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梅西洲
第92章 一刻一生
朝廷的赏赐流水似的抬进齐府, 在旁人看来颇有些冷落门庭又生光辉的意思,江梦幽在这方面倒不吝惜,金银财帛、玉石宝器堆山塞海地赏下来, 只压着齐鹤唳的爵位官职, 封了个一品的左军大将军。
宣旨的人前脚一走,玄甲军众人后脚就炸开了锅,张副将嚷道:“简直欺人太甚,那蒋峰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你平起平坐!”
“就是!将军, 封赏如此不公, 咱们索性破开脸闹一场!江家姐弟得了天下,这是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了!”
“你们胡说什么!”齐鹤唳刚能下床,唇色还是青白的, 他很平淡地说:“三年前我不过是个五品校尉,现在封了一品大将军,怎么能还嫌不足?这已是皇恩浩荡了。”
“嘿、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张副将使劲拍了一下手,“人家欺负到你头上,你还无怨无悔地守着他!不是我说,无论你以前有多对不起江公子,你拼死拼活打下了这个天下,怎么也该还清了,何苦还要这样挤兑你?”
齐鹤唳一挥手道:“行了, 我让你去办的事可有眉目了吗?与其抱怨这些,不如在那件事上多用些心!”
“大海捞针啊, 你让我上哪儿去把早失踪了三年的人给你变出来,只当他们死了完事!”张副将“哼”了一声,“要是瘦猴儿还活着, 看见兄弟们如今的风光,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我封了游击将军,老李是振威将军,都是三品,那些小官儿们一口一个将军的叫着捧着,从军时哪儿敢想这一天?”
齐鹤唳笑道:“我记得当年你看上了米铺家的姑娘,人家父母嫌你官卑职小,不肯把女儿嫁你,现在你再去她家提亲,想来是无有不从的了。”
“我为何还要去她家提亲?如今可是我看不上她了!那些五六品的小官排着队把女儿嫁我,个个年方三八、如花似玉!”张副将说起这些颇有几分得意,转而他又叹了口气,“你还别说,我前几日确实去米铺看了她一眼,这三年她八成过的不好,容颜衰朽、老得厉害,也不像我记忆里的模样了,我给了她父母五百两银子,不过是为了找回当年的脸面,那老两口感恩戴德,巴巴地要把她送我做妾,我却已再没有想娶她的心思了!幸而当年亲事没成,否则不是要耽误我的好姻缘吗?”
齐鹤唳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权势财帛是太好的东西,对一个七品武官来说,米铺家的闺女就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可在朝廷的三品大员看来,那个姑娘已连给他做妾都不配——时移世异、人情翻覆,从来都是如此,一个人在这变易无常的世间守住一颗不变的本心,是何其的难!
张副将又说:“你这些日子都在养伤,不知道兄弟们进城后的乐事,我手底下有个姓孙的千夫长,这人在军中以疼夫郎闻名,待他那青梅竹马的夫郎真是如珍如宝地好,这回他也得了个五品的官,你猜怎么着!我前几日竟在花街看到了这小子,妈的他还包了个花魁!我捏着这事,坑了他好几顿酒,他醉了后说,九死一生地从战场上回来,自然要好好地享受一番,人生一世,总要什么都尝过才不算虚度,他夫郎是个哥儿,他手里有了钱想尝尝姐儿的味道,可这一尝啊、就掉进了温柔乡喽,他不敢让他夫郎知道,又舍不得花魁这朵新鲜的解语花,藏着掖着的怂样别提多逗了...”
两人这边正说着,那边忽然有人来通报:“贵君驾到,请齐大将军接驾!”
齐鹤唳一愣,随即急匆匆地拔腿就往府门跑,背上没长好的伤口扯着发疼,可他心里发热、根本顾不得这些微末的疼痛,张副将看着他的背影嘟囔着说:“打了巴掌给个甜枣,这又算什么...何苦跟一棵树上吊死!”
