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他没有参与所有的图文编写和转发,所以那天他对邵博闻说他不是“天行道”,这句话千真万确。
可当被问到“天行道”中途怎么又会变成刘富的时候,林帆说是利益交换,他承诺替刘富的妻子报仇,给刘富一套不动产供女儿生活,并且答应会照顾刘敏,换刘富替他顶罪。
在林帆入职凌云之前,他租的小一居就在刘富租的群租房里,刘敏的医疗费也是林帆、刘小舟和孙立庆帮衬来的,多年的维权让他们的关系亦友亦亲,林帆说的基本都错,事实上刘富的房子是刘小舟供的,而主动提出要顶替“天行道”的人,却正是刘富。
这个昔日的村干部明白自己已经被时代的车轮抛远了,可他知道三十六计,会下象棋,知道什么叫弃車保帅。
在林帆决定动手之前,他溜出医院去找过刘敏,这姑娘不肯搬离那个跟父亲一起生活多年的、密集的电线几乎将天空网罗分割的群租房,陌生人会觉得她疯疯癫癫,可是林帆知道她很聪明,他们多年共处,有别人无法理解的交流方式。
他带刘敏看他的工具室,那是他一直续租却没住的房子里的一个没有窗的杂物间,门上被他用墙面漆抹了,又装了隐形的拨出型门锁,改造成了前几年在内装设计里很流行的一个概念,叫隐形空间。
室内被他切破胶皮接入几盏节能灯整得亮如白昼,开了灯之后,看起来像是一个木匠、铁匠的小作坊,切割机、角磨机、锤钻锯应有尽有,各种尺寸的圆钢方钢捆扎了码在角落里。
桌上的工具盒里,放着他曾经打磨过钕铁硼磁铁剩的角料,林帆当时买的磁铁是一个圆柱体,切磨雕琢,意外还剩下一个手腕粗细的同心环,刘敏不太能分清日常事物,套在手上像个护腕,可她非说是手镯,还说她喜欢。
林帆想想以后见她的机会渺茫,不忍心让她失落,就切了一截磨了磨,又上了一层蜡,刘敏爱不释手地戴走了,并保证自己记住了他的话,这周去看她爸爸,会记得告诉刘富,天行道,缘哥。
还有,她会记得说三遍。
刘敏走后,林帆将这个落满灰尘的小天地打扫得焕然一新,好像他不久前刚刚来过一样。
刘敏不是正常的姑娘,她基本不肯说话,什么事情要是连说三遍,对父亲刘富来说,那就是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的情况了。
刘敏虽然不清不楚,可她答应了林帆只说这一句,任凭刘富怎么满头雾水地追问,她就会东倒西歪地怪笑。直到后来警方提审,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隐瞒林帆才是‘天行道’主策划的事”,刘富才似懂非懂地恍然大悟他女儿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帆这是请他不要将刘小舟拉下水的意思。
刑警的第二个疑问,就是上医院排查林帆是真昏还是假昏,因为根据谢承等人的反馈,何义城死后好几天,这个人还睡在床上。可“天行道”却一直在短信、电话骚扰何义城,并且还会给他发照片。
这个问题要考究就有些难了,林帆昏迷一年,医院的资源永远不足,早就撤了监控设备,改为定期查心率,护士有时忙得顾不上,就只会问问护工,而这年头很少能请到老实本分的护工,所以谢承请的那两个阿姨,也不是很清楚病人的情况。
林帆摸准护工打零工的规律,在夜里偷偷出去过2次,第一次是去荣京大厦用蜘蛛人,第二次是去找刘敏,他走的都是安全楼梯,运气好没被发现,可是被发现了也没什么,他一个昏迷的病人,在医院“醒了”更好,而在荣京大厦,那时谁也不会注意他。
这样的林帆,正好也符合每天半夜12点给何义城发骚扰短信者的特征,因为白天众目睽睽,他处于“昏迷”之中,没有条件。
还有0181这个被刘小舟暗中持有的手机号,是林帆花钱托渠道补办的,办号人他不认识,但这种非持有人所使用的、不正规手机号,专门办号的地方自然有手段获得注册人的身份证复印件,他花了钱,让人以探病的名义塞到了他的床垫下面。
林林总总的漏洞,在3d动画这样的铁证支撑下,林帆勉强都靠智商填补了。
