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多情 第113章

作者:浮图 标签: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豪门世家 近代现代

“没什么啊,就是想买了。”

这个话题很快被他敷衍过去。他怎么能告诉谢暄,那是因为他怕自己有毒瘾的事被发现,他只能远远地离开,他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不会被打扰的私密空间,将自己那龌龊肮脏的一面隐藏起来。他根本不敢想象假如谢暄看见他毒瘾发作时的样子会有怎样的反应。有人说,爱情的世界里如果还要讲究自尊,只能说明你还不够深爱,然而对谢明玉来说,如果他连自尊都没有了,宁可去死。

接下来两人都有些无话可讲,这种情况的出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有一次,他们本来在一家新开的海鲜餐厅吃饭,餐厅环境很好,落地窗的外面是铺陈了原木的宽阔甲板,甲板下面就是微微起伏的海水,还能够隐约望见美丽岛上昼夜施工的灯光,餐厅的粉丝蒸扇贝做得很地道,虎虾也很新鲜,然而吃到中途,他忽然感到全身奇痒无比,恐惧立刻如同活物般占据了他的身体,他脸色大变,仓皇地起身,甚至来不及编出一个像样的借口就离开了餐厅,留下不知情的谢暄一个人。然而事实上那只不过是略有些过敏,而他的心理作用将本来并不严重的麻痒放大了百倍。事后,谢暄问他离开的理由,他根本说不出来,只好用坏脾气掩盖自己的虚弱。

有些事情,一旦破例,很快便会习以为常,就像抽烟。一开始,谢明玉只是无法抵抗内心的焦灼烦躁,想从尼古丁中得到暂时的宁静,然而他很快上了瘾。有一次,谢暄去而复返,那时候谢明玉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大裤衩,靠在床上倾云吐雾,他的表情和姿势像个拥有几十年烟龄的老烟枪,从谢暄的吃惊的表情中,谢明玉看到一个堕落的灵魂,他几乎有些惊惶地从床上坐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那样看着谢暄——

谢暄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你以前不抽烟的。”他没有责备,也没有嫌恶,只是表示一种惊讶和陈述,然而却让谢明玉感觉到无所遁形,谢暄的那句无心的“以前”对比出他如今的不堪,羞耻感顿时包裹住了他,他发起脾气来,“我要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

谢暄没料到谢明玉有这样大的反应,呆呆地看着他。很久,才艰难地开口,“明玉,我们到底怎么了?”

是的,到底怎么了?谢暄曾经以为重新开始以后,他们即便不能立刻变得亲密无间,至少应该能学得稍微坦诚一点,互相体谅一点,珍惜彼此相处的时光,能够有些开心的日子。然而谢明玉越来越古怪的脾气和突如其来的暴躁总是让谢暄无措,他试图与他谈谈,然而谢明玉的不合作让他感到一阵阵无力。

谢明玉僵直着身子,一副完全不讲理的样子,只盼望谢暄赶紧离开,他不敢看谢暄,怕看到他眼里的失望和灰心。

谢暄走出了房间,关门的声音空空地回荡在谢明玉的心间。

谢暄没有去公司,他走到与客厅相连的阳台花园,弓着背坐在花架下,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天气有点起雾,所有的景物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空气里湿度大,他很快觉得冷了。手机响了,但他根本不想接,手机坚持不懈地响了一分钟,终于停了,然而没过多久又响起来——

电话是何林打来的,因为谢暄迟迟不到,所以问他早上的会议是不是要推迟。

谢暄揉了揉眉心,本来想说马上过来的,然而实在没那个心情,只好临时取消了会议安排。他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猩红的烟头在晨雾中明灭,那一点微弱的光芒,根本照不亮前路。

一个身体贴上他的背,两只胳膊框住他的脖子——谢暄知道是谢明玉,在那样莫名其妙地发完脾气后,他有时候会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柔顺,这是他表示歉意的方式,像只温顺的努力想讨人欢心的猫,放软身体,以全然依恋的姿态不停地亲吻他的耳后、脖子、脸颊,吻遍他的每一寸肌肤,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忧伤。

他这种超乎寻常的热情和亲昵总让谢暄有种不好的感觉,谢暄握住他的肩膀,努力将他推开一点,“明玉,你到底怎么了?”

