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衡 第22章

作者:少言 标签: 甜文 近代现代

第36章

扫墓那天,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雨水不大却密集,一不留神,就在毛孔上黏了浅浅的一片。两人起了个大早,坐上傅砚的车,赶在路况变得拥堵之前从家里出发,直奔郊外陵园。

夏璟提前一天在附近花店定了花,唐琬走的时候他年纪太小,其实不太记得母亲喜欢什么花,只能凭借记忆里模糊的印象,让花店老板发挥想象力做选择。

成年以来,每逢清明,夏璟都是独自前来看望母亲,这是头一次,身边有人作陪。他手里拿着早饭,自己吃一口,给傅砚喂一口,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连窗外阴郁的天气好像都没那么讨厌了。

他们是第一批抵达墓园的人,比往年夏璟自己来的时间都要早,停车场里还留有许多空位。夏璟手捧花束,提着水桶,熟门熟路在前面领路。一路冷冷清清,此刻墓园内人不多,沉默蔓延在祭扫者之间,四周只有风声贯耳,呼呼作响。

走过半程,雨势突然变大,他们不得不撑伞躲避。傅砚从夏璟手里接过水桶,搂住他的肩,把自己塞进他的伞下。一方僻静的天地,交融的气息被困于方寸之间,隐忍着,躁动着,又彼此驯服着,制约着,形成了完美的平衡。

夏璟状似无意地笑了笑:“小时候,我挺怕来这里的。”

他对母亲的爱,伴随着亲眼见证她死亡的恐惧,尽管接受过心理治疗,但那阴影或许仍会一辈子与他如影随形。有时候,他甚至会恨唐琬,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用最残忍无情的方式,审判夏维年所犯下的错误。

傅砚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又在他的耳朵上留下了一串串湿漉漉的吻,就像宠物安抚情绪低落的主人:“现在呢?”夏璟摇摇头,没有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

唐琬的墓位置十分靠后,他远远望过去,旁边栽种的两颗松树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那树是母亲去世的时候种下的,当时又矮又瘦,像是随时会枯萎,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它们早已摆脱记忆里穷酸的模样。

其实一路走到现在,夏璟的情绪很平静,偶尔流露出的消沉,多半是受环境影响,也很快被傅砚亲昵的安抚打散。然而这份宁静,在看到墓前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后轰然碎裂。仅仅一眼,他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发出悸动的悲鸣。夏璟匆匆把雨伞塞到傅砚手上,失魂落魄地跑进雨中。

鲜花不知何时从他手中滑落,艳丽的红色一地铺开,在被大片素色包裹的陵园内异常醒目。

夏维年和许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怎么敢!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任凭雨水浇湿全身也无法缓解。他冲动那两人面前,握紧拳头,极力阻止自己动手,冷冷地质问对方:“你们来干什么。”

夏维年车祸之后,还没完全康复,一条腿打着石膏,端坐在轮椅上,许茹则站在他身后。唐琬的墓前摆放着鲜花和食物,还有即将烧完的香烛,看来两人已经待了不少时间。

这番善意的举动并没有得到任何谅解。夏璟与他们相对而立,仿佛对面是势不两立的死敌,界限壁垒分明。盛怒之下他反而极其冷静,冰冷无波的语气里充斥着尖酸刻薄的讥讽:“你们有什么脸来见她,怕她在地下不够安宁?”

他很久没有如此直接地向夏维年传达自己恨意,原本觉得,这些浓烈的情感,终究会随着时间的冲刷而暗淡褪色。可惜并没有。新生的健全皮肉长在伤疤上,看似肮脏丑陋的疮口已经愈合,孰不知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就只是空幻的伪装。

夏璟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和继母,希望他们说点什么,不论说什么,至少给他一个反驳的理由。可是夏维年和许茹并没有那么做,两位天命之年的老人,眼底是抹不开的沉沉悲色,像是对着唐琬,又像是对着夏璟,让他看起来如同是一个需要怜悯的可怜人。

