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林帆似乎有点局促,左右看了看才走到那破玻璃跟前,伸出手在裂纹上的一个点上指了指,说:“有蝴蝶斑,能肯定这玻璃是自爆,不是外力破坏,所以可以排除安装中的磕碰撞击。”
他指尖所指之处的4个不规则闭合图形,连起来确实像一只蝴蝶。
蝴蝶斑这个说法,最早是国内第一个玻璃专家姜伟教授所提,前些年自爆问题刚刚出现的时候还广为工程人所知,两年下来法规约定3‰之后的容许后,便又被大家忽视了。
有路就走、有阴便乘,管他东家还是西家,真正有钻研精神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中年人似乎对他的技术储备比较满意,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带着人往前走了。
检查完室内的防火就没外墙什么事儿了,甲方、监理和总包跟着质检查看室内消防,邵博闻、孙胖子、李经理则变成了酱油党。
上上下下转来钻去,走到那个熟悉的楼梯口时,谢承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愤恨,开始跟邵博闻讲小话:“害我被打破头那贼肯定是这项目上的,我都观察快俩月了,愣是没见着这狗日的影儿,稀了大奇了。”
邵博闻正在听质检那中年人提问题,吸取别人的失误也是自己的经验,以后他们自己做总包,雷同的问题就可以避免了。
他不料谢承能记这么久,事情不了了之以后,也没再起偷窃事件,邵博闻敷衍地安慰道:“可能时候没到吧。”
谢承见他看眼睛盯在常远那一边,斜都没往自己这儿斜一下,登时翻了个白眼,时候是个什么玩意儿?
后来谢承自己也明白了,这世上的生老病死、荣华富贵,虽然玄乎,但都用这一句话来概括,却也似乎合理得挑不出错。
下午四点半,验收全程结束,张立伟殷勤地将质检们迎走了,并吩咐王岳组织一个饭局,请各个单位吃顿饭。
王岳即是个老油子,也有撮合姻缘的闲事心态,他像往常一样请詹蓉去坐常远的车,这次却有人横插一杠,邵博闻放着自己的奥迪不开,非要来蹭常远的车。
常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某些人醉翁之意不在坐车,但任他予取予求,那自己的立场岂不是跟放屁一样?
于是他扶着方向盘,从车里自下而外往上看,用提问来婉拒:“你的车就坐满了?”
詹蓉坐在副驾上看着他微笑,邵博闻倒不是怕他们独处,毕竟在他出现之前,都处了好几个月了,他只是昨天刚下了决定,要勤勤恳恳地刷存在感。
下班之后就开始纠缠,长此以往,常远不习惯也得就范。
邵博闻一手撑在车顶上,风马牛不相及地说:“小郭在那边。”
郭子君作为工地青年,已经深刻领悟到妹子的不可及性,他是那种每次看见詹蓉来办公室,都要各种茶遁、尿遁,还跟他俩共处一车?可更拉倒吧!
常远知道他肚里的算盘,可看见这厮就恶意满满,他一边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一样幼稚,另一边却控制不出地哼了一声,跟邵博闻昨晚那声“拒绝”差不多恶劣,说:“那也不至于坐不下。”
邵博闻感觉他忘了一组规律,好的难学坏的快,这小子离习惯他还早得很,冷嘲热讽对着干倒是跟自己一副很熟的样子,真是愁人。
他卡着车窗,死皮赖脸地要上车,他说:“我昨晚失眠,困得晕头转向,借你后座躺一躺。”
常远的手忽然一滑,差点没把方向盘打个转儿,他昨天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更生气,连枕头都拆下来,一起扔进洗衣机了。
还想躺?窗都没有!
