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他的先锋为他破开巨浪,而他的骑兵如同一支楔子,紧随其后,那一瞬间的景象如同神话中能分开海水的号角,东营的骑兵像巨刀一般劈开巨浪。银枪白马的青年如同一团火焰,在山坡上斩首西戎的将军,将人头高高举起。
“小骠骑!小骠骑!”战场上响起欢呼声,这声音早已不如靖北第一次大战时响亮,甚至是低沉而带着伤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加让人热血上涌,仿佛周身也燃起火焰,愿意跟随他一起赴死。
叶庆在这瞬间明白传说中那些不世出的将领该做什么事。是练兵,也是替国家尽职尽责,守住该守的地方,打赢该赢的仗。但更是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绝望中,成为所有士兵心中的那团火焰。想带所有人回家,那是少年才会有的希冀,战场上哪有永远不死的人?这次战役中侥幸存活,总也会死在下次。胜利,大胜,大捷,斩首数万,不世之功,那都是君王的事,在此时此刻的这片战场,在每一片战场,每一个人会死去的可能都比活着大。
而他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活下去,他会斩杀所有的敌人,破开所有的防线,杀光所有阻挡在他面前的人。
所以跟着他、追随他、拥戴他、成为他,像此刻这山呼海啸的欢呼,只要成为其中的一员,在耀眼的光芒与火焰中,成就这份功勋,共享这份荣耀!这甚至不止是生的希望,而是某些崇高的,炽热的东西,让人愿意随之燃烧,为之战斗。
人终有一死,如果一定要死的话,那就死于这份荣耀吧。这样,当死亡降临的时候,至少是以英雄的姿态!
就连那支暗箭也没让他倒下,有一瞬间敖云是踉跄了一下的,叶庆几乎要以为他会从马上摔下来了,但很快红色的火焰又席卷而下,直接冲散了黑色的潮水。
叶庆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来得及与他相遇。他的陌刀阵在骑兵的掩护下绞杀了一小支铁兀塔,但原本近万的陌刀队早已不到三千了。
“你怎么样?”与骑兵互相掩护着后退的时候,叶庆问他。
敖云没有回答,他半张脸都埋在头盔中,叶庆还是从他带着汗的苍白脸色看出了端倪。
他的腹甲下埋着半截断箭,是铁制的箭杆,威远将军就是死于这种暗箭的,据说西戎人给这种箭起了个名字,叫“斩将箭”,铁箭头上带着倒钩,又准,又势大力沉,重骑兵的盔甲也挡不住。
“你去侯爷那边,西戎的箭手不止一个。”敖云只低声告诉他,又再度策马而去。叶庆的陌刀队已经组不成阵型,也确实该退回修整了。这次靖北军是全军出击,靖北侯披挂上阵,亲自带着重骑兵冲锋。叶庆退回去时,靖北侯的旧伤已经裂开,匆匆包扎之后,又要带着骑兵冲出玉门关。
叶庆拉住了他的马。
“侯爷,咱们退吧。”
俞烨露在头盔外的眼神有瞬间的错愕,心腹副将阵亡后,军师褚良才又因为猜度离心,他视叶庆为新的知己,也是弟子一般的角色。没想到这时候叶庆会来劝他,这种来自原本笃信他的追随者的反对最容易动摇人的信心,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一错到底。
但他毕竟是靖北侯。
他鞭子一抽,叶庆的手就松开了,身着重甲的王侯眼神决绝:“去找到恭亲王,护送他出去。告诉他,见了圣上替我带一句话。”
“什么话?”