谢明玉并不说话,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依紧紧抓着谢暄,捧着他的脸不停吻他,谢暄再次推开,他再次执拗地缠上来。这一回,谢暄用了大力气捧住他的脑袋,盯视他,“明玉,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

谢明玉垂下眼睑,眼睛起了雾。他知道谢暄在想些什么,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自厌自弃彻底俘获了他,他觉得绝望,他根本不敢抬头看谢暄的脸色。他甚至恨那天为什么要一时冲动说出“重新开始”的话,在那句话脱口而出之后,他就已经后悔——他被毒瘾吓到了,他向脆弱投降了,所以他迫切地想抓住谢暄,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是那不是真正的谢明玉,所以当谢暄说出“我不知道的”的时候,尽管有些失望,他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太好了,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他像一只将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只愿谢暄赶快忘记他说的那句蠢话。但是谢暄答应了,他说:“好,我们重新开始”,那一瞬间,幸福像从天而降的礼物砸中了他,让他浑身颤栗,那宛若烟花炸开的快乐淹没了所有的不安、羞耻、恐惧——他才发现,原来他依旧爱着谢暄,甚至比从前更爱,在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他都在想他,都在奢望着这一天的到来,都在脑中无数次地排演着这一幕。他想哭。

“三哥,我们做吧。”

谢暄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所说的“做”是什么意思。从他们和好起,他们确实从来没做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每次谢暄想跟谢明玉亲密一点时,谢明玉总会下意识地回避,或者忽然浑身僵硬。谢暄以为谢明玉不愿意,所以那时候总会停下来,然后亲吻他的脖子、肩头、脊背……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像安抚一个孩子,或者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慢慢地平息自己的欲望。

谢暄还在迟疑,谢明玉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吻他的唇,去拉扯他的领带。

他们的身体还年轻,又对彼此有着渴望,身体里面的欲望之火很快便燃起来,迅速席卷了全身,抚摸、亲吻、亲吻、抚摸,他们不知厌倦地互相纠缠,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他们的唇根本一刻都不愿意分开,用力地吮咬辗转,好像要将对方吞食入腹,暧昧的涎水顺着嘴角溢出,谢暄的唇吻过他的下巴、喉结、耳垂、胸膛,啃咬他挺立的茱萸……

从前谢明玉做爱会毫不掩饰自己的欢愉和尖叫,这一次,他却显得很沉默,被情欲染红了的眼失神地望着虚空,微张着嘴发出深深浅浅的喘息,等到谢暄开始撞击,他的瞳孔紧缩,渐渐便控制不住沉沦,他咬住唇,两只手紧紧抓着谢暄的背,指甲几乎都要嵌进去,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谢暄,仿佛要把他刻到心底里去,在高潮来临的一刹那,一种极致的欢愉像烟花在身体里面炸开,他的脚背绷直,喉咙底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声,那种快感持续了将近十几秒,他整个身体都徜徉在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中。

谢暄没有马上退出去,就着这样的姿势从后面抱着他,汗津津的肌肤相贴着,空气中弥漫着欢爱后淫靡的味道。

两人之间有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就在谢明玉将要睡去的时候,谢暄将额头抵在谢明玉的肩背,静静地说:“明玉,我知道我们之间曾经有过太多不愉快,我做过的事,对也好,错也好,我一个人承担,我不会说后悔,也不允许自己后悔,因为一旦后悔,就好像全盘否定过去的自己,如果那样,人要怎么向前走?我不能说让我们彻底抛弃过去重新开始,那不过是骗骗小孩的谎言,因为过去,才构成了现在的我们。我知道自己不够好,当然,你也有缺点,我不能保证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不会有矛盾有争吵,也不能保证我们最终不会走向一个互相怨恨的结局,但是现在我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今天我没有告诉你这一点,我一定会后悔——明玉,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走下去。”

