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42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将桌椅扶正,捡起那封家书,仔细放好了,他早知封野会大发雷霆,这本就是避无可避,他何必难受。

  其实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活着,又是为谁而活,他仿佛生来就带着使命,不成则永不能解脱。

  而封野,大约就是他的劫吧。

  ——

  封野好几天都未露面,燕思空被禁足于一间厢房之内,除了送饭,几乎见不到人,整日憋闷不已。

  直到春节前夕,封野才出现,他又喝了酒,虽然未醉,但也不甚清醒。

  燕思空不仅想起封野醉酒那夜的疯狂,心中畏惧,封野却只是提着酒壶放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你给小郡主取名字了吗?”

  “……尚未。”

  “若夕儿不是我表妹……”封野仰头喝了一口酒,自顾自地说道,“我会杀了她。”

  燕思空轻抿着唇,不知该作何回答。

  封野斜睨着燕思空,眸中是三分醉意七分犀利,“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

  “我最恨你……”封野站起了身,缓步走到了燕思空面前,“最恨你……”

  燕思空深深地望着封野。

  封野勾唇一笑,突然掐着燕思空的下巴,将酒壶对准他的嘴灌了下去。

  燕思空被辛辣的酒液呛得满脸通红,他用力挣扎开封野的钳制,酒壶摔落在地,粉身碎骨。

  封野将燕思空打横抱起,扔在榻上,欺身压了上去。

  燕思空抵住他的胸膛:“封野!”他着实害怕醉酒后,丝毫不抑制自己的兽性的封野。

  封野抓住他的手腕,眼中的光彩忽明忽暗,分不清是醉是醒,他低声道:“大年前夕,你回黔州,一切依计行事。”

  燕思空愣住了,一时忘了抵抗。

  封野讥诮道:“你果然只关心这个,若别人也能给你天下,你也愿意这样‘服侍’他吗?”

  燕思空咬紧了后槽牙:“封野,倘若有一天,你后悔今日是如何对我的,也千万不要告诉我。”

  封野俯下身,轻声道:“我不后悔。”他一把撕开了燕思空的前襟……

第190章

  燕思空临回黔州前,元南聿突然来看他——带着一堆东西。

  “狼王怎么突然准你来看我了?”燕思空神色疲倦,但见到元南聿,怕是他这些日子里唯一高兴的时候了。

  “我说你马上要走了,不能一起过年,至少让我见见你,他便允了。”元南聿一边命人将东西搬进屋,一边道,“你几时出发?”

  “太阳落山吧,我不想叫太多人瞧着我进城。”燕思空低沉了好几日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面上也有了点血色。

  元南聿走过来看了看他:“你看着有些憔悴,可是身体不适?”

  “还好。”除去心情郁猝,燕思空也是故意少睡少吃,这样返回黔州,才有个饱受折磨的囚徒样子,况且,他心中确是饱受折磨,在封野身边的每时每刻。

  元南聿给他把了把脉:“气血有点虚,你还瘦了不少,是西北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吃着挺好。”燕思空笑笑,“大概是在屋子里憋得久了,没什么大碍。”

  “狼王不让你出去,也是怕人知道……”元南聿轻咳了一声,“不是有意要关着你。”

  燕思空淡笑不语。

  “对了,听说万阳公主为你生了个小郡主。”元南聿眼睛发光,“可取了名字了?”

  “还没,我到黔州再给家里回信,乳名叫朵儿。”

  “朵儿。”元南聿呢喃着这个名字,慢慢摘下了面具,“都说闺女随爹,她肯定长得像你,那便……那便也长得像我,对不对?”

  燕思空点点头:“定是很像吧。”他凝视着元南聿俊朗的面容,视线却时不时要飘向那个刺眼的刺字。

  “你一定很想见她,我都想见见。”

  “你这么喜欢孩子,为何至今不成亲?”

  元南聿笑了:“我以前就是个穷跑江湖的,居无定所,不敢拖累别人家的姑娘。”

  “你现在可是大将军了,多少姑娘愿意给你生儿育女。”燕思空柔声道,“不如成亲吧。”

  “元南聿摇头:“说好听了是将军,实际不过是个反贼,我这指不定哪天掉脑袋呢,更不能成亲了。”

  燕思空笑着说:“那等咱们成就大业了,我一定为你说一门好亲事。”

  元南聿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再说嘛。哎,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快过年了,有些留着自己用,有些赏给随你从京师过来的将士们,剩下的可以打点黔州官将。”

  “好啊。”

  元南聿起身打开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厚实的裘皮大氅,仅一件氅衣就占满了一个箱子,足见分量十足。

