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congee
晏淮清下意识地挽了一个剑花,而后将剑架在了对放的脖子上。
两人都战立在原地不动了。
晏淮清急喘着气,额上满是汗珠,但握着剑的手很稳。
往旁吐了几口血沫,他说:“皇兄,你输了。”
晏鎏锦气恼不已,眼中已经布满了红血丝,却还要装作云淡风轻,他喘着气开口。“是嘛,我……”只是话没说完,就被颈上的刺痛逼得闭了嘴。
晏淮清看着那条血痕,其实心中也没有多痛快,只是重复了一遍。“晏鎏锦,你输了。”
李浔等人就是在这时赶到的,身边还有精兵无数。
于是他们便看到自己的陛下、大晏的新帝擒下了敌寇之首。
“陛下威武!”有一人高喊,而后便接了无数的欢呼声。
李浔走了过去,反擒住了晏鎏锦的胳膊,又一脚踹向了膝盖窝,让人直接跪在了地上。
晏淮清的剑跟着一齐动,没有离开晏鎏锦脖颈半寸,他自是知晓此人诡计多端,故而不敢松懈,只怕是会伤到身后手无寸铁的李浔。
“太子,皇弟,淮清,你可真是让哥哥意外啊。”即使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即使满身都是尘土,即使脖上的鲜血流了一身,晏鎏锦嘴上也还是倔强。“没有想到我软弱的弟弟,竟然有了这样的本事。”
讥讽完晏淮清,他又偏着头看向身后的李浔,脖子上的伤口一扯,流出了更多的血。
“李浔啊李浔,本皇子还当真以为你是真的有与我交好的打算呢,枉我那么信任你。”这些话说出口,几乎咬牙切齿。“你倒是让本皇子好生难过。”
李浔嗤笑一声,“大皇子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又说:“何况大皇子不是还有耶律冲么?不过可惜,他几月前就已是我东厂大牢的贵宾了,怕是不能抚慰大皇子抑郁之心。”
晏鎏锦挣扎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李浔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动作不得。“自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恨大皇子前几封给他信都寄到了我手里,只道是痴心错付了。”
这番话一落下,晏鎏锦表面上的风度也维持不住了,直接瘫坐在地,失神地喃喃自语。
“不,我不信!”片刻后,晏鎏锦又像是找回了一些底气,盯着站在他面前几寸远的晏淮清。“我姑父是兵部商户、外祖乃亲封的昭勇将军,尚有几十万兵马在北,我还没输!我还没输!”
李浔想开口,不过举着剑的晏淮清先一步。
“你真以为朕在京都之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你真以为韩指挥使被你击溃南逃了?你真以为那二十万兵马是哗变流窜了?”每一句语气都是淡淡,不见惶恐不安,也不见大胜的喜悦。“晏鎏锦,你自以为掌控全局,实则已成局中棋子。”
晏鎏锦怒睁着双眸,急喘着气,走投无路之下骂了一句。“不愧是魏仪君的儿子!魏家的孽种!”骂完他就熄了声,周遭也是静了一静。
听到这里,晏淮清终于笑了,“这天下是姓晏的天下,也是姓魏的天下。”他的嘴角还染着几分殷红的鲜血,像是想要做出个得意的神情,可悲悯仍未退。
“你……”晏鎏锦似乎想骂,但没有骂出口,只是气得浑身在发颤,咬着牙齿就挤出了额上的青筋。
看着对方那副落败的模样,晏淮清渐渐地收起了脸上的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不过这天下也姓李、姓韩、姓赵、姓张……冠以的,终究是天下所有百姓的姓氏。”他垂眸轻叹,甚至透露出了几分哀伤。“夫帝王者,当以民为贵、以民为本、以民为重,君轻而民贵矣。”
听到这番话,晏鎏锦也笑了,他仰着头大笑,笑得狰狞、笑得讥讽、笑得悲凉。“晏淮清,你何苦装模做样?此番话真真是虚伪至极,你若是真的心疼那些刁民,就不会劳民伤财地与我争。做了几十年的天皇贵胄,倒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晏淮清面上神色没有任何改变,只说:“皇兄,其实我从来都不想要这些。”重新唤回了皇兄,也弃了朕的自称。
晏鎏锦愣了一下。
晏淮清继续道:“母后在世之时,我想要的不过是躬养父皇母后到老;被锁在冷宫的时候,我想要的是一顿饱饭和一床厚实的被褥;被架入东宫做太子的时候,我想要的只是父皇、太傅、皇兄的一声夸赞;在掌印府的时候,我只想救出我的妹妹,和……”和李浔厮守到老。
后半句他没继续说,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只会让人看轻了李浔,这是他不愿见到的。
“这些才是我想要的。”他微微俯身,离晏鎏锦近了些。“皇兄,这些很多吗?”
