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 第28章

作者:年小初 标签: 近代现代

他三下五除二脱了鞋蹲下来一把抢过顾谨言手中的拖鞋然後穿上,满口气的不耐烦:“你别把我当三四岁的小孩子啊。”

顾谨言笑著:“你本来也是小孩子啊。”

小臻站起来走近客厅,环视顾谨言的房子:“跟我家那房子差别也不大嘛。”

顾谨言走过来给小臻倒了一杯水:“怎麽?这样不好吗?很快就能习惯了啊。”

小臻抿著嘴不说话。

顾谨言叹口气,还是明白的。不管怎麽说,S城是个大城市,小臻再怎麽心理成熟,也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在来之前肯定幻想过,以为能住到电视里那样的大公寓吧。

谁知道,竟然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连一百平米都不到的房子呢。

这样想的时候,顾谨言正端著自己的杯子喝水,愣愣呛了一口,有些就剧烈地咳起来。

小臻本来给了他一个白眼,顾谨言为了不要太丢脸也一直隐忍著咳意,不过,这样做的後果是,整张脸被憋得通红,像是快咳死了似的。

小臻的鄙视神情终於转成担心,他小跑过去拍拍顾谨言的後背,不过口气还是一腔埋怨:“你这人还说我是小孩子……你连喝水都做不好呢。”

顾谨言觉得自己稍微好点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只是觉得自己窝囊。照理说,他也算是本城人,有当地户口,读了个虽然不是名牌但也是重点的大学,出来後在一家还算有点资历的中型企业工作了七八年,但是现在,依然这麽落魄,事业爱情样样都没有,就连这房子的贷款都还没还清呢。

顾谨言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同学会上遇见的那些老朋友,然後,想起许桓,最後,想起江亦。然後,所有的过去和回忆,都成了那个人的独角戏。

总还是避不开那个人。他的世界就像一个无止境的循环,江亦从他渴望已久的那个终点,逆流而上,溯流而返,一路浩浩荡荡,最终又绵延到伤情的开端。

这样突然的认知,让顾谨言一个不小心被狠狠呛了一口。

不过还好,现在他也不是一个人了,小臻这孩子陪著他,至少以後不会再那麽孤单了吧。

“你吃饭了吗?”小臻问顾谨言。

“还没。”顾谨言其实不怎麽饿,上班经常有临时加班的经历,顾谨言扛了许多次,导致现在胃都饿得微微萎缩了,胃功能也有些退化。

想当年高三可是这样熬了半学期啊,果然,人老了,身子骨也不能和年轻的时候比了。

“今天累了吧,好好休息下。明天我去帮你安排学校,你自己也做点准备?”顾谨言拉著小臻做到沙发上,“上个幼儿园吧?嗯……学前班上过吗?”

对於学前班这个东西,顾谨言不是很确定,毕竟现在很多父母都不会送孩子读那个了,当年他们读书的时候,好像还是硬性要求。

“学前班?那有什麽好读的,简直浪费时间。”小臻撇过脸,一脸的看不起。

顾谨言哑然失笑,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那……这样直接去上小学会不会不适应啊?要不要顾叔叔陪你一天?”

小臻急忙转过脸来一幅震惊到惊悚的样子:“你还真把我想成小孩子啦?多丢脸啊……居然还要大人陪著上小学!”

顾谨言吃了一鼻子灰,他有些讪讪地想,这年头的小孩子都这样跩了吗。不过,顾谨言没敢说的是,当年他可是有严重的上学综合症啊,最怕上学了……第一次上小学的时候,拉著爸爸妈妈的手就是不放开,直到老师都要开始讲课了,他才战战兢兢走进去坐到最角落的位子上……所以顾谨言理所当然觉得那实在是人生路上很重要的一步……几乎算是人生的第一步转变啊……小臻这个孩子还真是……

顾谨言模模糊糊地想,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爸爸到底是谁,居然生出这麽个小孩,不过,不知道小臻的存在,也算那个人可惜了。

顾谨言点点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那明天我就帮你联系。”

顾谨言的家里还有一个空著的小客房,收拾收拾下还是可以住人的。不过让顾谨言郁闷的是,当他第三次去小臻的房间看小臻是否盖好被子的时候,小臻一个枕头飞过来:“你是不是得了焦虑症啦,还是把我当成养儿子的训练品啊……”

“好好好,我再也不来了,你要盖好被子……哎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睡吧……”

好吧,这回是被子都要飞过来了,顾谨言碰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小臻躺回床上,虽然嘴上和脸上凶巴巴的,不过看著漆黑天花板,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已经很有没有过这样家庭的温暖了。

即使他的顾叔叔喜欢个男人,又有什麽关系呢。对於他这样一个小孩子而言,顾谨言比很多很多的人,都要好上,很多很多倍。

甚至是他的妈妈。

小臻明明决定要不要哭的,但是一个人在安静的夜里,还是忍不住地流泪了。他果然还是一个小孩子,即使妈妈对他怎样不好,那毕竟是他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顾谨言站在门外,拿著薄被子,听见里边传来的压抑的抽泣声,叹了口气,又转身回了去。

