但周南生坚硬的背影显示出一种充满力量的沉默的怨怒,让关绣的愤怒责骂有点儿色厉内荏,于是这愤怒便像被戳破了的气球,馁了——关绣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虚弱。
自从丈夫周志松去后,原本应该相依为命的俩母子关系却越来越紧张,随着周南生的长大,他目光中那种越来越明显的轻视和不满,让关绣感觉到难堪,在两个人关系权力的角逐中,曾经属于绝对霸主的关绣已经感到越来越吃力,她正在渐渐失去这种控制权。
关绣不是没想过改嫁,这些年陆陆续续地也说过几个,但关绣都不太满意。她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又能唱会跳,被村里的男孩子追捧,于是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气,挑挑拣拣,一直没遇上合心的,有一天蓦然惊觉已错过了最佳婚龄,于是匆匆忙忙嫁给后来的丈夫周志松。
周志松人老实,家里一切都是关绣说了算,她过得还算舒心。只是婆婆是厉害的人,她丈夫是她婆婆与前头的亡夫所生,又不善言辞,不会讨自己母亲喜欢,婆婆自然更疼宠与现在的丈夫所生的小儿子和女儿。当初因着婆婆的偏心眼,关绣没少跟她吵架,两人势同水火,后来关绣一气之下,掇窜着丈夫搬出来自己租房过日子。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就不富裕的经济更加拮据,关绣嫁给周志松是无奈之举,到底心气难平,觉得自己实在委屈了,对着丈夫经常呼来喝去,周南生出生后,她也并无多少喜悦。
周南生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结着蛛网的屋顶,脸上有一种与他这个年纪绝不相符的颓丧和隐含的烦躁愤怒,这两种情绪一直在他的身体里纠缠、壮大、几乎要破体而出。只有在学校、在打篮球、在跟谢暄在一起的时候,心底里的小兽才会暂时的蛰伏起来,他会像个正常的十几岁的少年那样张扬快活。但只要一回到这个地方,甚至只要想到自己还要回到这个地方,他便止不住地暴躁,有什么要从他身体里冲出来,想要破坏什么——
这是连谢暄也不知道的周南生——他并不想将这一面表现在三儿面前。
他从床头摸出一包烟——这包烟他是鬼使神差之下买的,买了之后只试抽了第一口,便将它扔在了一边——抽烟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他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它。
但是今天,好像有一种力量支配着他,使他重新将它找了出来——
感觉依旧不怎么好,但他没有将它熄掉,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他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他摸摸额头上那道两寸长的白色疤痕——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他五岁那年被自行车撞的,当时他被送到保健站,迷迷糊糊间,看见关绣坐在凳子上哭,那么伤心那么心疼。他觉得怪怪的,但是心里很高兴——他相信,母亲是爱他的。
所有的教育告诉他,世界上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他一边坚信着,一边却又忍不住怀疑——小时候他鲜少生病,因为一旦生病得到的并不是关爱,而是不满和责备。周南生是心思敏感的孩子,这些事悄悄地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与青春期的叛逆相互碰撞、纠缠,使得他与关绣的对峙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热血与荷尔蒙齐飞,对异性已经有了懵懂的好奇和向往,尤其是升上初二以后,空气中似乎都荡漾着那种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小忧伤、小甜蜜、小哀怨——当然也有胆大的,偷偷在桌子底下牵手,背着老师家长提前进入了恋爱的季节。
那天在放学铃声响过之后又考了一张数学试卷,谢暄提前交了试卷,整理好书包去篮球场找周南生——可能因为他比以前出来的时间早,周南生并没有在篮球场。
谢暄去周南生的班级找他——整个学校除了7班,已经基本没什么人,走廊里静悄悄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远远的,从开着的前门望进去,3班教室的桌子都歪歪扭扭的,地上还有一张被踩脏的试卷,显然值日生不怎么负责。周南生果然在教室,坐在第四排靠窗的第二桌,那并不是他的位子,他旁边披肩长发的女孩子,略带棕色的头发做了离子烫,刘海斜斜地挂下来,青春靓丽,略略低着头,耳根全红透了——
谢暄从来没见过周南生的那种表情,似笑非笑的,眼神带点儿小坏,有点无赖,嘴唇凑在女孩儿耳边不知在讲什么悄悄话,手却伸进了女孩儿衣服下摆,覆盖住了女孩发育并不完全的乳房。
谢暄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平静地退出教室,然后靠在教室外的墙上,看着那即将沉没在天边的落日。
没多久,周南生就出来了,没事人似的书包懒散地跨在左肩,右手食指上滴溜溜地转着他从不离身的篮球,“今天怎么这么早?”
“数学考试,我提前交卷了——”谢暄装作不经意地从窗口向里望了一眼,看见那个女孩子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这么晚了,不用送她回去吗?”谢暄多嘴问了一句。
周南生已经走出几步,无所谓地回答,“不用。”马上就将话题转到了两个人每天要进行的对话,“今天去吃馄饨吧,你请——”
“随便。”
“周六我们有个篮球赛,你来不来?”