谢明玉知道自己哭了,但他忍着没回头,他感到谢暄将一个金属物件挂到他的脖子上,他摸到,是一个戒指,就是谢暄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然而谢暄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身子紧紧贴近他,贴得严丝合缝,两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抱着。

第103章 小幸福

谢明玉一直没再去谢氏,谢暄问过他原因,他只说自己想休息一段时间,他做事本来就有些三分钟热度,因此谢暄并没有怀疑什么。

很多时间,谢明玉都待在他买的那个一无所有的房子里,他在那里支了一个画架,买了颜料、画布,没事就抹上两笔。他在艺术方面的天赋才华一向让人嫉妒,即便是玩票性质的闹闹,画中也有流动的诗性如微风吹拂。但他从来不给谢暄看他画的画,也不许谢暄来他的公寓。有时候他就躺在床上抽烟,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什么也不做,偶尔会开车出去,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喜欢开车到芜和郊外的一个湿地,看嫩绿的芦芽冒出水面,抽出干净挺秀的身姿,觉得满心欢喜,有一次,他居然一直看到落日熔金,整个湿地都被披上一层轻薄的金纱,天地旷远,生命那么美好,他会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有时候,他又会变得更加沮丧。

谢暄很担心谢明玉的这种状态,他知道谢明玉有心事,但他总以为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们可以慢慢磨合,可以慢慢学会坦诚,学会包容。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自谢明玉抽烟被谢暄发现以后,他便不再掩饰,两个人有时躺在床上抽同一支烟,大部分是在做爱以后,肉体懒洋洋地徜徉在一种宛若母亲羊水里的感觉里,身体赤裸着,亮晶晶的汗液布满精壮结实的上身,有时候谢暄靠在这头,明玉歪在那边,谁也不说话,显得很冷淡,然而下面的四条腿却依旧相互勾缠着,明玉喜欢弓起脚背用脚趾去磨谢暄的小腿,或者在谢暄抽烟的时候,凑过去夺过他手中的烟塞到自己嘴里,然后将烟缓缓渡到谢暄嘴里,直到他咳出声,便会像个小孩子似的哈哈大笑。有时候他们也靠在一起抽同一支烟,你一口,我一口,讲话,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题,都是只言片语的,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谢明玉说他上小学时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但作文写得却是最好的,他有一次写自己摘了一朵向日葵,那向日葵的花盘像个小姑娘最灿烂的笑脸,里面盛满了快乐和忧伤,他捧着这朵金灿灿的快乐和忧伤去流浪。老师让他在全班同学面前读这篇作文,并且夸他的文章既童真又美丽,还富有想象力。结果班上的一个大个子就在背后偷偷编他的故事,说他偷了人家的向日葵送给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是班上最漂亮的,长得又白又文静,学习成绩也好。于是大家都开始风传,都哈哈大笑,那时候的他并不懂感情,理直气壮地找那个大个子打架,结果大约是打输了,输得十分不体面,他想哭,但忍着没哭,那个女孩子就一直陪着他,帮他抱着书包,还做鬼脸给他看。很多很多年过去,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细雪。

谢暄说起他在英国时的一次旅游,途中碰到过一对情侣,年轻男女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大声说笑,惹得同路的旅客都极其厌烦,然而他们却仿佛毫无所觉。然而就在他忍无可忍准备去提醒他们一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男孩讲一个蹩脚的笑话,女孩儿笑得前仆后仰,眼里都是幸福专注的光芒,忽然明白,他们并不需要别人的注意或者喜欢,他们世界里有对方,那种对彼此的专注令谢暄原谅了他们的无礼。

他们聊童年、旅行、电影、音乐、人、猫、食物,零零碎碎,电光幻影。有时候他们觉得聊天令他们无比贴近,那些不曾参与的过去的时光似乎都染上了彼此的色彩,但也出现过忧伤的时候,有一次,谢明玉要谢暄讲他小时候的事——

