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congee
雁音原本白皙的脖颈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血线,一息过后,血线变大,开始往外飞溅滚烫的鲜血,李浔往后退了半步,接着就见那血线上的人头咕噜噜地滚落在了地上。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还睁着,仿若心有不甘。
他没有多看,将视线移到了一旁被五花大绑的晏悯身上。盯了片刻,也什么话都没说,手起刀落之间砍下了晏悯的人头。
收回了手将剑垂在身侧,看着轰然倒地的那两具尸体,李浔心中默数着,数到十的时候,只见那尸体像是撑不住气了般渐渐地瘪了下去,里头的血肉化成了一滩血水,从皮囊中流出,漫了一地。
他暗笑一声,足尖踏在墙上,借力重新跃上了琉璃瓦,紧接着朝另外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而去。
那是藏在院角偏门处的一个小楼阁,没有登云阁那么恢宏高耸,一棵高大的树便可以挡住了它的全部,楼阁周围长满了杂草,蛛网灰尘密布,因为年岁太久,门窗都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一切都让它十分不起眼。
从前晏悯在的时候也并没有过度关注过,甚至没记起来将它拆毁。
晏淮清在那里。
如今雁音应该也在那里。
不出他所料,当他转进那个偏角的时候,就看见一身白衣的、真正的雁音手握玉笛又钳制着晏淮清,站在楼阁二层处高高地看着他。
他与晏淮清隔空快速地对视了一眼,二人皆看到了彼此眼中藏着的情绪,随后又迅速地挪开,不留痕迹。
“别来无恙啊,九千岁。”雁音面上带笑,说完又顿了顿。“哦,这句话好像已经说过了。”
李浔轻笑一声,甩了甩希声上沾到的血污,漫不经心地说:“那个傀儡非同一般,怕是用你的血肉滋养的,他死了,你也受了伤吧。”
“明明有机会却不逃……”他又偏头看向了站在二楼的人。“你是觉得你能够挡得住我的剑吗?”
雁音没了笑,伸出舌尖卷了一下唇上留下的一点鲜血,然后晏淮清往前推了推。“九千岁、李掌印、皇后娘娘,我挡不住,那他呢?我们温柔善良的公子能挡得住你的剑吗?
说出这句话,他似乎是很得意,又继续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把我想要的给我,我把你珍重的还给你,这很是公平,对不对?
“当然,你要是想鱼死网破,那我也乐意奉陪到底,只是……我得不到晏悯还能用其他人,公子若是死在了我手中,可就不能再生了。”
李浔垂眸沉吟半响,似乎是在思考,良久过后他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语罢,他对着暗处打了个手势,朗声道:“把人带过来。”
可明明按照他想要的做了,雁音面色却更紧绷了一些,紧紧地咬着牙,似乎是在提防忌惮。
李浔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胆大的人,没想到竟然也这么畏畏缩缩。
“你能把重华当做人质,就代表你清楚他在我心中的分量几何,我能拿晏悯要挟你,自然也知道他在你心中有多重要,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你说是吗?”
雁音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良久才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九千岁确实是个聪明人,我喜欢与聪明人做交易。”
“你不必如此奉承,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我之间的交易仅限于换人,至于人换去之后,你是死是活、能走能留,就要看你的本事如何了。”李浔哼笑了一声,一边说一边靠在了旁边的假山石上。
此话说出口,雁音也没有展露出半分意外,好似早料到了这一点。
一盏茶之后,暗卫压着晏悯来到了这个偏角。
晏悯被点了哑穴,话说不出口便气得面脸涨红,看向他们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特别是在看到雁音之后,情绪变得尤为激动,开始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只是现在已经没人在意他在想些什么了,他也无力可挣脱。
李浔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只是挥了挥手,暗卫便压着晏悯带到了楼阁下面。
“你想怎么做交换?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自己选。”李浔说。
雁音那黑曜石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让人把他给我带上来,我把公子从这里送下去,你在楼下接着即可。”
李浔半眯长眸,哼笑了一声,“雁音,你真当我傻吗?”
