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涿然流光
也幸亏顾家药行在京陵城首屈一指,才供得起顾少白人参当水喝,鹿茸做零食,雪莲泡茶,石斛干嚼这种补法,直到某一日,他鼻血长流,眼珠发赤,顾钧宣才赫然惊觉,补大发了。
顾少白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前世自己畏苦怕药,本来应该三五日就好的病,硬是拖了半个月。既然早好了十天,该做些什么呢!
咬着指尖正冥想,贴身小厮明约跑了进来,“少爷,雅竟诗社和西驰画轩又送贴子来了,明日都有迎春会,还是按老规矩,把西驰画轩回了?”
“等等,我想想……”顾少白唤住了他。
雅竟诗社是京陵城的风流才子舞文弄墨的地方,大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基本上都是殷实人家的公子;西驰画轩,则是达官显贵纨绔子弟吃饱了没事儿干专门附庸风雅的地儿。双方各种白眼,各种怒怼,各种看不起,你说他绣花枕头滥竽充数,他说你拿腔拿调无病呻吟。办个诗会、棋会的还经常互不相让,非要选在同一天,便于对掐。
顾少白平素里都是去雅竟诗社,毕竟那里的文人墨客都有真才实料颇对他心思,而西驰画轩,除了实在推拒不了偶有踏足之外,基本是不理的。说实话,前世的顾少白还颇有些恃才傲物,看不上这些京陵权贵的德性,因此很是得罪了些人。
京陵谁不知道“皎如玉树停帆客,艳压海棠颜当歌”两位公子的名号,前一句就是指顾少白,因其小字为停帆;后一句则是指京陵城另一家与顾氏比肩的皇商肖府的二公子肖阮,字颜歌。
“公子”,明约看顾少白想得出神,出言提醒,“送贴子的人还等回话儿呢!”
顾少白食指抵在下巴上,咬咬牙,两世为人,清高才名有个屁用,小爷不能再护着那些个身外之物,护着父亲兄长才是正理。
“明约,回了雅竟,明日我去西驰画轩”。
明约翻了翻眼,答应了一声,揣着满肚子问号回话去了。
第12章 铺路
翌日,顾少白被秋月唤了八遍才起了床,秋月边拧手巾卷,边发牢骚,“还‘皎如玉树停帆客’呢,我看该改成“顾府一只大懒猫”才对,外边的人都说顾家三少爷琴棋书画冠绝京陵,恐怕没人知道你这赖床也赖得天下第一吧!”
顾少白接过手巾卷,擦脸擦脖子,眼眯得细细的,笑道,“别说,我觉得改得不错,我还挺喜欢做只大懒猫。”如果可以,真的做只猫比做人好,背着阖族性命荣华这沉甸甸的包袱,不知道能不能趟过这道鬼门关。他生怕一个不慎,做得不好,再落个抄家灭族的结局,还真不如死到前世的好。
“秋月,你去把我画的那些画挑出来几幅好的,我有用”,顾少白吩咐道。
秋月答应一声,屏风之隔便是外间的书房,书桌一角的地上立着个盛放书画卷轴青花瓷卷缸,秋月一幅一幅的摊开翻找。
顾少白趁此机会喝了桌上已被热了八遍的鸡汤,抹了抹嘴,去衣柜里找了件厚实的月白衫子穿上。
秋月挑好了画,拿了个包袱卷给他裹好,又找了件对襟素绿的长褂给他穿在外边。
“这天气乍暖还寒的,少爷刚好,还是多穿一件吧,小心着风”,秋月边说边给他系一粒一粒的盘花布扣。
顾少白看她十指纤纤,动作干净利索地系好,又给他整了整衣摆。
想起自己死的时候,不知道秋月有多么伤心,自己还未来得及给她找个好人家,不禁鼻子酸热起来。他咳了两声,把喉头不适咽了下去。
“秋月,前儿我说的事,你想过了么?”顾少白问。
秋月瞪着一双俏眼,迷茫地问,“什么事啊?”
“就是给你找如意郎君的事啊……我不是开玩笑的”,顾少白认直地说道。
秋月先是一愣,又对上顾少白认真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虽然喜欢少爷,可也知道凭她的身份是断断做不了正房的,私下里也曾经想过哪怕做个妾室也是好的,女孩子的心思总是复杂一些,她偷偷观察,也试探过几回,发现顾少白对她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于是,也就死心了。既然跟不了他,迟早要嫁人,还不如选个老实忠厚的男人过日子。
想到这里,她羞红着脸道,“秋月但凭公子做主。”
“好”,顾少白道,“过些日子,我得空就和二娘去说,给你寻个好人家”。早些嫁了秋月,到时候被连累得便能少了一人,也可以少一份愧疚。
顾少白带着明约,拎着画卷出了门。迎面还碰上顾青白,“哟,三弟打扮得这么精神是准备去哪儿?”