从今天起,他顾谨言就是小臻的亲人。

“小臻,叔叔要上班了,记得叔叔的话吗?不管遇到什麽人都千万不要开门哦,知道了吗?想看电视自己看,不过还是多学习会儿比较好吧……早饭和午饭我都放冰箱里了,待会拿微波炉热热就好,昨天教了你的,应该会用了,不过还是要小心……啊对了……”

小臻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很是不耐烦:“我说你快要迟到了吧。快点走吧,罗嗦……”

顾谨言无奈地看看表:“好吧好吧,那你小心。”

顾谨言知道小臻为什麽不愿起床,恐怕是因为盯著两个红肿的大眼睛吧,顾谨言也不戳破,事实上,他自己,昨天也丢人的不行。

顾谨言挤上拥挤的早班公车,虽然这样已经过了很多年,但他还是不习惯。何况他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太舒服,整个人昏昏沈沈的,胃也隐隐作痛。看来待会又要吃止痛药了。

到上班的地方大概要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今天,顾谨言觉得这半个小时显得异常的漫长。等他下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要吐了,虽然早上也只是吃了两片吐司。

顾谨言好不容易挤下车,扶著街边的路灯站了一会,然後才向前面几十米开外的写字楼走去。他们公司是在三十七楼,在这栋楼里,这只能算个小公司。

顾谨言扶著墙慢慢走进电梯,按下数字,他便靠在墙边,按著胃,轻轻喘气。顾谨言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因为他觉得不仅胃部的疼痛在逐渐升级,连眼前也有些模糊了。

“!当!”

电梯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然後是突然落坠的撞击感,顾谨言觉得背部被震得一阵发麻,眨眨眼睛,发现电梯里是一片漆黑。

顾谨言苦笑。看来这电梯不满意自己没有个黄金假期啊,这回也要罢工休假了……

第四十七章

顾谨言靠著墙,半仰起头,手紧紧按住胃部。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毫不意外地看到表示信号的那一串符号闪烁著是让人绝望的渺茫。

顾谨言拿起电梯门左边墙壁上的求救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又从胃底升腾起来的,愈来愈强的疼痛感,慢慢把电话放到耳边,却在几秒之後,眼神一愣,然後又苦笑著把电话挂回原处。

电话里,竟是一片令人压抑的空寂。连嘟嘟的忙音都销声匿迹。

顾谨言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倒霉成这个样子。

“呃……”顾谨言低低叫了一声,他觉得胃里好像是有一千柄刀刃在绞,让他疼的真想现在就直接向对面的那堵墙撞上去。即使是昏死也比现在好。

开始觉得有些撑不住的时候,顾谨言靠著墙慢慢滑下去,蹲在地上,头深深埋进膝盖,大口喘气。裤子膝盖处的地方几乎都快被他抓破了。

顾谨言觉得头重脚轻,他虚著眼往左边瞟了一眼,看到那面占了整整一壁的大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恍惚。镜中的那个苍白入鬼的家夥,原来就是自己吗。

顾谨言一直坐这台电梯,当然知道那面镜子,只不过,他很少,几乎是从来没有主动认真地照过那面镜子,就是在家里,也很少这麽细细看过镜中的自己。他曾以为是不必要,他是一个男人,哪里需要像女人一样,逢镜子必照呢。况且,他有自知之明,再怎麽照,自己也就是那副样子而已。

然而现在,他有些怀疑了。他已经不是所谓的那副样子了。在他自以为不会变的这些岁岁年年里,很多东西,就这样默默无声地从他的生命里流过来,又流过去了。

可是他竟然没有发觉。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老,却不想,已经沧桑憔悴到这般地步。镜子里,那个眉头紧锁,满脸冷汗,睁著无神的眼睛,微微张著干涸的嘴唇,一脸不可置信的男人的脸,竟然就是他。

顾谨言腾出手扯扯自己脸上的肉,镜子里,立刻显出的是一个变皱畸形的脸。胃部的剧痛突然急剧上窜,从胃底簌簌簌地,一下子就跃到胸腔的左边,又闷又痛,又扯又捻。

原来,他还是很在意这些东西的,所谓的容貌,所谓的外表。顾谨言扶著墙又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酸麻的腿脚,微微侧身,不敢再看对面镜子里自己的脸。

如果,如果。顾谨言在席卷的疼痛里,出神地想,如果许桓是背後镜子里的那张脸,那麽,江亦,你还会,还会喜欢他吗。

顾谨言终於在心底理清楚这样一个逻辑关系。这才是,他关心外表的初因,这才是,让他对外表竟也渐渐执著的心念。

“……嗯……”顾谨言又慢慢蹲下去,头埋得更低,嘴里,却轻轻缓缓地喃喃自语:“果然……还是不会的……不会的……”