语罢,他也不再和对方废话,直接上前两步攥住了晏悯的衣颈将人提了起来,而后三两步就带着人站在了楼阁一楼的屋檐上。
此时与雁音只剩几步的距离。
“把人给我。”他把手中的晏悯往前推了推。
雁音没有动作,只是眸光幽深地看着他。
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又将手中的人往前推了推,又带着威胁地说:“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我没有什么耐心,我把晏悯关起来只是因为重华想要这么做而已。”
雁音又多看了他几眼,最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也将手中的晏淮清往前推了推。
两人在心中默数,数尽三时,默契地将手中的人往对方的方向推。
李浔眼疾手快,长臂一捞迅速将晏淮清抱在了怀中,而后者在此过程中拉住了绑住晏悯的麻绳,如此一来,雁音抓了个空。
“李浔,你……”雁音低吼一声,正想发作,哪曾想楼阁的三楼忽然跳下了一堆暗卫,他们手中拉着粗绳编织的网,直接堵死了所有能够往外走的路。
他想要钻过空隙往外逃,怎料蹿到半空就被网给捞住了,拖着他的身子往下落,他再也腾空不起,只能狠狠地坠在了地上。
雁音吃痛,还没能完全站起来,下一刻,十多把刀就绕着圈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看来你没有那样的本事。”李浔轻笑了声。
第179章 【柒拾伍】斗(下)
将人抓住之后,沈昂雄和司内也赶忙带着人来到了这边。
司内见着人之后,勾唇哼笑了一声。“模样真是好生眼熟啊。”
而沈昂雄将雁音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中也夹着一些不可置信。“这就是那幕后之人?”不过很快他又移了目光,看向了晏淮清。“臣等来迟,陛下可无恙?”
晏淮清面色淡然,对他摇了摇头。“朕无大碍,沈将军放心。”
这本就是他们做的一场局,明面上说是给他做的安全地,实则是给雁音挖了一个坑,而李浔为了保他安危,行事十分谨慎,将所有的风险都降到了最低。
这边在交谈着,那边的雁音却狼狈地跪坐在了地上,密网套着他,脖子上又架着几十把刀,那身白色的衣袍上早已沾满了尘土,枯草的碎屑在附了不少在身上。
方才的风光与意气不再。
他就那么沉默地坐了许久,没有看李浔、没有看晏淮清、没有看晏悯,他谁也没有看。
照理说将他困住之后,就应该处以极刑,然而他默不作声的模样,让李浔心中又生了猜想。这雁音为了移运一事密谋布局了这么多年,应当是做足了准备,留足了后手。
不若再看看,免得主动出击正中雁音的下怀,他想。
雁音确实有了动作。
他在那坐了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突然慢慢地抬起了头,直接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晏淮清,双眼夹杂着肉眼可见的悲伤。
李浔长眸微咪,握紧了手中的希声,将晏淮清往自己的身后藏了藏。
“公子……你可还记得雁音么?”声音颤颤,带着些许的悲伤与难堪,但与一年之前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可还记得雁音送给你那个火腿饼的味道吗?”
晏淮清面色一怔,没有回他的话。
倒是李浔替他开了口,“你倒也还敢提那件事儿,想要用怀柔政策来求饶,不是应当说几句好听的?你倒真以为我们会感谢你的鸳鸯蛊?”
哪知那雁音像是魔怔了一般,晏淮清不回他,他就开始自说自话。“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公子,我的名字是出自于这里,对吗?”
“雁音,雁音……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面上的疯狂不见了,神色怔怔,仿若陷入到了某个久远的回忆里。“与我的心境是何其相似啊?