江梦枕的车架停在齐府门前,宫婢如云、内侍无数,比当年他十四岁初到齐家时排场更大,他被人搀扶着从马车里走下来,头上戴着镶嵌着脂玉的金冠,身上穿着绣着凤鸟的淡红春衫,贵气中自有一股冲淡的清雅、典丽又脱俗。他看见齐鹤唳有些气喘的站在门口,因在病中脸色发白而显得那双眼睛分外地黑,正直直地看着他,江梦枕足下一顿,也一瞬不移地瞧着他,周围有很多人围绕着他们,可那些人在他们对望的这一刻,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了,那些不用说出口的脉脉思念,已流转于三人的眉目之间,传达到对方心里。
江梦枕向来是极温柔的人,齐鹤唳早就知道江梦枕在他重伤时没有来看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此刻他更加确信,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江梦枕见他眉目舒展、唇角带笑,不自觉地也轻轻笑了起来。
三年前,江梦枕流干了泪从这里坐着马车离开了他,三年后,江梦枕下了马车微笑着向他走来,相比建功立业、封侯拜将,这一幕才是齐鹤唳心底真正的所求,与此刻相比,封赏的不公又算得了什么?
江梦枕曾以为他再也不会回到齐家,可眼前这个人到底让他割舍不下,故地重游,江梦枕也有一番感叹,他在朱漆凋残的大门前轻声说:“这回,倒叫你在这儿等我了...久等了吧?”
“只要你肯来,多久我都愿意等。”齐鹤唳看着江梦枕的脸,方才因张副将所讲的“乐事”而产生的郁气瞬间消散无踪,他感觉到一种久长的平静与欢愉,也许情到深处无怨尤,他就这样看着他的心上人,真觉得为江梦枕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
内侍见三人双双要往里走,忙尖着嗓子道:“贵君殿下驾到,齐大将军接驾行礼!”
齐鹤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屈膝跪下去,江梦枕伸手拦住他道:“快起来吧...”
“贵君殿下千岁千千岁!”齐鹤唳起身时借着衣袖的遮掩轻轻捏了捏江梦枕的指尖,在众人的环绕下,他们不能做什么逾矩的亲密举动,可就是这样隐秘的小动作反而更让人脸红心跳。
江梦枕脸上有些发红,他们曾做过夫妻,怎样亲密的事都已做过,此时却恍惚间宛如情窦初开似的,他的指尖烫得厉害,好像燃起了一簇火,“你的伤好些了么?”他一面往齐府中走,一面低声问:“心痛症又发作了么?”
“背上的伤口正在结痂,不用连轴打仗,军医们把腐肉余毒刮了去,恢复的时间大约要半年,心痛症喝着孙大夫开的药没再犯过,那天我突然吐血,吓坏你了吧?”
“吓得我魂飞魄散,如果你有事...”那时齐鹤唳若当真一命呜呼,江梦枕是绝不会独活的,他没说下去,只道:“幸好蒋少将军及时赶到,救了我们一命。”
“等我的伤好了,一定上门去拜谢他。”
“他带兵去青州了,敦促着蛮人残兵撤出北境,”江梦枕犹豫着说:“姐姐有心要重用他,这次的封赏也是,姐姐因为我们的事对你有偏见,所以分外地提拔蒋少将军...”
“这样没什么不好,他受重用出去带兵,就不能在京城缠着你了,”齐鹤唳不以为意地一笑,扭头看着江梦枕道:“你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是更重要的,我参选羽林卫、去青州投军,不过是想为我的夫郎挣一份诰命回来,于我自己而言,倒对做官没什么执念,一品大将军已足够荣耀了。你说太后娘娘对我有偏见,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一是我当年确实大错特错,三是从小到大,身边对我没有偏见的人有几个呢?特别怜惜我、一直对我好的人,只有一个人罢了...”
江梦枕好想摸摸他的头发,可又不得不顾及众人的眼光,他轻轻咬了咬嘴唇,望着熟悉却冷落的亭台楼阁缓缓道:“这里真够冷清的,齐家还有什么人在?你以后就住在这里,还是另建大将军府呢?”
