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涿然流光
秋月“啐”了他一口,主仆二人是玩笑开惯了的,整个顾府就属顾少白最好伺候,别的院子里的丫头小厮都羡慕她跟了个性格最随和的主子。
她笑道,“以前三少爷您是最怕喝药的,有个头疼脑热的,奴才得求半天您才赏面喝一口,剩下的,都偷偷倒在花盆里,咱们屋的花不知让您浇死了多少。这次倒乖觉得很,一碗一碗的药下肚,奴才看着都觉得苦,您却一声苦都不叫,这可不是不同了么?”
顾少白暗道,上一世我体弱多病,这一世一定得把身体养得棒棒的壮壮的,好好活着,要不然别说对不起这来之不易的一条命,连老天爷都对不起啊!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重生的事情谁都不能说,没人相信还好,万一父亲兄长以为自己烧坏脑子胡言乱语,那可是大事不妙!
本来二叔三叔就对父亲的顾氏家主之位觊觎已久,如果再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不是给父亲添麻烦么!
顾少白白了她一眼,故意不以为然道,“我以前不喝药,你嫌我难伺候,我如今喝药了,你又说我变了……我看秋月啊,才是最难伺候的。”
顾少白的黑眼珠子很大,黑得靛蓝明亮,瞳仁一闪一闪,晶莹剔透,睫毛又黑又长,根根分明,五官隽秀,透着一股子干净,他就像深山溪涧里一股清泉,内外澄澈净无瑕秽。
秋月痴看了两眼,有些悲伤,这样俊秀温雅的主子谁不喜欢,只可惜身份尊卑有别,这辈子算是指望不上了。
过了一会儿,看顾少白吃得差不多了,接过碗,随口说道,“前阵子听老爷说,要给少爷求娶柳家的小姐,是么?”
顾少白擦擦嘴,浑不在意地说道,“有那么回事,不过让我给回了。”
秋月心里有些小兴奋,嘴上却问,“听说柳家小姐漂亮聪慧,知书达礼,少爷为什么回了,不喜欢么?”
顾少白暗道,幸亏回绝了,万一这次不能逆天改命,还不得把那位柳小姐一同连累了?
顾少白食指扣着下巴,戏谑地笑道,“我还未到十八,不着急,倒是你,也不小了,等我好了,得赶紧禀明了二娘,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秋月一下子羞红了脸,嗔道,“不理你了,没一句正经的,就会打趣我。”
边说,边端着碗扭着腰肢气哼哼地走了,她倒是比顾少白还要大一岁,要说年龄倒也该出嫁了,更何况顾府待下人一向仁义,即便是卖身为奴的下人,也是可以婚配的。
听得门扇合拢的声音,顾少白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消失了,他靠着床头,琢磨了半天,沂亲王慕清沣与刚登基的皇帝年龄相当,曾是太子伴读,二人有深厚的少年情谊在,再加上有军功在身,因此颇受皇帝的赏识和倚重。
从上世来看,慕清沣憋着劲儿要整垮顾家为他的母族报仇呢,即便没有自己这颗棋子,他也可以另寻棋子另找法子,顾家难逃一劫!
慕清沣是亲王,权势通天,顾家只是区区皇商,根本连和人家斗的资格都没有,为今之计,首要是避其锋芒,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可是,要怎样才能劝说父亲和二叔三叔放弃油水大大的皇商名号,离开京城,主动迁回故乡璋城呢?
