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几杯
谈少宗习惯了拍摄对象因为各种原因迟到甚至要求改期,等待四十分钟完全是小事。摄影助理和化妆师先结伴下楼买咖啡,谈少宗和金洁出于礼貌留守原地又等了十五分钟,金洁收到小孟发来的信息说二十分钟内没有一个人能到,她连打几个哈欠,劝谈少宗:“走吧,买个咖啡,万一要等到晚上。”
谈少宗对咖啡不热衷,而且最近一段时间睡眠质量不错,跟着金洁下楼只是想打发时间。他找了个空座坐着等金洁,百无聊赖之下抬头研究起头顶的吊灯,半分钟后收回视线看到排在队尾的金洁一直在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谈少宗排在金洁后面,金洁转过身一脸鬼祟表情极小声讲:“十点方向那一桌的人在讨论祁抑扬。”
那一桌坐着两位女士,桌子的位置离点餐台近,她们讲话又没控制音量,集中注意力能听到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金洁很有小聪明,为了能在这附近多停留一会儿,帮谈少宗也点了杯咖啡。
她们讲的其实还是又止前一阵的事,比新闻报道多出来的部分是说这件事令祁正勋对儿子独自创业很不放心,而祁抑扬自己也元气大伤,因此父子俩达成共识会把接班的事正式提上日程。
谈少宗怕被认出来,全程低着头,好在讨论得激烈的两位女士视线从头到尾根本没往后她们这边看。金洁也安安静静,拿着咖啡跟谈少宗进了电梯才问:“她们说的真的假的?我怎么感觉是真的,要不然她们也不敢在公司这么大方讨论。祁总要是接班了你的身价是不是也要跟着翻番了?”
谈少宗不回答,反而问她:“你叫我过去之前她们在说什么?”?
“之前?噢,也没什么特别的,”金洁回答,“就说小祁比老祁长得好看。”
他们回到会议室,仍然只有谈少宗带过来的人在。两个拍摄助理在认真架机器和测光,谈少宗跟他们重申在车上已经讲过一遍的注意事项:“待会儿打光一定要注意,普通人不像艺人五官轮廓深,千万别拿平时那一套来应付,”说完又转向两个化妆师妹妹:“修容可以比平时下手狠一点,通常中年人拍照最影响效果的就是下颌线不清晰,化妆底子打好后期修图会轻松很多。”
他还没交代完,小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谈老师,祁总提前到了。”
谈少宗正要回头招呼伯父好,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伯父的儿子。
他完全不知道祁抑扬今天会来。
金洁之前递上来的提案里附有参与现场拍摄人员名单和过往照片供谈少宗参考准备,在祁氏董事会有位置的祁抑扬并未名列其中,谈少宗只当他是备注里写明不能到场照片需要后期合成的那一类。他爽快接下这个拍摄是因为觉得在外界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的情况下祁正勋的面子不可不顾及。
谈少宗总在关键时刻走神,目光锁在祁抑扬身上,脑子里想到的却全都是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他想待会儿结束之后得跟小孟反馈一下,拍摄计划不能写得那么不准确,令他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而且祁抑扬五官轮廓都标志端正,刚刚跟助理和化妆师讲的东西在他身上全用不上。
距离在纽约分别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最近连日升温正式宣告季节更替完毕,祁抑扬穿的衣服比当时单薄了许多。虚拟故事里最爱大书特书这样的重逢时刻,但谈少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他甚至完全没有同祁抑扬久别的感觉——新闻报道随时都在更新他的近况,在诸如醒来发现忘了关灯的边角瞬间谈少宗也会想起他。
但这到底和以往见到出差半个月后回家的祁抑扬不一样,婚姻状态已经变更了,现在在人前却又要装作一切如常。
谈少宗本来以为自己做得到,他对着吴川和屠苏都能侃侃而谈,痛定思痛对这段感情做了深刻而全面的检讨总结,号称要拿现在的祁抑扬当迭代之后的全新版本,想着以后万一再有交集一定要表现得坦荡大方,相逢一笑泯恩仇,何况他们之前也谈不上有什么真正的恩与仇。
而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如想象中轻松,祁抑扬1.0曾经暗自寄存于谈少宗的感情过重,谈少宗在短时间内接收了祁抑扬的全盘心事,再见面时不管是在纽约还是此刻都觉得愧对又不知如何是好。
谈少宗心跳自动加速,“祁抑扬”三个字哽在喉咙里,人都走到眼前了也还没叫出口,他像被人施了定身咒,心头顿生的那份紧张仿佛回到读书的时候数学老师说要临时小测。
祁抑扬脸上也有意外神情闪过,但他很快克制了,面上看起来比谈少宗要从容。跟他一块儿走进来的祁正勋主动先跟谈少宗打招呼:“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他们居然还真把你请过来了。”
按理说找个摄影师来拍照这类小事绝对不需要祁正勋过问,巧就巧在几周前行政部门的人来跟祁正勋的秘书确认他的行程时,他正巧去找秘书核对体检预约时间。听到要拍年报照片的事情,他玩笑一句:“需要摄影师吗?我家里正好有一位。”
祁正勋是真的随口一说,下面的人却当做指示认真执行,拟好邮件发出去,谈少宗那边答应了。