“齐老爷被狄兵杀了,老三老四和幺哥儿跟着他们的母亲卷钱跑了,齐雀巧本就疯了,没人伺候饿死在床上,太太病入膏肓,在死前让人勒死了周姨娘...她是老爷纳的第一个妾,还生下了儿子,太太永远恨她入骨,我倒不怎么伤心,只觉得解脱。”齐鹤唳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是姨娘生的,我和姨娘不受主母的待见,我怨过太太,她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在我们之间她也添了不少的乱。但现在一切都成过往,我抽出身来想想,要主母贤惠容人本就是极可笑的事,你看她死前还要带上姨娘,就知道她心里有多恨,装作贤惠也不过是在忍耐,这种恨不伤人便伤己,她抓不住丈夫,所以要抓住其他能抓住的一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江梦枕没想到,齐鹤唳竟能感同身受地去理解他最厌恶的齐夫人,多少男子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沾沾自喜,又有几个人会去反思哥儿姐儿身处其中的压抑?“你真长大了,会这样想事情,”他喃喃地说:“以前的你总是阴郁不快,怨着自己的出身,你也和我说过这辈子不要姨娘,那时除了赌气之外,你更怕孩子和你一样出生就低人一等,到底心里还是怀着恨的,现在却能说出这样一番透彻的话,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如果没有你,我怎么会想这些?若没有遇见你,我永远只会是一个阴郁无名的庶子罢了...”齐鹤唳走到一处矮墙下站定,他指着生出青草的墙头道:“你还记得这里吗?墙里是玉笙居,你初到齐府那天,曾经从这里走过。”
“我只记得玉笙居里曾养过一班小戏子,中秋节的时候还曾在这里夜宴听戏,我抽的那一折正是《牡丹亭》,”江梦枕无限唏嘘地念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俨然是戏谶了。”
“我听的那一出,却是《墙头马上》...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说着齐鹤唳快步绕进矮墙里,江梦枕正不解其意,忽然看见他趴在墙头,像个顽童般笑笑地说:“陌上春风遍,人间韵事多。镂花墙里外,忽遇神仙过... ...梦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你...”江梦枕的记忆忽然被拉回十四岁的春天,在骀荡的春风里和笙管歌吹中,他从这矮墙下经过,瞥见墙头趴着一个被油彩画花了脸的孩童,他忍不住向那孩子回眸一笑,而后并没有经心地从那里走过了,却没想过那时他已遇到了一生注定的姻缘,“那个孩子竟然是你...”
江梦枕又想哭又想笑,在又一年的春风里,在齐鹤唳梦中无数次飘然而去的身影终于为他停留在矮墙之下,江梦枕再也不想去管众人的目光,他向齐鹤唳伸出手去,齐鹤唳也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字地说:“是我,我从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江梦枕嘴唇上扬,眼角却涌出泪来,三人墙上墙下地拉着手,他们已蹉跎了太多的春天,根本不在乎这一刻的他们在世人眼里是疯是傻。
“梦哥哥,”齐鹤唳放轻了嗓音,好似生怕会惊醒这场春天的梦,“你能不能回到我身边?能不能让我一直陪着你?”
江梦枕抿了抿唇,很久后才说:“我有些害怕,我有很多顾虑... ...现在我们这样好,可一刻终是不能久长的,我还是没有信心——不是对你,而是对这个人世间,而今我只想珍惜这一刻的灵犀,不想去想一生了。”
“你可以给我一刻,却不愿再给我一生了,是吗?”齐鹤唳有些失望地松开江梦枕的手,他低着头从矮墙里转身往外走,心烦意乱间忽而想起张副将讲的那些事,看不见的人心着实难测,江梦枕已被他伤过一次心,破镜重圆所需要的勇气远多于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江梦枕的害怕,只是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齐鹤唳还没绕出矮墙,已被江梦枕一头扑进怀里,他们依偎在矮墙下,江梦枕颤声道:“你生气了?我知道我这是在耽误你,我不能嫁给你,却又和你纠缠在一起,可我真是舍不得你...鸣哥儿,我舍不得你!”
