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 第27章

作者:冉尔 标签: 豪门世家 生子 近代现代

  “怎么不请严医生?”方伊池反问,“我记得他是留宿在贺家的。”

  万福扭头对他意味不明地笑笑:“小爷,咱家能使动严医生的,只有您和六爷。”

  言罢,率先往前院走,方伊池紧随其后,想着贺老爷子吃早点,绝对是在正厅。

  果不其然,绕过毫无生机的院子,更多端着餐盘或是瓷碗的姑娘急匆匆地走过,而正厅的门前立着两个打扮得格外扎眼的丫头,一个穿着浅灰色的袄裙,上面罩一件桃色短衫,头发挽在脑后,由簪子固定着;另一个穿着新潮的学生装,略施粉黛,头发剪到耳根处,压根不搭理身边的姑娘。

  她倚着门,一条腿搭在门槛上,低着头在掌心里寻西瓜子吃,吃一粒,就掀起嘴皮子往地上吐一口皮。

  方伊池瞧着那些被冷风吹进草丛的皮,心道这姑娘怕是无聊得紧。

  这二人虽互不搭腔,眼睛倒是一齐盯着过往的下人,生怕她们手里的药膳出了纰漏。

  “二位姑奶奶又置什么气呢?”万福率先开了口。

  他在六爷身边做事,哪怕同为下人,身份也是不一样的。

  戴着簪子的姑娘醒了神,偏头微微一笑,簪子上坠下来的青色小珠子随风摇晃:“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这不是老爷子传话吗?”万福往屋里看了一眼,“还吃着呢?”

  “吃着呢。”答的是穿学生装的姑娘,“今儿个时间早,稻香村的师傅送来了两笼刚出炉的糕点,老爷子心情好,请四爷过来一道吃。”

  “四爷也在?”万福做了个吃惊的表情,“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不是?”戴簪子的姑娘生怕自个儿被抢了话,快言快语道,“谁不知道四爷腿脚不方便,基本上不出门?”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咳嗽声。

  “混账东西,仗着自己祖上是八旗的出身,敢在我面前瞎扯了?”

  “也不睁大眼睛仔细瞧瞧,皇帝老儿就是我带着人推没的!如今竟还做着当小姐的美梦,连主子家的事儿都敢编排,怕是忘了贺家是什么样的门楣!”

  戴簪子的姑娘被骂得无地自容,红着脸撩起门帘:“老爷子,六爷房里的来了!”

  这是自个儿惹的事儿没法子平,把方伊池推上来挡枪了。

  另一个姑娘摆明和她作对,瞧着看不起方伊池,却好声好气道:“原是六爷屋里的,我还说谁呢,长得这么标致。”

  “……原本老爷子叫您来说话,我该直接将您迎进去,但您刚刚也听着了,四爷在里头呢。还劳烦您跟我走一趟,去旁边的屋子歇歇。”

  正厅左右各有一间小房子,不太大,但也算不上寒酸。方伊池不置可否,倒是万福皱眉道:“怕是不妥。六爷走前特地嘱咐我,这是他房里的太太,容不得怠慢。”

  “太太”两个字惊着了还在较劲儿的小丫头,她俩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谁都没能接下话茬。

  娶男妻是赶时髦,可大户人家再赶时髦,让男人做正房太太的也少,顶尖儿算是“姨太太”,否则日后纳小麻烦呢。

  再者,六爷刚回北平城没多久,和家里头的关系不冷不热,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贺作舟还在和老爷子较劲儿,并且明显已经胜券在握,隐隐有了掌家人的风范,怎么会在这时娶一个男人,平白给人家笑话呢?

  不过就如同贺老爷子方才的谩骂是骂给方伊池听的,万福这句话也是说给老爷子听的。

  这方伊池啊,就是贺六爷堂堂正正的太太!

  “六爷屋里的来了?”贺老爷子果然换了个语气,“让他进来吧。”

  方伊池当即迈步走了过去,弯腰穿过门帘,将满院子冷冷的日光抛在了身后。

  早先,方伊池来过正厅一回,只是逗留时间太短,匆匆一瞥,没大看得清装潢陈设。

  可惜他今日注定也看不清,因为贺老爷子为了用早点,在门与桌子间架了面一人多高的屏风,上面描着高山流水、翠柏青松,边角还有题诗与印章。不过屋里光线太暗,方伊池有心细看,也看不清楚细节。

  屏风后飘来人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见多了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倒是头回瞧见真的落进金窝里的凤凰。”

  “爹,喝茶。”

  “对,喝茶!你也要多喝,这是同仁堂的大夫送来的药茶,说是能补血补气,最适合你!”

