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要是没人指使,当着监理的面,这种私相授受的话孙胖子是万万不敢说的,监理虽说大多时候是个摆设,可是投诉起来也够项目喝几壶了。
常远喝了酒口渴,空档里一直在喝水,这时他抽着玻璃杯喝水,眼皮稍微上抬了一点,视线便触到了王岳的脸。
只见总包似笑非笑的提着筷子,视线锁在自己右手边,一副等着敲竹杠的样子。
用头皮屑想都知道,这肯定是王岳趁着张立伟不在,协同孙胖子在向邵博闻施压,答应采纳他提供的某个供货商,以邵博闻的识相程度想来不会得罪总包的负责人,几十秒的工夫里他找不到妥当的说辞拒绝,那就少不了要出一次血。
一期这才完,二期就卯上了。
可是邵博闻要怎么妥当?二期的标都还没开始投,听着像是一条大鱼,可到底能赚几毛,不干完谁也不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孙胖子的华源就是一个冒着热气的血淋淋的例子。
常远平时不参与这类“互帮互利”的讨论,他不收红包,也不开后门,不用巴结谁,也没人敢无缘无故来为难他。
这次却不知道怎么了,他看看孙胖子再看王岳,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就特别有发言的欲望,喝了两次水都没堵住自己的嘴,最后干脆把玻璃杯一搁,像是这两周都没去过工地现场似的,沉默在变成尴尬之前,被他忽然出声打断了。
“说起来凌云这次能如期完成任务,老同学你真的得好好感谢孙经理……”
常远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说话没头没尾的,邵博闻正要以不解的眼神询问他,就见常远把面向调到了孙胖子那边,来了把回忆杀。
“修补之前我问过邵博闻,他到底能不能如期完成?毕竟咱们玻璃的原班人马都说够呛,他还要身兼多职,我让他干不了千万别吹牛,耽误了商场开业,甲方能整死他,他当时跟我说可以,因为他会去请你帮忙。”
然后他又把头转了回去,跟邵博闻大眼瞪小眼:“不敬孙经理一个吗?”
邵博闻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欲抑先扬地拆孙胖子那个关于“地道”的台,这胖子先不仁,还来问他要地道,简直就是没脸没皮。
常远扯皮的样子十分淡定,刚重逢那会儿邵博闻总觉得他干工程吃亏,因为模样生的秀气,如今看他话里藏锋,轻描淡写堵得人说不出话,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不懂勾心斗角,他只是不愿意。
那他忽然把孙胖子推到话锋上,是不是在维护自己……这个假设让邵博闻心里浮起一阵暖意,他不是不能独过难关,万水千山他都过来了,只是常远的站队让他觉得新奇与惊喜,以己度人,这是在乎和绑在一起的意思。
邵博闻端起了酒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对孙胖子笑了起来:“来,孙经理。”
他没戳破,但有时点到为止的效果更加妙不可言,在座的各位都成天在工地上来来去去,华源跟凌云不仅全无合作,甚至这两天还因为某个技术人员帮忙做了指导而接受批评的事都早传遍了现场。
眼下众目睽睽,邵博闻给面子大度的敬而不语,孙胖子却打死也不好意思喝了,他讪讪地站起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杯口的高度降下来跟邵博闻的碰在一起,简单粗暴地翻篇儿道:“过去的事儿咱就不提了,来大兄弟,老哥敬你。”
谢承目瞪口呆地见他一下就变了态度,在桌子底下朝常远比大拇指,歪倒在周绎身上低声点赞:“卧槽杀人不见血啊!”