“俞烨揣测君心,万死莫赎。”
然后他催动战马,靖北铁骑如潮水般冲向战场,发出让人胆寒的金戈铁马之声。没见过重骑兵冲锋的人,是不会知道是什么是真正的山海之势的。如同席卷这片平原的狂风,或者滔天的巨浪,然而相比靖北的铁骑,更恐怖的,是地平线上聚集起来的乌云一般的铁兀塔。察云朔三十万大军压境,是真正的黑云压城。
这是最后的决战,不是西戎的决战,而是靖北的。
最后胡乱凑就的十万士兵,要在玉门关前的平原上,与西戎殊死一搏。
叶庆是知道靖北侯那句话的意思的。
他不是觉得这场和西戎的战争不会赢,而是太相信大周会赢了。他担忧的,一直是赢了之后的事。
东宫伴读羽燕然,凌烟阁上第四位的功臣之后,自小放在燕北教养,这履历靖北侯太熟悉了,因为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新帝登基,封疆大吏自然是要用心腹之臣,燕北王府不能动,幽州有敖仲,况且敖家的功绩也不低。羽燕然最大的可能是靖北封侯。王侯的视野是和普通人不同的,他要保住俞家在靖北的位置,必须得立下天大的功劳,高到天珩帝不得不体恤他,另寻别处安顿羽燕然。
天纵英才的青年王侯,自然有着凌云志气,想的不只是保住家传的侯位。靖北这样的精兵,这样的骑术,他甚至是想要窥视王位的。当年幽州牧李泓能射伤察云朔,他就敢斩杀西戎王。
可惜他只知道要当霍去病,没想过史书上还有一个绝世的英雄,叫做项羽。
哪怕是百战百胜的将军,也是可以输掉天下的。就算练出世上最好的兵,也可以输给战局上方的翻云覆雨手。
叶庆没有办法,只能再冲入战局中。玉门关下已经杀成了一片尸山血海,白龙河水被染得通红,陌刀队虽然正面战场已经支持不住了,但在这样的混战中却是破局的利器,竟然真让他杀出一条血路来,冲到了雪山之下,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
身份最尊贵的恭亲王,此刻却身处战局最险要处,他从京中带出的数千卫队艰难地守着雪山下的一片城墙残垣,西戎人显然也知道他的身份,这片废墟牵制了至少上万的西戎人,而那地方自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次进攻前东营担当的是最危险的任务,此刻魏海老将军陷入重围,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在废墟外如同天神,挥舞着□□挡下一波又一波的铁兀塔冲击。
叶庆扫了一眼战局,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们是在为东营的骑兵牵制西戎人,这处山坡是敖云那数千骑兵最后的地形优势,如果这片废墟守不住,那么敖云和卫章带领的骑兵将会失去最后的策应,这一幕像极了狂风暴雨中的风筝,这片废墟是最后的线轴,不然就算敖云再英雄,七进七出之后也无处可回。
然而这片废墟实在太难守了,叶庆知道恭亲王此次所带的都是卫戍军中的精锐,甚至有些人他都是听过名字的,要不是他们,也守不下这片废墟了。
要是父亲见到这一幕,一定会心碎的。
京中最宝贝的羽林卫,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是可以守宫门考武举的高手,此刻却陷在西戎的大军之下,命如草芥般倒下。绣着羽翎的锦衣上都是血污泥土,但英勇一如传言,不然也不会守得下来。
叶庆带着数百陌刀队杀入战局,将在西南角上刚刚成形的西戎弓弩营杀得一片狼藉,顾不得看倒下的战友,直接冲入了废墟中。
让靖北侯无比忌惮的恭亲王,其实也不过是个比敖云稍大的青年而已,不知道皇家如何教养的,这时候竟然也不显胆怯,仍然气质沉稳:“叶将军,怎么样了?”
“侯爷让我护送你回凉州城。”
“怎么,他还不退?”
叶庆无暇作答,因为新一轮的西戎人又冲了上来,看得出他们是下定决心要活捉恭亲王,竟然派上了为铁兀塔做侧翼的钩拒手,能突破重甲的往往都是势大力沉的武器,像铁兀塔挥舞的连枷,和靖北重骑使用的铁骨朵之类都是这道理,除了敖云的□□队是个例外。铁兀塔的钩拒手就是蒙苍用来专门应对重兵器的,武器是一根锋利铁钩,两端是钩,中间是拒,借力打力,十分巧妙。
“王爷快退……”叶庆只来得及说完半句话,就冲入了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之中。他的关刀挥舞起来横扫千军,在狭窄废墟中却不能久战。正浴血厮杀时,听见战场上响起雷鸣般的西戎鼓。
“怎么回事?”他又惊又怒,抬头看见废墟西南方的那杆将旗已经倒了下去。
是魏海老将军阵亡了。
西戎士气大涨,顿时金鼓齐鸣,战鼓擂得震天响,远远看见一杆巨大的狼头旗高高立起,旁边簇拥着数十杆小旗,旗上高高挂着一只狼头,上面用猩红血色,画了一只狼王的模样。
“是西戎的北大王延宕。”叶庆心下一沉:“他没资格举察云朔的狼旗,这是西戎的三皇子讷尔苏,他在替父出征!”
西戎王的狼旗大大振奋了士气,魏海将军的阵亡更是让人肝胆俱裂,就算是无比勇猛的东营,这时候也现出了疲态。士气一倒就再难振作,顿时铁兀塔合围而来,眼看要将整个废墟围住。
“快走!”叶庆砍倒一名西戎将官,回头朝着恭亲王大吼,然而穿着墨色蟒袍的青年却毫不动容,而是直接将腰侧悬着的玉龙剑拔了出来。霜雪般的利刃,上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萧”字。
他是决心要死在这片废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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