齐鹤唳捧起江梦枕的脸,用拇指抹去他的眼泪,江梦枕是这样害怕失去他,他心里已软得一塌糊涂,“无论你嫁不嫁我,我都永远守着你,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你只看着就是...”
江梦枕语声哽咽,“我知道你这一刻是真心的想永远守着我,这就够了、这就够了,即使以后你后悔了,我也不怨你的...”
“你说不求永远、只求此刻,可是每一个此时此刻,不就是一生吗?”齐鹤唳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没有耽误我,就算你不肯再嫁给我,这一刻我们已在一起过这一生,这便足够了。”
在江梦枕心里,齐鹤唳一直是被他怜惜着的孩子,可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对他深情而包容的呵护,齐鹤唳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可以依靠的人。他会为他荡平天下,也会抚慰他的伤心难过,那只生着枪茧的手抚在他的长发上,江梦枕觉得他的动作因珍视而轻柔无比,他闻见齐鹤唳身上清苦的药味儿,一颗心瞬间融化在这春光里,废弃的园林中野花摇曳,而他也仿佛变成了一朵被齐鹤唳捧在掌心上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齐二狗点播一首《我只在乎你》送给梦哥哥!
建功立业摆脱了自卑心态的狗儿长大啦!
第93章 深情代价
江梦枕小时候读诗词, 曾以为感情是风花雪月、赌书泼茶,是想起对方就感觉到甜蜜而轻松,但在他嫁给齐鹤唳以后, 他才发觉感情是沉重而复杂的, 因互相亏欠而纠缠至深,如果只有肤浅的欢愉而没有彻骨的疼痛,也许如潮的世事早就把他们冲散了。也许有的人被幸运眷顾,能够无风无雨地厮守,但江梦枕不知道那样的感情是否也能承担得起两个人生命的重量, 和时间漫长的消磨。
又或是因为他喜欢的人恰巧是齐鹤唳, 从小到大齐鹤唳的感情总是压抑而隐忍的,他给了江梦枕执着感情的同时也因为他的偏执令他们的感情生出许多波折,于这一点江梦枕并非丝毫无怨, 但在这个拥抱里,他忽而明白只有这样的偏执的齐鹤唳才会对他如此执着——齐鹤唳对他的感情从来与生命同重,他若要接受这份沉重的感情,就等于要接纳齐鹤唳的整个生命,他不能只要他的执着、而不要偏执,只要他的勇武、而不要戾气,只要他的好、而不要他的坏。
感情从来不是多么理想化的东西,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若要一份足够深重的感情,必然要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 这也许才是世间感情的真相。即使有江梦枕这样的容貌、修养、家世,求一份矢志不渝的真情也几乎折进去半条命, 众生间的薄情聚散由此便可想见,不过是来来去去、浅尝辄止,人没有真情真爱也是一样的活, 说不定还能活得更惬意、更潇洒。
但于江梦枕自己来说,他是愿意付出代价换取一份真情的,他生来什么都有,唯独没尝过衷情的滋味,更何况他天性里自有一段温柔,生来就要爱人,他的珍重芳姿不过是怕这腔情意错付与人。齐鹤唳觉得江梦枕是他的观音,其实一点也没有错,只有观音才会一直心怀悲悯地怜惜着他,用丝缕缠绕的柔情让他脱离苦海、将他渡至彼边。
他们看似不相配,其实非彼此不可,除却江梦枕,没人会再给无名时的齐鹤唳那么多的温柔,而齐鹤唳报之以功成名就后的坚守,富贵权势是怎样的移人性情,太多的人是只可共苦、不能同甘的。这种执着的守候,固然是因为齐鹤唳本人的性格,更是由于江梦枕付出了足够多让齐鹤唳无法抛舍的东西,只想平白得到一份厚重执着的感情,而自己丝毫不想受伤与付出,那是很荒谬可笑的事。
他们从矮墙里转出来,牵着手走在春风里,后面的内侍宫婢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上前阻拦,“这下可要谣言四起了,”江梦枕摸摸发红的眼角,破涕为笑,“贵君和大将军的私情,京城百姓的茶余饭后可算有的嚼说了。”
齐鹤唳用拇指来回磨蹭着江梦枕柔滑的手背,恋恋地说:“...那我放开手?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只怕对你不好。”
“不,我要你拉着我的手... ...”江梦枕玩笑着说:“若说得太难听,我干脆就再嫁给你好了。”
“那我真巴不得他们说得难听些,”齐鹤唳笑了一下,看着江梦枕道:“梦哥哥,我觉得你心里还藏着事没和我说,我知道你有顾虑,若能再次娶到你,我只希望是你自己选了我,而不是因为任何别的人、别的事,逼着你又不情不愿的回到我身边... ...我可以一直等。”
江梦枕轻轻“嗯”了一声,柔声道:“其实我当初嫁你时,也没有不情不愿,只是太突然了,你又比我年纪小...”