顾少白皱着眉尖,只恨自己没长了一张张仪的嘴,想了足足半个时辰,想得眼皮子直打架,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法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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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梦谁先觉
“我的儿啊”,一声响亮的呼喊,像晴空打了个霹雳把正打盹的顾少白惊得一个猛子翻身坐起,他揉揉眼,几声环佩叮当裹着一阵香风扭进来一个人。
云髻高耸,唇若涂朱,本来挺清秀一张脸,奈何香粉打得过多,腮红涂得过重,看起来不免有些惊悚。
她怎么来了?顾少白心中有些厌烦,却还是有气无力地说道,“二娘好,少白大病初愈就不行礼了。”
这个美艳妇人,正是顾钧宣的二房李氏真禾。
顾钧宣有三个儿子,长子顾信白和次子顾青白是正房朱氏所生,三子顾少白是妾室许氏所生。顾少白的母亲许氏本出自书香门第,父兄在一次意外中遇到山匪不幸丧命,因女子不得继承家产,家财被叔伯悉数夺走,孤女无依受尽白眼。
顾钧宣与许氏兄长交情颇好,得知她的处境,怜她身世可怜,征得许氏同意纳其为妾,生子之后体弱多病,在顾少白三岁时便香消玉陨了。
正妻朱氏则是在去年过世。至此,顾钧宣就只剩了一个妾室,就是这个打扮得妖精似的李真禾,虽然并未被扶正,但顾家大宅内院的一应事务都交由了她。李真禾也俨然开始以夫人自居。只可惜她膝下无子,再怎么蹦跶,也终究还是底气不足。
这不,李真禾刚和几位相熟的夫人打完马吊回来,就听说顾少白醒了,这位三少爷可是全家的心头肉,再不乐意,也得上赶子巴结着。
“少白啊,你可不知道,你昏睡了这些天,二娘哭了好几次,这心啊,跟针扎似的,要是你真有个好歹,不得把二娘我心疼死么……呜呜呜……”别说,李真禾还真挤出了好几滴眼泪,边哭边拿手绢擦眼睛。
顾少白冷眼看着,脸上赔着笑。鼻尖嗅着她身上好几种浓烈的香味,熏得他脑袋直发晕,一闻就知道她又去和那些富贵闲妇打马吊去了,还担心呢,都担心到牌桌上去了。却也懒得和她计较,知道李真禾这人,虽然粗俗,倒也没什么坏心眼,倒也不是不想坏,而是她那心眼儿就不够多不够用。
顾少白听得心烦,眼底黠光一闪,“二娘,我这不是醒了么,您就放宽心吧,刚才爹还跟我说呢,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可得犒劳犒劳你,说是想给您打套首饰呢,您也知道,我爹每天得操心多少事儿啊,没人提醒着,估计很快就忘了……”
顾少白的话音还未落,李真禾这厢已刮到了屏风边,“少白啊,二娘改日再来看你,今儿的参汤还没给你爹熬呢,二娘先走了啊……”心想,得赶紧的,提醒老爷,不用打制了,“庆宝斋”我看上一套现成的镶金点翠头饰,据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顾少白松了一口气,终于打发走了这尊神,可以再补个眠了,刚才用了些脑子,怪累的。
这一觉,一直就连过了夜,再睁眼时又已是日上三竿。
他睁开眼,屋子里很静,墙角还醺着个火盆,暖意融融的。初春的明媚刺目的阳光透过淡黄的鲛绡窗纱射进屋子里来,变得柔和温软。
微光里,一个淡青衣衫的人影侧对着他,安静地坐在红木圆凳上,正翻阅着手里一卷书册。
“二哥”,顾少白轻声唤道。
顾青白转头看他醒了,放下手中书卷,移步过来,坐在床边矮凳上,“你醒了,可睡好了?”
“嗯”,少白翻身坐起。
顾青白给他肩头披了件襦衫,“饿了么,想吃些什么,二哥吩咐厨子给你做。”
“先不忙”,顾少白往床边蹭了蹭,将头虚靠着顾青白的肩窝,“让我靠会儿。”
顾青白笑了笑,从矮凳上挪到床沿上,让他靠着更舒服些,还用手搂住他肩膀, “怎么了,嗯?病了一场,变得粘人了?”
顾少白没说话,突然,眼泪就流出来了,顺着脸蛋儿滚到顾青白的肩上,湿了两层薄薄的春衫。顾青白觉察了凉意,居然是眼泪,不禁担忧地问道,“少白,你到底怎么了,和二哥说说。”
顾少白把鼻子和脸往他衣衫上蹭了几下,展颜笑道,“没事,二哥,我就是觉得想你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看我……”
顾青白宠溺地看着他,食指在他额头轻点了一下,嗔道,“我昨天早上刚看过你,晚上来的时候你睡得人事不知,我就没敢叫你,这一大早又巴巴得跑了来,这还叫久么?你睡糊涂了吧?”
顾少白眼眶红着,心底酸涩难言,“二哥,我就是想时时看着你,怕以后都见不着你……”他怎知自己死去活来一番,有多么害怕再次失去。
那夜,顾少白趴伏在兄长温暖宽阔的后背上,泪水源源润湿他的脖颈又淌进衣领。兄长坚实有力的两只手臂挽着他的膝弯,他沉重的每一步,都烙刻在昨日,烙刻在那惊心动魄摧毁了他一生的夜晚。
顾少白吸了吸鼻子,把唇尖一点泪抿进嘴里,咸涩的味道提醒着他,坚决不能让父亲和二哥再经历那样的摧心之痛,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