他们凭什么同情我!夏璟咬牙切齿地想,他的母亲死了,他曾经差一点疯了,但始作俑者却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这是什么无望的黑色童话故事?他紧握的手心里指甲刺破皮肉,愤怒即将化作实体冲破情绪的临界点,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身体里咆哮而出。

然而,在他跨入深渊之前,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拉住了。

雨好像在一瞬间停了,头顶多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傅砚温暖宽厚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腰,挡在了他的身前。他托起夏璟的脸,与他鼻息相抵,将他眼中除自己外所有的东西全部挤了出去。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或许没有,只是一场冗长且沉闷的幻觉。夏璟合上眼帘,直到呼吸不再颤抖:“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么糟糕的一个我。他不敢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傅砚蹭了蹭他的额头以示安慰:“让我去说,好吗?”夏璟没有犹豫,下意识点点头。

他接过傅砚递来的伞,走出去很远,把自己放到安全的角落,远远望着傅砚低头与夏维年交谈。可傅砚什么都不知道,即便他足够聪明,从三言两语推断出他们的关系,但有关当年的恩恩怨怨,恐怕没有人会告诉他详情。

他会和夏维年说些什么?夏璟略有些不安。傅砚像是能感受到他的焦虑,时不时会抬起头看他一眼,然后露出一个叫人宽慰的笑容。谈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结束后,傅砚帮夏维年和许茹收拾了东西,目送他们离开了墓地。

走之前,夏维年回头看了夏璟一眼。对于自己的儿子,他的眼中从来没有任何责怪,有的只是浓到无法稀释的心痛,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内心充满慈悲的圣人,以渡凡人出苦海为己任。

可越是这样,夏璟就越是无法释怀。

第37章

走出陵园的路远比他们来的时候热闹,扫墓大军蜂拥而至,为肃穆的园区平添了不少人气。孩子们通常会把这样的日子当作春游,可惜这次天公不作美,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伞下,亦步亦趋地跟在长辈身后。

进来的时候是夏璟领着傅砚,出去的时候完全反了过来。夏维年和许茹离开后,夏璟按部就班替唐琬擦拭墓碑,上香,烧纸钱,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他跪在母亲墓前喃喃自语,说生活的琐事,说工作的见闻,说傅砚,对刚才的纠纷只字未提。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小时,他起身对傅砚说:“走吧。”

回程的车上,夏璟闭眼假寐,他没有问傅砚和夏维年说了什么。早年叛逆的劲头让他很早就向家里出了柜,而带到母亲墓前的人,身份也不难猜。他无所谓夏维年的态度,但不能忽视傅砚的看法。只不过,今天太累了,他让自己等一等,不用很久,或许明天,他就会把故事告诉身边这个人。

傅砚没有把车开回家,而是带他去了一家私房菜馆,说是朋友开的店。把车停好后进了小巷,七拐八弯,绕了很久才抵达目的地。虽然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夏璟十分怀疑,把饭店开在这种地方会有生意吗?

不过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傅砚告诉他,这种地方吃的是所谓的逼格,一般得提前很久预订,网上营销案例不少,很多人喜欢尝试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越是吃不到,越是趋之若鹜。他说老板和大厨都是他那个朋友,手艺也就一般般,如果夏璟觉得不好吃,不用给他面子。

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个男人,戴着围裙挽起袖子,对着傅砚直接就是一个熊抱。这人看起来年长傅砚几岁,身材结实,五官生得正气凛然,面部线条刚硬流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警察这一职业。想来他应该就是傅砚的朋友,也就是这里的老板。

傅砚帮他们简单介绍了下彼此。老板叫刘清池,这家私房菜馆开了五年,他喜欢做菜,家里也有钱,开着纯属玩票,高兴了就开张几天,忙起来就关门大吉,反正也没指望赚钱。他对傅砚说,这里已经半个多月没接待过客人,算你小子运气好。说完眼睛瞟了瞟夏璟,笑得有些暧昧。

同类的气息很好分辨,夏璟与刘清池第一次见面,回了一个礼貌的笑容。两人随后跟着对方进入一间四合院,环境优雅,地方小而精致。刘清池让他们随便找个房间待着,问夏璟有没有什么忌口。他没有问傅砚,应该是对他的口味很熟悉,夏璟摇摇头,说没有。

待人走后,傅砚咬着夏璟的耳朵八卦:“别看刘清池这样,他是在下面的。”夏璟心中扬起半分惊讶,但很快消散,毕竟一米九的肌肉零号也不是没见过,就是没下得了口。他不动声色抿了抿嘴:“你睡过?”傅砚闻言,有些意外地挑起眉:“你介意?”