“不知道要不要补课——”
“溜了呗,周六还补课,还有没有点自由啊——”
“跟谁打?”
“10班的周培他会负责叫人,我们这儿我、杨义、周进、小和尚、大头,刚好五个,你要来,我把周进给换了,这小子怎么上了初中之后就一个劲儿地横向发展呀,反正他也是凑人数的——”
“算了。”谢暄摇摇头,跨上自行车。
周南生也不勉强他,将篮球放进收纳袋中,挂到车把手上,然后一抬腿跨上自行车后座,一拍谢暄的肩膀,“走吧——”
混沌摊并不远,两个人坐在露天简陋的折叠桌边,淅沥呼噜地吃完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心满意足,浑身舒爽。
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周南生站在自行车后座,两手搭在谢暄肩上,灯光从一恍间滑过谢暄的身子,耳廓和后颈闪现酒液般的瑰丽,倏忽而过,像一个梦。周南生忽然趴在谢暄背上,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耳边,“哎,三儿,你摸过女生的胸部没有?”
谢暄一下子有点脸热,不理他。
周南生笑嘻嘻地凑得更近,嘴里的热气全喷在谢暄的耳边,半是炫耀半是回味地说:“我摸过,小笼包似的,软软的热热的,还挺可爱的——”说完恶作剧地将手伸进谢暄的衣服下摆,摸上他赤裸的肌肤——
谢暄吓了一跳,车头一歪,差点撞上一边的三轮车,不由地恼怒地斥道:“干嘛?差点摔倒,滚下去!”
周南生干脆整个人几乎就趴在谢暄身上,耍起无赖来,“哎,三儿,看不出来啊,还挺有料,你不是背着我一个人躲在房里练腹肌吧——”嘴上虽说着玩笑话,周南生不知道为什么耳朵却有点红——手掌下的身体完全不同于女孩子的柔软,是属于少年的人的精瘦,充满弹性和力度,线条明晰,温暖的薄薄肌肤似乎磁石一样吸着他的手掌,让他忍不住游移抚摸。
谢暄怕痒,实在受不了了一个手肘过去,周南生一躲,车子重心立刻不稳,车头一歪,两人双双朝路面倾倒,幸亏周南生立刻跳到地上,扶住谢暄,就是这样,谢暄的小腿依旧被踏板别了一下,迎面骨上火辣辣的疼,估计是破皮了,顺便奉送一大块乌青。
谢暄龇牙咧齿地踢了周南生一脚,“发神经啊!”
周南生虚躲了一下,拎起谢暄的裤腿,“来来,我看看——”
谢暄挥开了他,“算了,这么暗也看不清——”
周南生接过自行车,跨坐上去,用脚点着地,“好吧,我骑车,你上来。”
谢暄坐上后座,报复性地狠狠拍了下周南生的背,“走!”
啪,好响亮的一声,听着都疼。
周南生夸张地怪叫了一声,“你可真狠呐!”认命地当起了苦力。
单车载着两个人慢慢向前驶去,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又分开,渐渐拉长,话题从周六的篮球赛说到学校里的几对被师长强行拆散的小情人,说着说着,便星光满天了。
第11章 桃花
谢暄后来在早操时间又见到那个女孩子,她与周南生并不在一个班,一边走一边与身边的同伴讲话,细声细语的,长得有点像香港当红的某个明星,因此很受男生追捧,据说有个1班的男生几乎天天往她桌兜里塞零食,她也安之若素,并不拒绝。
对于她这种行为,别人或许会觉得不好,但觉不会横加指摘——漂亮的女生总是有很多特权的。
谢暄看周南生的样子也并不是完全不知道,但似乎压根不放在心上。谢暄甚至很少见到他们在一起,与那些年少情热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腻在一起的小情侣是不同的。谢暄越来越摸不透周南生的心思。
谢暄在的重点班班风严谨,班主任的头顶似乎装着一个雷达,全天候盯紧班上每一个人的思想状况,一发现有早恋的苗头便采取一切措施,务必将这火苗掐灭在萌芽阶段。何况,实验班竞争激烈,一不小心便可能被人赶超,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做练习上补习班,于整个学校来说,倒像是脱离现实的,乖僻的存在。
但这个情况在一天中午被打破了——
那天如同往常一样,英语老师发了一张试卷,规定好上交时间后,便踩着高跟鞋回办公室午休了。谢暄头也不抬地将试卷递下去之后,将它对着压在正在做的数学试卷下面,准备先做完数学试卷再做英语。教室里有悉悉索索的讲话声,但并不大,大部分人都在埋头奋笔疾书,与普通班相比,重点班的同学之间显得有些冷漠,他们习惯自己管好自己的事,并没有太多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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