“所以我急着长大、急着出人头地、急着让你喜欢我,那种迫切的心态让我做了太多错事,如果一切能从来那该多好,我一定会好好的珍惜你,不会再让你那么难过。”
“以前你也不是不珍惜我,只是在和自己别扭,我做的事也很欠妥当,所以你也要和我闹别扭,好像只有那样,才能证明我是在乎你的...”
“再回到这儿,我好像看开了很多事,”齐鹤唳站在挽云轩之外,很慢地说:“我也想过辟府别居,可这里有太多不可替代的记忆,无论好的坏的、都是不该忘记的,我自觉现在能担得起那些喜怒哀乐,没必要全都翻篇不要,这么想着,倒没什么重建府第的必要了。”
也许是功成名就将齐鹤唳从压抑自卑的深渊里解救出来,又或许是江梦枕不断施予的温柔让他的乖戾阴郁逐渐变得平和,齐鹤唳的心境很明显地开阔起来,以前的齐府犹如泥潭将他牢牢困锁,现在他已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可以把此处任意改造成他喜欢的模样,逃避总是一时的,不看不听不想不代表不存在 ,勇敢直面才能真正解脱,他选择重新住进齐府,正因为他已经战胜并接受了曾经卑怯的自己,也只有同自己和解,他才终于有余力去好好地疼惜江梦枕,呵护他的害怕,甚至成全他有些自私的“舍不得”,而不再像以前一样处处觉得匮乏不足,总在原地兜圈、自寻烦恼。
二人走进挽云轩中,江梦枕看着内里简单的摆设,摇头道:“这屋里也太空荡了,实在不像大将军住的屋子,难道你手边没有钱用?是不是姐姐在这方面也克扣了你的?”
“这你可冤枉了太后娘娘,财帛金银真是流水般的赏下来,全堆在库房里头,只是钱再多,却也没有当家管事的主母,懂得如何去调理安排,”齐鹤唳笑着道:“我在这儿养病,守在外头的是一队玄甲军,给了钱让他们去添置些东西,这伙人竟买了一百坛好酒回来,你叫我说什么好?我也没精神一一安排,底下的人也不敢做主,就这样瞎混过着罢了。”
江梦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头一个丫鬟走进屋里向他纳头便拜,江梦枕见她身形,心里一颤道:“可是绛香吗?”
“公子!”绛香叫了一声,眼泪随之掉下来,“绛香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好丫头,”江梦枕俯身亲自搀她起身,“我还记得,你当时说希望咱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你若不是齐家的家生子,我离开时是必要带你走的!”
旧日主仆相见,自有一番问候倾诉,江梦枕得知绛香嫁给了秦戈,不免更有一种各人的姻缘早已注定的感叹,就像他与齐鹤唳一样,他初到齐府时又焉知那个趴在墙头的顽童将会是他的丈夫?绛香与秦戈自幼相识,亦想不到会因一场战乱走到一起。
江梦枕握着绛香的手,向齐鹤唳道:“你方才不是还在发愁没个管事的人吗?这丫头当年跟着我,是最伶俐能干的,我所信任的人除了碧烟就属她了,你只管放手让她去裁夺添置府里的东西,想来是挑不出错的... ...只是一条,她是我的心腹,你把管家权给了她,以后你在府里做了什么,我大约都能知道了,你若有事怕我知晓,干脆还是换人去用。”
“我只怕没人和你通气,又或是你根本不在意我在府里做些什么,你在我身边安插人手,我真是巴不能够呢!”