而在荣欣的催促之下,他的案子判得很快,法庭出于考虑11年前的惨案的立场,最终给他判了死缓,这样的罪名,在犯人服刑态度良好并且有功的情况下,变成无期徒刑甚至减刑的可能性很大,荣欣不满足于这样的结果,她提出申诉但是被驳回,林帆飞快地拿掉了嫌疑人的帽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犯人。
刘小舟迫不及待等到能探视的日子,收拾好自己来看他,她花了妆,依旧武装得光鲜亮丽,就是粉底补得太多,厚出了劣质的感觉。
林帆穿着灰色的囚服从墙后面出现的时候,刘小舟捂着嘴哽了一声,那动静不像哭声,有点像哀嚎和求饶,她手忙脚乱地抓起电话,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语无伦次地问林帆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懦弱的人,最后选了最凶残的路子。
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温和地看着她笑,过了很久才说:“这些年我们都经历了很多,可是我还记得我口齿伶俐的小妹,在同龄人还在征求父母兄弟意见的时候,就自己在大学的志愿单里将所有学校的第一专业,都填了法学。”
“小舟,我们失去的够多了,我希望最后的东西你永远都不要抛弃,”林帆严厉地盯着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说,“人性。”
他的语气很轻,可刘小舟仿若五雷轰顶,她忽然就不敢再追问了,关于林帆会一改本性,杀掉何义城的真正原因。她哭到探视的时间结束,看着林帆走进高墙,出门的时候又在台阶上崴了脚,趴在地上半天不肯起来。
谢承是第二个来探视林帆的人,邵博闻想来,常远想来,老曹想来,周绎也想来,最后大家协议抓阄,瞒着谢承给他开了个黑,谢二傻还以为自己才是林哥注定要见的人,高兴地抱着大款啃了几口狗毛。
大款疯狂地挣扎,自由之后立刻去地上打了几个滚,以示嫌弃和抗议路人的拥吻。
邵博闻一行人将他送到监狱门口,在指定的小商店给林帆买了很多东西,林帆不吃零食,谢承仍然买了很多,用他的话说要给林哥打点关系用。
林帆精神还不错,表情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长辈样子,像他这种人也很难再瘦了,可是谢承非要昧着5.2的眼神非说他瘦了。
尽管隔着铁条和玻璃,谢承仍然很开心,他们在外头知道的东西少之又少,当他小心翼翼地问起刘缘怎么会变成林帆的原因,林帆平静地说是被媒体给误了。
谢承心里不舒服,可是不想让林帆碍眼,就仍然嘻嘻哈哈地说:“造谣的一张嘴,辟谣的跑断腿,这些人可烦人人,哥我跟你讲个笑话。”
“就我学驾照那次,路考,车上的妹子运气不好,被穿马路的大哥给整挂了嘛,我回家跟我妈说了,她出门又去给她老姐妹说,等晚上回来,村里就是漫天的谣言了,说我今天考试,车上一姑娘,把人过马路的大哥给活活撞死了,我、我就服了……”
这事谢承当年觉得可好笑了,可到林帆面前,不知道怎么就有点笑不出来,这就有点尴尬了,好在林帆给他面子,抿着嘴笑了半天。
谢承又才鸡血起来,说大家都想来,啰里啰嗦地问林帆缺什么、想吃什么、想要什么。
林帆好脾气地听他话痨,他在这里仍然不能获得平静,何义城死去的阴霾不肯散去,他常常非常愧疚,可这里的时间很多,日子又枯燥得让人非得干点什么,林帆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回到他放弃的学业上去,这是他未竞的念想,像是一点野火,被空旷的劳务生涯吹得生了起来。
“下次来,给我带点书进来吧,我给你列个单子,你收下信,可以吗?”
监狱里能看见天空和太阳的时间不多,窗也小,林帆蓦然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篇报道,有个很著名的、但他忘了名字的监狱,难忘之处在于设计师的慈悲和智慧,报道里说,那所监狱里仍然看不见天,但光在精妙的漫反射设计之下,能透进来。
我要是能设计出这样的建筑,林帆笑着想,那也算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