“十年前,你将我从冷宫救出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你想救我,也真的把你当大哥,只要你想要,太子之位我可以拱手相让,什么都不与你争。”
“一直到盛元二十三年,在你诬陷我谋反将我送入大牢之前,都是如此。”
晏鎏锦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呆滞地瘫坐在地上,眼眶似乎有些红了,又似乎没有。
“皇弟……”晏鎏锦喃喃一声,不知想说什么。
“往事无需再提。”晏淮清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似乎又恢复成了原先无欲无求的模样,用帝王之姿对晏鎏锦说:“北边传来了捷报,一切已成定局,你败了。”
“我败了?”晏鎏锦身子一颤,双眸涣散。“我败了……”
晏淮清正想让人将晏鎏锦绑起来,怎知那颓然的人忽地又直起了身子,看向了他。
他眉心一拧,握剑的手又紧了一些。
“皇弟,我给你一样东西。”晏鎏锦说,居然有几分振奋之态。
晏淮清听着这话没有动作。
晏鎏锦眸光一暗,却还是继续道:“在我的身上,你来拿。”
“你又想使什么诡计?”晏淮清还是没动。
“不不不,这次不是,这次大哥不骗你。”晏鎏锦挺了挺自己的胸口,“就在这里,你让李浔拿也可以。”
晏淮清听到李浔的名字,眉心跳了下。“朕不会再信你。”转头吩咐道:“来人,将他给朕绑起来。”
“真的,这次是真的!这次大哥不骗你!”晏鎏锦开始剧烈地挣扎,也不顾剑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来拿来拿,快点!!!”
晏淮清站着不动,冷眼看着晏鎏锦的崩溃与狼狈。
李浔却有了动作,他低骂了一声“聒噪”,伸手在晏鎏锦的衣服外边儿按了按之后,确定无异后就放了进去,最后抽出了几张用朱砂红画满字符的羊皮纸来。
“对,就是这个东西!”晏鎏锦看到东西之后,更是兴奋。“这是我从柳因那里拿到的,我知他委身于我,心却不在我这里,也知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所以某夜趁他安睡之时,窃取到了此物!”
听到此番话,晏淮清与李浔对视了一眼,不过谁也没有说话。
晏鎏锦不知他们的动作,只顾重复着,“你们要小心他,你们要小心他!”
晏淮清没有说话,对着士卒挥了挥手,正准备离开之时,那被擒住的人又不安分了,高喊了一声:“淮清!”
他心下终于生出了几分不耐,可还是看向了那个人。
只见方才的振奋退去,晏鎏锦又恢复成了那一副颓然之态,神色凄凄,双眼已经通红,甚至还能看见几分水光。
“淮清,你别恨我。”晏鎏锦说。
晏淮清反问道:“你要朕凭什么不恨你?”