顾谨言终於又重新蹲在地上,他看著左侧的镜子,死死盯著自己的虚影,仿佛要把自己盯得都戳出一个洞。

他微微笑了,苍白的凄凉。

“不会的。你还是不会喜欢我的。”

“那个人,可是许桓啊。”

得出了这样让人心碎的结论,顾谨言却仿佛是终於放松了一般,他久久地噙著嘴角的那抹笑意,眼神空澈,眉间安平。

没错,因为这样的人,才是他喜欢的江亦。

不会因为外表,就轻易爱上一个人的灵魂。但是一旦爱上,就绝不後悔,就执著坚定。

而这样爱上之後,或许会是更深沈的沈沦。有句话说,爱上一个其貌不扬的人需要很长时间,可是,一旦真的爱上,就会很难以自拔了。 江亦是他见过的最痴情的人,尽管这份痴情,伤的最深的,竟然是他自己。

是的,是的。顾谨言在痛的恍惚的间隙,在心底一直这样默默念著。江亦爱上的,是许桓真正无可替代的,全部,所有,一切的,独一无二。那份冷峻,那份傲然,那份坚韧,那份胆魄,那份智慧。

在所有这些以後,许桓俊美的外形,才排的上最末的那个小小原因。

他爱江亦的原因,和他不能被江亦爱的原因,竟然是如此惊人的一致。顾谨言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不知道自己是该争取,还是该认命。

他相信,即使许桓挂著他的这张脸皮,那麽也许江亦会迟一些才注意到许桓,也许江亦要花更长的时间爱上他,然後,用更长更长的时间沦陷。可是,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会和现在无异。他是这样相信著。他是这样坚定地相信著。

他相信江亦,相信许桓。却唯独不信,这样坚定地相信著这一切的自己。

他怎麽敢呢。他没有许桓的傲然卓绝,没有许桓的出类拔萃,没有许桓的正直清雅,这些让江亦迷上他的一切特质,在他身上通通是零。

即使是附加的长相,在江亦看来,估计也是一个不及格。

顾谨言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股强大的胃痛包卷了,连带著脑袋和思想。

“呃……啊……”顾谨言明明死死闭著嘴,但这些呻吟却依然从喉咙深处哽咽了出来,仿佛是从灵魂的深处一股脑地泛滥。

顾谨言的腿又一次酸麻,但这一次,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冰冷坚硬的触感让顾谨言瞬间清醒了许多,却在下一秒,就感受到更加清晰剧烈的疼痛。

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叫出来,不,是快要吼出来了。其实这也没什麽。这个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就算嘶吼也没有什麽的。可是,顾谨言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想把自己完全毫无掩饰地暴露出来。

或许,十年前的那一次受伤,已经让他的掩盖欲达到了一种变态的境界。

顾谨言死死按住胃部,衣服都皱的不成样子了。他痛得连眼眶都泛起热浪来,这让他觉得无比丢脸。

顾谨言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会不会就这样痛死,就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冰冷坚硬密闭黑暗的空间里,然後在几天以後被修理工发现,最後,草草找到亲属,办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葬礼。

顾谨言最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的时候,还只能说是一种苦中作乐的调剂,但是越想到後来,却越觉得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好像自己终於忍不住而停止呼吸,修理工发现自己时的尖叫和同事们的惊呼,妈妈的绝望大哭和小臻的黯然抹泪,以及最後,摆在灵堂上的一张几乎每一次照相都没变过的,一副带著浅浅笑意的遗像。

顾谨言痛的精神错乱,大脑恍惚,却仍然感到深深的悲伤。他想起以前电视剧里看的,人在临死前,会见到自己最想见最想见的一群,以及,一个人。

他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带著最後这绝望的期盼,闭上了眼睛,试图在茫茫黑暗里,看到流逝的岁月,和流逝的容颜,以及找到,那些流逝的心情。

隔了很久很久,久到甚至让人以为,他已经这样静静地去了。

这个时候,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带点手足无措的茫然和不可置信的惊诧,再细看,眼眸深处,还有些痛到极致的哀伤。

顾谨言轻轻呼了一口气,把头靠在墙上,仰头望著头顶。他看到了妈妈,看到了小臻,看到了很多年不曾见过的爸爸和那个叔叔,看到了叶茗,看到了曾经暗恋的蒋诗颖,看到了始终如一的许桓,看到了那些连名字都已经叫不出来的,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所谓同学朋友和哥们儿,看到了以前楼下卖早点的大婶,他甚至看到了隔壁邻居家的小黄狗,和对面大爷家的大花猫。

可是,他没有看到他。无论他怎样努力地睁大了双眼去寻找,却依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无论怎麽看,都只是一团朦胧模糊的光晕,勾勒出一个浅淡的轮廓。就像是,每一次梦到他的时候,那样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距离。

“骗人……”顾谨言轻轻动唇,冒出这麽两个字。

什麽能看到最想见的人,什麽能看到生命里重要的那些人。在他生命最灿烂的年华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他根本就见不到。

他没有瞎,只是看不到江亦罢了。在江亦面前,他始终都是一个残疾。

无论是眼还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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