周绎耸肩将他的头抖了下去,严谨地更正道:“错了,这叫高端黑。”
谢承又去骚扰郭子君,真心实意地夸道:“厉害了你的哥。”
郭子君醉得趴在了桌上,神智倒还算清醒,闻言也不知道在自豪什么:“那必须的!不然你以为我们公司的总监代表那么好当的。”
谢承一边心说第一次见常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就是你的师兄,一边捧起了他的臭脚:“是是是。”
分蛋糕的预谋破裂之后,这一晚上都没再提,话题变成三五个一堆,各扯各的淡。
邵博闻心情不错,往常远身边凑,他本来说的是玩笑话:“小远,你刚刚是不是在维护我?”
结果没料到常远看着他,眼皮子一眨竟然很轻松自然的承认了:“是。”
邵博闻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神,虽然一点都不迷离,但他还是有点怀疑这人已经喝醉了,于是他求证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向来介意跟施工单位扯到一起吗?”
常远满脸都是“知道你他妈还来招惹我?!”,一脸冷漠的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差不多行了。”
“没卖乖,”邵博闻胳膊一撩搂了个肩,箍近来笑得嗓音一片低沉,“就是高兴,来,走一个?”
喜悦的情绪带着感染力,常远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怔了一秒去端酒杯,却见邵博闻不由分说地倒了两杯白水,往自己手里塞了一杯,接着端起自己的,轻轻地碰了一记,水在杯子里晃起来,痕迹温柔,再大的起伏都能归于平静。
常远忽然间心有所感,圈在玻璃杯外壁的手指紧了紧,说:“走一个就喝水吗?会不会显得没诚意。”
“诚意还需要显吗?”邵博闻反问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喝你的。”
常远想了想,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默默地走了杯水。
两人难得和谐共处,邵博闻似乎闲不住,又给他倒了一杯,说:“小远,一期完了你有假休吗?”
“有,”常远正在考虑要不要去美帝找许惠来打击一下他蠢蠢欲动的心思。
邵博闻正中下怀地说:“我们也有,准备组团去漂流,去山里待几天,你要是没安排,要不要一起去?”
“下次吧,”常远下意识就想答应,临到嘴边好险被理智咽了回去,这种不知道是发自内心还是酒精的渴望让他隐隐发憷,他觉得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源自于常钟山忽如其来的鼓励。
“我要出趟远门,”常远听见自己平静地说,“大款的话,你帮我看十天半个月吧。”
当时他感兴趣的是常远要去那里,可是很久之后邵博闻翻着常远的笔记本,才忽然发现这好像是除了推开自己,常远第一次托他办事,这是一件小事,也似乎是一个开始。
第49章
王岳毕竟年长些许,斗酒拼不过年青人,加上他地位在这里,能不委屈就不会亏待自己,所以接近九点的时候他说散场,大伙就各找代驾、各回各家了。
邵博闻的酒量是中西合璧练过的,倒是醉得不深,不过他的挡酒小分队都牺牲了,等他跑了两趟将周绎和谢承分别弄下包厢,常远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他登时大失所望,常远今晚喝了不少,他本来还指望来个酒后吐真言什么的。
夏季的夜风携带着温度,好像越吹心里越浮躁。
代驾的司机是个小年轻,外放的电台是伤痛青春,节目里的女孩有一副优美的好嗓子,在忧伤的bgm里声嘶力竭地喊着谁谁我爱你一辈子,常远本来就晕头转向,被她一嗓子嚎得脑子都懵了。
爱,和一辈子啊。
这两个字眼也不知道打开了什么开关,使得酒精仿佛开始在血脉里燃烧,常远感觉胸中有种空旷又磅礴的情绪正在滋生,也许是冲动,或许是勇气,不过管他呢。
他趴在窗户上看城市的夜灯,心说我都已经是喝醉的人了。
醉不如昏厥,起码不会不配合,堂堂凌云的老板像个老妈子一样把两个醉鬼分批次强行送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他满身是汗地打开家门,只一眼就敏锐地发现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在温泉酒庄门口没能拦住的监理大人,此刻躺在他家的沙发上,面容平静,眼皮下一片浅色的阴影,肢体放松,身体呈现微微地倾斜,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