第46章
“去王总的后座上躺。”常远强烈推荐道,“宝马x3,坐得直、躺得开,起步稳如泰山,头晕的首选,再见。”
这韵脚仿佛有魔性,邵博闻趴在车窗边越笑越high,心想文科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卖起安利来不同凡响,他“不识好歹”地说:“跟王总没那么熟,坐着都拘束,快点,总监同志,解锁,咱们堵着路了。”
常远往后一看,发现他的车果然是扼住了交通的咽喉,后面4辆等着走。
适逢王岳从车里探出头,对着他俩喊道:“你俩磨叽啥呢?走走走,赶紧的,邵总,上车。”
常远嘴角细微地一弯,把邵博闻的手从车窗上捡起来再扔下去:“王总喊你上他的车。”
“你的阅读理解是怎么考满分的啊。”邵博闻嫌弃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眼角眉梢却带着纵容,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他看见常远在偷笑,那种类似奸诈的愉悦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这个人单指他自己。
阅读理解在不堪回首的往事里,常远不愿意提,选择性的聋了,把他往外赶:“去吧,不要让王总久等,起开,我要启动了。”
“真不带我?”邵博闻叹气说,“这可伤了老心了,我晚上得去找你谈谈。”
一提晚上常远就想起了昨夜那个旖旎得不像话的梦境,脸皮底下开始起火,因为心虚,他一下把车玻璃全升上去了,恼羞成怒地喝道:“滚,鬼跟你谈!”
车徐徐启动,被映在后视镜里的邵博闻越过宝马,往自己的奥迪上去了。虽然拌嘴是乐趣,但毕竟耽误到其他人了,不打扰别人的自由才不会被打折扣,他也拒绝宝马,因为王岳最近热衷于将他中意的材料商“引荐”给他。
常远目不斜视的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车里还有个妹子。
道路破损,可能是路边喷淋的水管爆了,积了一些水坑,他减了速,抽空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发现詹蓉正在看他,正笑着,眼底宛如水波的注视让他有种立刻扭头的冲动。她是个好姑娘,性格好,工作也好,满工地跑从不抱怨,可惜自己和邵博闻都配不上她。
车里有些过于安静了,常远没话找话:“笑什么呢?”
詹蓉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只有头侧了过来,眉眼弯弯的模样:“羡慕你,有邵总这种聊得来的朋友。”
常远悚然一惊,差点没脱口而出“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他平时对邵博闻不说横眉冷对,但绝对够得上强行爱搭不理了,几乎能忍住不聊就不聊,怎么会“得来”?
然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慢,目光有些发虚,像是真的嫉妒,又有些寂寞,据说同类之间有一种可察的气息,常远孤独惯了,直觉同步到了那种微妙的波段。
可是像她这样一个性格好、家庭中上、自己挣得也不算少的体面姑娘,难道也会缺朋友吗?詹蓉平时爱笑,这一刻看起来却并不太快乐。
常远心里浮起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在他刻意扼杀交际、并且不断对心理加以暗示的生活里,“正常”两个字就足以让他羡慕不已,然而这个不止正常还算优秀的姑娘却说羡慕他,他值得被羡慕吗?因为有邵博闻那种“朋友”?要是没有呢?
常远咽了口唾沫,心跳急得莫名其妙,他盯着詹蓉的眼睛,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套出什么话:“我跟他关系……一般吧,总在吵架,严格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好才经得住吵,不然早八百年不联系了,”詹蓉轻声笑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儿时的玩伴、小学到硕士毕业的同学,走的走、结婚的结婚,慢慢都失去了联系,工作5年后还有联系的老朋友,一个都不剩。你们分开了十几年,还整天焦不离孟的,这很不容易了。”
常远大学毕业后就没朋友,对无人陪伴感受不深,让他听不下去是那个过于亲密的成语,他想:我什么时候跟邵博闻整天捆在一起了?
然后他一想近几天的日程,顿时有点细思恐极,自从邵博闻声明“拒绝”之后,他就明显黏糊得多了,问题是自己还没察觉,这可绝不是个好兆头。
常远连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暗自列举道:不要跟邵博闻废话、眼神也要少给他、他利用儿子卖萌卖惨的套路要严厉地批评拒绝、不能给他开门……
这车开得不太专心,连詹蓉都看出来了,因为这次压过大水坑,常远明显没有减速,说来她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好感时,根本没看见他的脸。
那天夜里暴雨过后,她加完班回怀里,快到社区门口的时候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车溅了半身水,长期累积的疲劳加上一瞬间的怨愤爆发,逼得她差点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