他含笑看着顾少白,眼底全是笑意,十七岁的顾少白,细长的眼眉,眸子灵动如两汪清潭,打着旋儿地把人的目光都卷进去,鼻子高挺,淡粉薄唇,小巧的下巴流线精美惹人怜爱。身姿高挑如竿细竹,真真是皎如玉树!
顾少白道,“我能有什么正事,无非和朋友聚一聚,二哥,爹爹说你明儿个要出门儿,是么?”
顾青白道,“明儿个走趟凤城的货,十日左右就能回转。”
凤城是边境,城外就是万里草原,顾家与漠北王有些交情,惯常就是走些棉布麻布,和一些肉干果脯之类不易腐坏的吃食。
顾少白道,“凤城老远呢,来回最少得二十余天,怎地十日就能回转?”
“漠北王世子正好在洛驿,这回不用到凤城,直接交给世子就行了。”顾青白伸出手指,给少白把散落在耳际一缕乱发拢了拢,瓷白如玉的脸上一抹亲昵的笑容,划到心间突然有些抽痛,不知不觉间,少白已快到十七岁生辰,出落得清秀逼人,再不是少时喜欢腻在自己怀中撒娇打滚的孩子。
西驰画轩这次的小聚选在了京陵城东的“德瑞居”,“德瑞居”是全京陵首屈一指的大饭庄,一层的散座就已经装饰得金碧辉煌了,更别说二楼三楼的大雅间,间间风格迥异,极尽奢华之能。除了达官显贵,寻常人等根本消费不起。
明约当先走到三楼顶头的一间雅座,厢房门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双面珠绣荷叶图,绣工精美,出类拔萃,中间金丝掐银线绣着两个字“荷醉”。
明约一挑帘子,里面喧嚣的人声热浪,一下子就倾泻出来,顾少白告诉明约在楼下散座等,自己拎着包袱卷走进了屋内。
原先的吃饭用的大圆桌已撤了下去,换成了两米长一米宽的金丝楠木大书案,里面已有七位华服少年,年龄都相去不远,有的正在作画,有的正谈笑风生。
这七人,衣饰打扮无一不精致华贵,一看就都是世家公子的模样。前世见过了慕清沣的穿扮,如今再看这些人,与之相比,不过耳耳。至今都记得,那一晚,慕清沣一身黑丝暗纹锦服,袖口领口镶绣大红云雷纹,一双眸子冷硬如锋,狠厉似隼,只一眼,就把自己活生生钉死在耻辱柱上。
“少白,你来了”,一个圆脸少年一看到他,扔了手中画笔,迎了过来。正是西驰画轩里和自己私交最好的小侯爷莫冉,字行云。莫冉之父是世袭的定北侯,其祖父曾助本朝高祖平定天下,所以定北侯虽然现今只是个吃朝廷供养没有实职的侯爷,却颇受皇帝礼遇和恩待。而作为老侯爷唯一的儿子莫冉更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于是相熟之人私下里都以小侯爷相称。
不过好在,这个纨绔不是真的纨绔,虽然有点不学无术,喜欢混吃等死,却并没有一般世家子弟趾高气扬仗势凌人的毛病,这也正是顾少白与其私交甚笃的原因,和他在一起,舒服、自在。至于其他人嘛,前世的顾少白一向是连余光都不愿一瞟的。
顾少白看了看其余六人,有三个认得,分别是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之子,以及大理寺卿郭朝义的幼子郭深,其余三个则是生面孔。
顾少白与六人见了礼,向莫冉道,“这三位兄台脸生得很,行云,你给介绍介绍吧……”
经了莫冉介绍,顾少白的心思活泛起来,那个面白枯瘦的少年是户部尚书王简的三子王邺关,他想起被设计的那晚,正是王简与郭朝义给慕清沣作证,证明慕清沣生辰饮宴上酒醉,从而坐实了顾家为谋私利以色相诱的罪名。
顾少白取出包袱卷里的三幅画,展开画轴,铺在桌上,“各位兄台,少白三幅涂鸦之作,劳烦各位雅正。”
顾少白名冠京城,无人不知哪个不晓,这些个半瓶子醋哪敢指摘,光看看都觉得自惭行秽。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纵使不愿承认,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
顾少白也不自谦,和颜悦色道,“既如此,少白无状了,哪位兄台如不嫌弃画工低劣,少白愿双手奉上。”
众人一楞,随即兴高采烈地争抢起来,“我的,我要这幅……”
“这副远山图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