谢暄说在去周塘之前,他最多的记忆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发呆,因为身体不好,他学上得断断续续,一学期下来,班上的人都认不全,父母回来也只是过来看一眼,连饭都不一起吃,有时候甚至好几天不回家,姐姐住在学校,并不喜爱他这个老生病的弟弟,只有保姆提醒他吃药或吃饭,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人跟他说话。有一次,他想到死,于是他在纸上列了死的理由和活着的理由,跟自己说如果活着的理由比死的理由多,他就好好活下去,他绞尽脑汁地想那些活着的理由,比方说,每天飞到他窗台的那只黄色的鸟可能会想念他,一星期前同桌借他的一块橡皮还没有还,然而无论怎么想,都比不上那些死的理由,他看着那张纸,忽然就嚎啕大哭,哭得浑身痉挛,喘不上气,保姆吓得脸色惨白,立刻给医生打电话。

但是他最后没有选择死,尽管他有那么多死的理由,“以前,我会想,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父母,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不能像姐姐那样健康?为什么没有人爱我?后来慢慢明白了,所有的都是不可改变的,所有人都是不可期许的——”谢暄停了停,“当然,那是十二岁以前的我,有些偏激,有些自闭,后来去了周塘……”

谢明玉知道,周塘有周南生,于是他凑过去,他们接吻了——并不激烈的,温情脉脉,缠绵细致,比起做爱,他们似乎更喜欢这种充满感情的吻,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们渴望亲近,渴望彼此皮肤的温度,就像得了皮肤饥渴症的人一样,随时随地都想亲吻。

谢暄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即便是对周南生,他所有的渴望也不过是希望周南生在他身边,似乎那样他就觉得安心了,他那残缺病态的心感到了一种完满,但他绝不会产生那种想要时时刻刻肌肤相亲的欲望,事实上,他对周南生的欲望是很少的,他不知道那样是好还是坏,但他喜欢亲吻也喜欢抚摸谢明玉。

那段时间,冯开落住在谢暄的公寓里,因为谢暄和谢明玉频繁的亲密,和谢明玉的明目张胆,谢暄想冯开落可能早就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没说,只是提出了要搬出去。谢暄知道这样对彼此都好,因此没有反对,让何林给他找了一处环境单纯的小公寓。

刘卫东死了,就在那次美丽岛绑架事件的半个月之后,晚上大概十二点左右,他从蒂爵酒店出来,在门口被人一枪打中脑袋,来人单枪匹马出手又快又狠,居然在六七个保镖下得手并且成功逃遁。刘家已经下了死令,一定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一时间,整个芜和都有些风声鹤唳,乱得很,然而刘卫东一死,尽管还有些刘家死忠勉力支持,但刘家还是开始分崩离析,各种势力趁机做大,外来势力也横插一脚。

谢暄怀疑过刘卫东的死跟周南生有关。但周南生通过胡宁军给谢暄传话,刘卫东的死跟他没有关系,他知道是谁做的,甚至事后他还帮那个人离开芜和。但这些都是道上的事,他心中有数,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让谢暄出事。

尽管刘卫东死了,但谢暄并没有放松对冯开落的保护。这些事虽然做得很隐秘,冯开落还是察觉到了,但他是温柔体贴的性子,甚至从来不会拒绝谢暄,他只是说:“小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是在谢暄第一次送冯开落去那处何林找的小公寓。

谢暄有些吃惊,看向冯开落,他低垂着眼睑,似乎不敢看谢暄的样子,根根睫毛分明,依旧是柔软的模样,然而确实已经从一个略微单薄忧郁的少年长成了一个青年,骨架都已结实,身高只略略比谢暄矮一点点。

谢暄想,他怎么会一直把冯开落当做记忆中的那个乖巧的小孩呢,无论怎样看,他都已经是一个有自己判断力有独立思想体系的男人了,而自己,也已将近而立,时间居然这样快,他都没有发现,也许,是因为他从未真正关心过冯开落?

这样一想,他觉得愧疚。

“抱歉,开落。”他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语气。

冯开落抬头一笑,“小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说要一起一辈子的吗?”

谢暄早就已经不记得了,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冯开落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在谢暄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小哥,如果我说我喜欢男人呢?”

谢暄一下子愣住,惊诧地睁大眼睛,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冯开落会说出这样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