“你别恨我……”晏鎏锦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而后又说:“我也不恨你。”用力地眨了下眼,语气平和了许多。“我只是羡慕你。”
“羡慕你的母后疼爱你,羡慕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了父皇的肯定成了太子,羡慕你有可亲可信的妹妹……”
“羡慕我所以将我送入大牢置我于死地?羡慕我所以把我妹妹送去和亲让她自刎于城墙上?羡慕我所以找了个和我模样相似的男宠做幕僚?”坐上皇位后,晏淮清就鲜少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刻了。
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晏淮清还是当初的李重华,也不是处处都有长进的,被人提及到母亲和妹妹的时候,也还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你在高位坐惯了,所以见不得有人站在你的跟前。”晏淮清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压了下去。“你只是自负,不是羡慕。”
“不是的,皇弟!”晏鎏锦急急地想要解释,却被晏淮清打断了。
“够了!”晏淮清说,又对着身边的士卒分付道:“把人给我绑起来,带回京都。”说着,想要松手将剑还给李浔。
变故却在此时发生,晏鎏锦趁着此时的空挡从李浔的手下挣脱,又夺过了希声。
可他没有刺向在场的其他人,而是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利落地滑了一道,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晏淮清只感受到鲜血喷溅在了自己的身上,和所有人的都一样,但其实又不一样。
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希声从无力的手上掉落,发出清脆一声响,晏鎏锦瘫倒在了地上,可他还在说话,声音很小,唯让晏淮清和李浔听到。
他说:“我不要回京都,那里不是我的家。”
又说:“我是真的羡慕你,因为很多人都爱晏淮清,但没有人爱晏鎏锦。”
还说:“把我葬在雀儿坡吧,第一次见你,就是因为彩雀飞进了冷宫,当时我是真的想救你。”
最后说:“大哥这次,真的没有骗你。”
作者有话说:
冤枉!我什么都没写!
第164章 【陆拾】年
晏鎏锦被葬在了雀儿坡的最繁茂的大树下,树的根系长出了地面,缠着其他的小苗和野草,共生共荣。树上栖着不少的鸟雀,抬头一看,便可数出好些个鸟窝,日日都能请见清脆的鸣啼,自春到冬,未有停歇。
这荒郊野岭也找不到什么可做墓碑的匠人,于是只能用一木牌蘸墨,上头只写了几个大字:晏仁恩之墓。
仁恩是晏鎏锦自个儿给自个儿取的字,他不与别人说,也没人唤过,于是慢慢的也就无人知晓了。巧的正是曾经告诉过晏淮清一次,这才被记了下来。
他想,既然晏鎏锦不愿回京都,那就不回吧;既然晏鎏锦无人爱,那便让晏仁恩这个名字与他一齐转生。
愿只愿来生,不甘之人都能化作寻常人家客,过着爱恨皆得的寻常人生。
李浔道:“重华慷慨。”
晏淮清只说:“当是还了当初让我饱饭的恩情。”
-
天启元年腊月二十八,班师回朝。
大胜的消息早早地被送回了京都,白虹贯日的吉兆随着胜仗一起传入了大街小巷中,百姓都知晓了新帝有大德,是他亲手铲除了谋反的孽党、平定了天曲河边儿的战乱,他是受上天肯定了的明君,定会让大晏海晏河清、繁荣昌盛。
是故城门打开、军队入城的那一刻,京都的百姓皆匍匐下跪,对着高头大马上的新帝高呼万岁。
李浔带着那个自己坐的木质面具跟在后头,听着看着,与有荣焉。
他扫了一下,发现年关将至,长街内外都已贴满了窗花和对联,挂上了红灯笼,乍一看,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红。
起码天曲河以南的百姓能够过个好年了,他想。
在城中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晏淮清终于回到了宫中。李浔自知现在很多双眼睛看着,于是故作在客栈停歇,又在入了客房后踩着城中的屋脊瓦片去了坤宁宫。
推开东暖阁的门,就见晏淮清坐在八仙桌上,风尘仆仆也没梳洗,茶盏内满杯的茶还是满的。
他走上前摸了摸茶壶,是热的,料想是方才小玉和小兰已经添过茶了,只是这人半口没喝,于是将茶盏中的冷茶灌进了自己肚子里。
“你回来了?”听到他动作的声音,晏淮清才有了些反应。
“嗯。”他倒了杯热茶塞到对方的手里,笑道:“怎么,我不在就茶也不想喝了?”
晏淮清捧着热茶回以一笑,“刚刚见了太师,与他聊了好些时候,现在有些乏了。”
李浔抬手将人鬓边的发丝捋到了耳后。“辛苦你了。”又问:“身上的伤可还疼?”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晏淮清说。
疼的是沉疴烂疮、疼的是陈年旧疾,深埋的刺拔除了,伤口就会慢慢地好,便是再也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