说介意未免显得小器,说完全不介意又自欺欺人。夏璟暗忖,他进入角色的速度有够快的,这会儿醋都吃起来了,真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他不禁努努嘴,对自己很无语。傅砚看在眼里,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不睡朋友。”

哦,那就是没睡过,夏璟迅速得出结论。他被这句话有效地缓解了一半的嫉妒,剩下那一半,不太强势地胁迫着本人,端起装模作样的架子,故意找茬道:“那你想睡我,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刻意上扬的音调,和放低音量的尾音,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不过这一拳就如同打在棉花上,没有取得预料中的效果。傅砚无意识地点点头,直言不讳:“本来就是,没想把你当朋友,况且,”他突然凑近,“不是想睡你。”语气竟然还有点委屈,将不要脸表现得十分到位。

夏璟一愣,马上意识到隐藏在朴实文字下的陷阱,一重又一重,显而易见的捉弄。他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嘴角却不自知地勾起笑容。一个擅长写刑侦文的作者,竟然拿甜言蜜语跟他玩文字游戏。夏璟胡思乱想了一通,回过神来发现,空荡荡的肚子正积极地提着抗议。

“饿了?”傅砚也听见了,伸手覆上来,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揉了揉他的肚子。然而手的主人不太老实,没摸几下就直奔下三路而去。

脆弱的部位被温热的掌心撩逗,夏璟浑身一颤,赶忙把傅砚的手掀开,而后相当挑衅地朝他舔了舔嘴唇。轻佻的目光往下汇聚,如一窜而过的电流,无不刺激着对方着胯下那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始作俑者满意地宣告:“先吃饭,再吃你。”

他觉得傅砚可能有一天会被自己逼疯,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想到这里,夏璟就不可避免地感到愉悦,早上那点破事,被挤到思绪的角落,变得如此不值一提。

端上桌的第一道菜是花生。

夏璟有些微妙地看着眼前的盘子,直径七八厘米左右,是一只猫爪的形状,肉垫部分呈现粉色,看起来十分少女。刘清池放下盘子,站在两人对面:“最近研发的新酱汁,酸酸甜甜,初恋的滋味,尝完给我点评点评。”

傅砚嫌弃地甩甩手,让他赶紧滚。对方丝毫不生气,嘲笑他有异性没人性,说完又一本正紧向夏璟道歉,说异性不是那个意思。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夏璟点头表示理解,刘清池就闪身出了房间。

这道花生出乎意料的美味,甜味多过酸味,但非常清爽,傅砚都赞不绝口。他笑说刘清池虽然喜欢做菜,但毫无天赋,也就仗着有钱,强迫他们这些朋友捧场,当然都是免费招待。他一连吃了好几颗,微微一侧身,就看到夏璟低着头,伸出舌头,对夹在筷子上的花生舔了一口。

那么小一颗东西吃成这样也是没谁了,傅砚略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裤子。得了,自制力都让狗给吃了,某个玩意儿真能不分场合地叫他好看。

第38章

因为事先有傅砚的提醒,夏璟本没有抱太大期待。但事实上,一桌菜好吃得远超他的预期,就连傅砚都十分费解,他上一次见识刘清池的手艺是在刚回国的时候,现在不过两个多月过去,这位朋友的烹饪水平竟然有了质一般的飞跃,仿佛直接从小灵通迈入了智能手机。

酒足饭饱,夏璟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这里没有禁烟标志,他问傅砚讨了根烟,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白雾迷了眼,他不断在权衡,是否要将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从大脑里挖掘出来,拼凑成一个方便理解的客观故事告知对方。可或许傅砚并不感兴趣。家长里短,就如同狗血的八点档连续剧,对男性的吸引力非常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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