谈少宗以往和祁正勋也算不上亲近,眼下有旁人在看,他带笑答一句不亲不疏的场面话:“是我的荣幸。”
“在家人面前不用那么谦虚,”祁正勋摆摆手,在公开场合展现和睦的家庭关系对他来说是多年练就的惯性,他跟谈少宗讲话的语气比平时要更亲切:“你岑阿姨在家里不知道夸过你多少次会拍照,巧就巧在抑扬今早陪我去体检,临时过来了,合影少不了,时间允许的话你也顺道帮他拍一拍单人照。”
祁抑扬比他父亲要更诚实,脸上的笑看起来也更真情实意:“我不知道今天会是你来。”
祁抑扬语气自然,听到这话的人也都没多想,只有谈少宗高度敏感——正常情况下没道理今早从一张床上醒过来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对方几小时后的行程,于是他赶紧圆场:“没跟你提,打算给你个惊喜来着。”
祁抑扬识破他的刻意,也跟他过招:“惊有一点点,喜比惊多。”
重逢因为巧合加速到来,祁抑扬站在会议室门口见到谈少宗回过头来,心底感叹命运总是一二三再而三地在他们之间安排雷同重复的剧情。
第一次是新鲜居多,他花一个下午的时间认识了谈少宗;第二次是好奇作祟,起始于那个时候的感情令他在十年答应了一个荒谬提议,以最亲密的身份和谈少宗朝夕相处过;而眼前跟谈少宗打照面时只剩下愉悦。如果今天也会成为他们之间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祁抑扬很有兴趣放手观望天意会把他们带到哪里。
祁正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开跟后到的董事打招呼去了,旁边一众人等也都跟着他离开。谈少宗松口气,叫过来还空闲着的那个化妆师帮祁抑扬做简单修饰。
祁抑扬不太配合化妆师,尤其是粉饼碰到眼周他闪躲得厉害。谈少宗坐在一旁看了两分钟,站起来轻拍化妆师肩膀:“我来吧。”
谈少宗接过粉扑继续给祁抑扬上散粉。祁抑扬闭着眼,突然想到跟谈少宗闹出过绯闻的男男女女里至少三分之二是他的拍摄对象。明明早就已经暗暗计较过,也自我开导好了以后都不要计较,如今切身感受到了作为拍摄对象和谈少宗会如何近距离接触,祁抑扬又还是忍不住问:“你一直都会亲自帮模特化妆?”
谈少宗完成一个步骤,回身从桌上拿了张小镜子举起来方便祁抑扬检查效果,然后回答说:“读书的时候刚开始接客片为了降低成本偶尔自己给模特画,成立工作室之后你是第一个,千真万确,不是顾及别人在场才故意这么说。”
祁抑扬因为不喜欢化妆品味道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终于在这时候放平了。
打完底其实也没什么其他步骤需要做,祁抑扬眉毛天生长得好,谈少宗只打算做简单的修剪。注意到剪下来的细碎眉毛落了一点在祁抑扬的眼睑和脸颊上,谈少宗没多想就拿指腹去擦拭。
手放上去的时候谈少宗没多想,但真的感受到指腹下祁抑扬眼皮跳动却令他没来由地嗓子发干。
生理反应比心理还要更敏感。
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刻意去想,但现在突然有了打破安全距离的接触,以往那些旖旎放/浪的床上时间突然又变得可感了。关系不一样,场所不一样,皮肤的触感却是熟悉不变的。
谈少宗心浮气躁,微微往后仰了仰身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专注。
他给祁抑扬上妆的时间统共不超过十分钟,额头上却起了一层薄汗,一结束他就立刻转过去认真收拾起工具。
谈少宗突然非常想抽烟。金洁到底还是言中了,一忍再忍也总有忍不住想要破戒的时候。他从裤兜里摸出来一颗金洁今早递给他的糖,三两下拆开糖纸放进嘴里。
再转过身去时祁抑扬还保持原样坐在椅子上,他的脸上虽然只是做了一些小修饰,但很好地放大了容貌上的优点,谈少宗以专业的眼光判定会很上相。
会议室里人已经多了起来,大家虽然都很有眼色地保持距离给他们留足私人空间,但总会时不时忍不住朝这边瞥一眼。谈少宗时刻谨记在外人面前不可露出婚姻破裂的迹象,想了想手伸进裤兜又摸出来一颗糖,摊手递给祁抑扬,没出声小幅度做口型提醒他:“有人在看。”
“你其实不用那么刻意,”祁抑扬笑着把糖接过来,配合谈少宗压低了声音说话,“他们也就是看个新鲜稀奇,心里更关心待会儿拍照的站位。”
祁抑扬学谈少宗把糖揣进裤兜里,起身去跟其他董事一一打招呼。
快过了一个小时才开始正式拍摄。正式入行以来谈少宗从没拍过这种规矩的集体合影,只能凭借念书时学过的基础知识调度现场调整参数。
他先试光,镜头框住七个人,谈少宗分辨不清楚是因为祁抑扬本身惹眼还是他私心作祟,每次调完打光板的位置他看向取景器的目光焦点总是先落在祁抑扬身上。
有手机震动声突兀地响起来,站在祁正勋旁边那位男士冲谈少宗比了个暂停的姿势,拿出手机接了电话。旁边一众人倒都维持着谈少宗刚刚指点好的姿势站着没动。
谈少宗趁这个时间喝了口咖啡,他重新端好机器,拉近焦距细细检查每一位是否还有需要注意的地方,两边肩膀是否高度齐平,脸的角度往左还是往右偏一点点会更好。轮到祁抑扬的时候,他没留神把焦距拉到最大,透过取景器能清晰捕捉祁抑扬每次眨眼。
谈少宗知道祁抑扬作为拍摄对象只是配合地在看镜头,但焦距缩短了现实世界的距离,令人错觉他就站在面前凝视谈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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