“前朝覆灭之后,我就没有家了,任凭心事重重、愁绪万千,寄锦书一封,也终究得不到回音。想我身在故国土,竟成他国人。究其一生,我都在羁旅漂泊之中,无依无根。
“可我偶尔也会梦回前朝往事、梦回儿时楼阁的雕栏玉砌、梦回那轮在红日下泛着灼灼光亮的金乌图腾。
“那是人人都信仰的金乌,我们叩首金乌、我们崇尚金乌,我们守着同一个梦、有着同一个愿景,从来不会发生无端的争执,可这样的光景不在,不在了很多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眉心紧皱露出痛苦的神态,又扶着自己的额头痛呼了起来。
呻吟片刻,而后又状似癫狂,嘴中喃喃道:“不不不,是我记错了,三百多年前的旧事,怎么会是我儿时的往事呢?是我记错了……
“我只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个孽种而已,我从未见过前朝的荣光,我也从来没有融入过今朝的血脉中,我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孽种。
“只是因为我流着金乌的子孙血、流着前朝皇室的血,所以才被灌入了那些记忆,所以才被赋予了这样的使命,但那不是属于我的。
说着,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身子在不停地发颤,黑曜石般的瞳孔缩小了许多,挂在眼中细细地颤抖,面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与身上的衣袍难分伯仲。“巫术、蛊虫、秘法……我必须得学,我什么都得学,我不是我自己,我可以是任何人,但我唯独不是我自己……
“我要光复前朝、我要光复金乌图腾的荣光,这是我的使命,这是我的命!
“天命不可违,天命不可违!!!”
此处偏僻安静,却唯独能听见雁音癫狂的呓语,和风吹过树叶时沙沙的声响。
又吵又静,又闹又宁。
而后那个喃喃自语的人,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情绪了,他突然尖叫高吼一声,霎时蜷缩着抱紧了自己,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在颤抖之间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极端痛苦的情绪被宣泄出来之后,他的神情终于没有那么癫狂了,只是神情仍旧悲戚。
“我也想回家,我也想有自己的家,我也想过自己的人生,连这样也不行吗?”
说完这一句,他再一次抬头看向了晏淮清,很固执、很执着地想要在后者的身上得到答案。“公子,连这样也不行吗?”
晏淮清与李浔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往前走了半步,但面容上没有半分同情。
可他垂眸看着雁音时,仍旧是带着几分悲天悯人般的垂怜。
“当然可以。”他说。
雁音闻言展露出了一个笑,然而没等他笑完,就听见晏淮清继续说:“可这和我没有关系、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和大晏的黎明百姓更没有关系。”
“前朝自作孽不可活,它会覆灭是气数已尽,而你如今是在逆天而行。”
接着,又将方才雁音自说自话的那一句还了回去。“天命不可违。”
“天命不可违吗……”雁音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眼神空洞地看着虚无之处,忽然又哭又笑了起来。“我这一生惶惶都在寻求已失的、或未得的,困在执念当中,一困就是一世。”
“是啊,前朝,终究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落在地上,如碎玉坠地发出铛铛的几声清脆响,或许会令人惋惜却终究生不起太大的波澜。
这番话确实情深意切说得很动人,若是耐着性子去听,或许真的会被其中的情绪所感染,有好些个侍卫都动容了。
可惜李浔没这个耐心。
他看着眼前低垂着眉眼的人,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此事并不简单,此人的难过流于表面来得太过突兀,看起来实在有些怪异。
果然不出他所料。
就在众人因为此番的言辞恳切而略有松懈时,被重重围困起来的雁音忽然有了动作,他再次神情癫狂,又仰着脖子笑着大喊了一声,“天命若是不随我的愿,那我就逆天而行!”
而后,他掏出了腰间的玉笛,眼疾手快地砸向了开阔的地方,那笛子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在奋力挣扎,可扭动的时候触碰到了剑刃,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那伤痕并不浅,不一会儿,殷红的鲜血就染透了他身上白皙的衣袍,可他却像是并不知痛般狂笑着,呼吸也因此变得混乱。
李浔没看他,转而将目光移向了玉笛破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