齐鹤唳二话不说,当场就把库房的钥匙给了绛香,让她不必吝惜财物,把府里弄出个模样来,绛香看看江梦枕、又看看齐鹤唳,直直跪下说:“多谢公子、多谢爷!我本来有心要和公子走的,而今看来,倒大可以在这儿等着公子回来了...”
齐鹤唳与江梦枕四目相望、都没说话,绛香看着两人的神情,只觉得他们之间竟比过去更有一种契合的温存,比之以往一个闷闷不乐、一个郁郁寡欢不知强上多少倍,她自然也没忘记过挽云轩中曾发生过的事,江梦枕的痛呼和被血浸透的床褥在她记忆里磨灭不去,无论江梦枕是否是玩笑打趣,绛香已打定主意为他做个探子,暗暗瞧着齐鹤唳是否值得江梦枕再次托付。
江梦枕又待了一会儿,在日落前回宫去了,齐鹤唳望着他远去的车架,心里虽然不舍却没有了以往那种压抑的难过,因为他知道江梦枕还会再来,雪地里的一个吻、春风里的一个拥抱,他们已经确信了对方的感情,即使江梦枕如今已不再是他的夫郎,齐鹤唳却比当年更加踏实安心,他知道江梦枕喜欢着他、舍不得他,这就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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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峰领兵从青州回来的时候,整个京城里都流传着贵君与齐大将军的韵事,他自觉错过了追求江梦枕的最佳时机,在齐鹤唳上门道谢的时候摆出一张冷脸,愤愤地说:“不就不信我哪里不如你!江公子已在你那里吃过一回亏,怎么还肯往火坑里跳?”
齐鹤唳也没辩驳什么,只说:“我从十二岁就喜欢他了,到如今已有十几年了。”
“那又怎么样?”蒋峰不服气地说:“喜欢江公子那样的人并不是一件难事,任谁都能做到!”
齐鹤唳微微一笑、告辞而去,蒋峰心里憋着这股气,暗下决心也要喜欢江梦枕十年,让齐鹤唳再也不能在他面前显摆自己的痴情。可一年后他认识了一个把马球打在他额头上的哥儿,三年后,在他又一次的明确拒绝后,他看见了那个一向明媚无忧的哥儿眼角流下的泪,在那一刹那,他感觉到心脏无法忽视的疼痛。
在蒋峰宾客如云的婚礼上,他穿着大红的喜服特意去向齐鹤唳敬了一杯酒,众人惊讶地看见朝中针锋相对的两位大将军举酒对饮,蒋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齐鹤唳极黑的眼睛在一字一字地说:“...是我输了。”
时间偷走了太多东西,也会带来许多馈赠,蒋峰输得心服、更输得甘愿,他在洞房花烛夜悄悄又和自己打了个赌,希望能让他的夫郎永远这样欢笑,他相信自己这次一定能赢,绝不会再一次输给齐鹤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着实不知,从头到尾都在虐受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
大约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想象的火葬场,
也许大家觉得伤病的疼痛不算什么,原生家庭的困局也能轻易摆脱,不公的待遇又不是受在虐他,
所以里外里齐二毫发无伤,身不动膀不摇地追回了梦枕,
那我也真的不会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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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二没有真正背叛他的情况下,以梦枕的为人,是不会去有意虐他的,
他的温柔是他最可爱的地方,他永远对齐二心存怜惜,也是齐二之所以爱他至深的原因,
我喜欢这样的梦枕,也可怜身负原罪的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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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大家有没有和原生家庭不咋幸福的朋友接触过,
我曾有一个朋友,对感情和安全感的需求简直是无底洞.........能把人逼疯了一般的需索情感价值,
齐二这个人物某种程度上有他的影子,
从心理学上讲,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人一辈子都很难克服,
太多人一生都在试图治愈童年的伤痛,却终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