  “爹,吃糕。”

  “嗐,稻香村的东西做来做去就这么几样,就是味道让人想得慌,想当年我在外面打仗的时候,最想的就是这一口。”

  ……

  屏风后的人聊得开心,屏风前的方伊池站得安静。

  他早已有了被晾着的心理准备,也听出来贺老爷子瞧不上他,但想着贺作舟,竟不觉得委屈,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屋内的摆件来。

  这年头舶来品很是流行,名字大都带个“洋”字儿,念起来古古怪怪的,比如墙上挂着的洋画,留声机里放的洋曲。

  方伊池以前在饭店工作的时候,偷偷玩儿过留声机。他和阿清趁四下无人,时常拨弄细长的唱针,再伴随着悠扬的乐曲跳舞。

  那是他们工作之余难得的闲暇时光,所以他记得格外清晰。

  门外的两个姑娘并没有走远,方伊池想着留声机,耳朵里听见的却是她们小声的争吵。

  “没听见老爷子的话吗?清朝早就没了,你还穿成这样给谁看?”

  “我穿什么你管得着吗?倒是你,头发都剪了,是想学出嫁的小姐吧?知道什么叫东施效颦吗,你这样就是!”

  “你……你守着旧时的规矩有什么用?现在不还是个干粗活的使唤丫头吗?我可告诉你,跨院里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都知道你惦记着做六爷屋里的通房丫头呢。”

  “你放屁!”

  “我放屁?你呀,梦里都在喊六爷,简直是不知廉耻!”

  方伊池听着听着笑了起来。大户人家给自家的少爷准备通房丫头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十户里有九户都有这样的传统。

  虽说现在成天在喊什么摒弃封建传统,可实际上大多是表面功夫,多的是裹着小脚开沙龙的闹剧。

  话又说回来,通房丫头通常是漂亮的、没有身份的姑娘,卖身契被主家攥在手里,自然只能对主家忠心耿耿。她们从小伺候在少爷身旁,有的感情浓了,自然就被收了做姨太太。

  有的就算没有感情,也能混出点名堂,不用承受没完没了的粗活之苦。

  看来刚刚戴蝴蝶簪子的姑娘就是原先预备给六爷的。

  方伊池抠抠手指,心里发酸,又很快平静下来。

  贺家是大户人家,准备通房丫头是理所当然的事儿,算不得惊世骇俗,要是什么都没有,才奇怪。

  像是为了印证方伊池的话,外头安静片刻,又吵闹起来。

  “我就是这个命,没做人上人的本事,可傅家的姑娘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你说的也是。咱们家跟傅家绝对算得上门当户对,当年老爷子相中的也是他们家的大小姐,如今有了这位……”

  剩下的话被风吹散,方伊池听不清了,他白着张小脸兀自镇定,忽而听屏风后传来贺老爷子的声音:“过来吧,杵在那儿倒像是我怠慢了你!”

  他赶忙收敛心神:“您忙,不用管我。”

  “嗬,都是客套话!”贺老爷子并不吃这一套,“说不准老六回来,你就要去他那儿告上一状呢。”

  方伊池还是那个平淡的语气,答:“不会。”

  贺老爷子哼了两声,再次唤他进去。

  方伊池老老实实地绕过屏风,入眼的先是一桌残羹冷炙,继而才是贺老爷子和坐在老爷子身旁的贺四爷。

  作者有话说:池:…… 没有出场的贺老六:没有通房,没有婚约,谁他妈的在瞎说啊?求海星啦~(≧▽≦)/~

第三十四章 稀罕

  贺家的男人生得都俊,只不过贺六爷气势太强,像柄锋利的刀,动不动就往人心窝子里扎,所以容易让别人忽略了他的容貌。

  但是四爷不同,许是身子骨不好的缘故,看着格外儒雅,连膝头都放着本泛黄的册子。

  贺老爷子倒是跟方伊池想的差不多,老态龙钟,只眼神是老辣的,沉淀着算计和阴霾。

  “来了?”贺老爷子手里捏着俩文玩核桃子儿,眯着眼睛倚在躺椅上,像是在打量他,又像是在看窗外的光,“想见你一面,不容易。”

  “哪里的话。”方伊池端出那副应付客人的笑容,“是我怠慢了,前几日就该来给您请安。”

  “我哪儿敢?”贺老爷子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炉子里的香灭了”,又道,“老六稀罕你,护得跟什么似的,像是怕我们把你吃了!”

  “……原本我还道他是娶小,不必通知邻里乡亲,他倒好,一张报纸,全北平城的人都知道你方伊池要进我贺家的门了!”

  贺老爷子说着说着咳嗽起来,方伊池拿不准老爷子身体状况如何,不太敢反驳,旁边一直安静坐着的贺四爷倒是先开了口:“爹,您喝茶。”

  “喝……喝什么茶?”贺老爷子端起茶壶,眉毛一挑,怒气冲冲地拍起桌子,“喘气的都上哪儿去了?壶里没热水,你们是想让我嚼茶叶?”

  话音刚落,穿学生装的姑娘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笑:“老爷子精神真是好,我看啊,压根儿不必请同仁堂的大夫,花那个劳什子钱,不如和咱们几个说说话好得快呢。”

  “你懂什么……”贺老爷子的神情稍微缓和了几分,抬手从贺四爷手里接过一块糕饼,继而像是才发现方伊池还杵在桌前一般,随口吩咐,“你也甭站着了,坐吧。”

  方伊池小声道了谢,坐在了旁边空的椅子上。

  贺老爷子斜眼打量他身上的衣服,几眼就看出门道:“前几日有几个小辈来我这儿吹耳旁风,说老六在你身上砸了不少钱,我还不信,现在瞧瞧,倒是真的了。”

  “您教训得是,衣服不能多买。”方伊池的眼睛弯了弯,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日后会劝着六爷,但是能不能劝住,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事儿了。”

  贺老爷子噎了一噎,倒是对自己儿子的脾性门儿清,一时竟说不出旁的话,只眯着眼睛假装小憩。

  方伊池掩着嘴咳嗽两声,起身作了个揖:“老爷子身子不好,我就不叨扰了,正巧房里还有事儿,先走一步。有事儿,您再招呼我。”

  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愣是让人挑不出差错,连贺老爷子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走。

  守在门前的万福替他掀开门帘,方伊池刚走出前堂,就没忍住长舒了一口气。贺老爷子果然不待见他,不过也没说旁的事。

  方伊池站在廊下踌躇片刻,想着六爷不在家,也不是很想回北厢房,就斟酌着和万福商量:“我出去找朋友,行吗?”

  贺作舟一大早走的时候,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只不过贺六爷担心的是小凤凰的安危,怕自家太太被拍花子拐跑,所以临走时特意嘱咐万福,方伊池上哪儿都得跟着。

  不过万福说起来,可不能直说:“小爷想去哪儿都成,六爷早就嘱咐过了,让我开车送您呢。”

  方伊池自然想不到这个“开车送”还有着保护的意味,他只觉得能出贺家的院子就是好的,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压抑的囚笼。

  明明贺六爷在时,他并不觉得难过,甚至还生出几丝依赖,可是贺六爷一走,他莫名待不住了,心像长了翅膀,扑棱棱地朝着院子外飞。

  方伊池一想走,连北厢房都懒得回,直接喊万福往宅子外去,结果没走两步,身后传来细碎的人声。

  都听见了,方伊池不好不回头。他立在一旁,转身望去,发现贺四爷扶着下人的手从前堂走了出来。

  贺四爷是六爷的哥哥,自然也是方伊池的哥哥。他弯腰行礼,叫了声:“四哥。”

  贺四爷的脚有些跛,慢步走时看不出来,步伐快起来,肩膀就有些颠。方伊池觉得老是盯着人家看不大礼貌,再者他对上过战场的儿郎格外崇敬,便不觉得四爷走路姿势怪异,只是可惜。

  贺四爷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像贺老爷子那般冷嘲热讽,也没有亲近的意思,就在路过的时候“嗯”了一声。

  方伊池巴不得如此,毕恭毕敬地候在边上,等四爷走远,才拉着万福絮叨:“你们四爷一直住在院儿里?”

  “可不是?”万福方才等在屋外,听了只言片语,这会儿猜着方伊池要问,“四爷的腿脚不方便,平时不乐意出门,老爷子喜欢他,就留在院子里住着,反正也不缺这一人的口粮不是?”

  “……倒是可惜了四爷和傅家大小姐的一段姻缘,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四爷腿伤了以后,傅家就开始推三阻四,不仅要把原本许配给四爷的大小姐指给我们六爷,还要把庶出的养在乡下的丫头片子塞给四爷做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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