  “这是个好东西,你一定得自己留着,是熊皮制的氅子,十分保暖,你穿着它站在外面,身上定是感觉不到一丝寒意。”说着就给燕思空披在了身上,“嗯,果然正合身。”

  “这么漂亮又贵重的熊皮,你去哪儿弄来的?”燕思空伸手摸了摸,那氅衣斑纹细腻,皮毛柔滑,定是取的熊腹而非熊背,可这氅衣用料极大,即使是他这么高的个子,也能护到膝盖,那该是多么大的一头熊。

  能穿戴起皮氅的,定是非富即贵,皮氅最次的用料是狐皮、貂皮、狼皮,这些畜生体格小,都需拼缝而成,其次是豹皮、虎皮,但这些皮料未免花哨,中原男子是不爱穿在身上的,最好的皮便是熊皮,一是因熊皮厚实而宽大,不需拼接,可一体成衣,二是熊最难猎得,物以稀为贵。而熊皮之中,熊腹又是贵中之贵,胸背皮毛厚实但粗硬,穿在身上略显臃肿,熊腹则不但花纹尊贵大气,还柔滑轻便,这么大一片熊腹的料,可是千金难求的。

  元南聿随口说道:“买的。”

  燕思空皱起了眉:“买的?你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呃,一百两。”

  燕思空把大氅脱了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氅衣针脚细密,剪裁合体,定是十分厉害的工匠所制,而且与他的身材如何贴合,显然是量身裁制的,他道:“这么一件氅衣,在京师确实能卖上百两。”

  元南聿点了点头。

  “黄金。”

  元南聿僵住了。

  “我看你是完全不懂,一百两银子连熊背的皮料也买不来。”燕思空瞪着元南聿,“到底是哪儿来的?”

  面对燕思空审视的眼神,元南聿也不知怎地,竟没由来地一阵紧张,他迟疑道:“……抢来的。”

  “撒谎,这件氅子如此合我身不说,你们从蜀地起事,最南也没到荆州,那地方的乡绅耆老、亲王贵戚,谁会穿熊皮,岂不活活热死?到了黔州后你们便秋毫无犯了,你从哪儿抢来的?”

  元南聿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你送我皮氅是一片好心,这有什么好骗我的?”燕思空满是不解。

  “……是封野给你准备的,他不让我说。”元南聿低声说道。

  燕思空怔住了。

  “你在营帐时,总是暖炉不离手,他见你怕冷,便亲自上山猎了头熊,他在山上蹲守了四天才寻到这么大的熊。”元南聿边说边偷瞄燕思空,“而后找了工匠连夜赶至的。”

  燕思空揪紧了那松软的皮料,一时心乱如麻。

  封野这算什么,恩威并施?简直可笑。

  “这些都是他命人备的。”元南聿道,“你便当不知道吧。”

  燕思空不愿再继续这个话头,便道:“我走后,过节的时候别忘了给爹烧纸,既然你还活着,一次也别落下。”

  “我记得。”

  燕思空看着元南聿额上的刺字:“似乎更淡了一些。”

  “也许吧。”元南聿耸耸肩,“其实我早已经不在意了, 但也不愿被人指指点点,再说,我和你相貌如此相似,此时更不好示人了。”

  燕思空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刺字:“有一天我会让你以本来面目示人,而无人敢訾议半句。”

  元南聿笑着点了点头。

  ——

  燕思空于日落时分启程,返回了黔州,带着元南聿,不,应该是封野给他准备的几大箱子东西,他的安然回归和这些礼物将成为封野主动向黔州示好的依凭,他会作为岁礼打点下去。

  这次回来,不再如前次那般被夹道相迎,一是此时已是深夜,燕思空回来得突然,二是如今形势如此严峻,就连徐永这般热衷于巴结奉承的,也没那个心思了。

  但他们得到消息后,还是迫不及待地要来见燕思空一面。

  燕思空开始装病,他故意几日没好好休息、吃饭,将脉象弄得虚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自己在封野手下变得憔悴。

  一下了马,燕思空就做出脚步虚浮的样子,被人搀扶进了驿馆。

  徐永担忧地问道:“燕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狼王对你……用刑了?”

  燕思空摆摆手,沉痛地说:“狼王对我尚算礼遇,但我没能阻止他攻打茂仁,上负君恩,下负百姓,心中煎熬,甚至、甚至无颜见诸位大人啊。”

  众人连连叹气,徐永道:“燕大人不必过于自责,那封野行事诡谲,难以捉摸,他见朝廷在笼络察哈尔,定然分辨出我们在拖延时间,于是便……只是,没想到曾抵挡过狼王大军的茂仁,这次会如此不堪一击。”

  吴莽道:“茂仁城破,也是意料之中的,一是封野趁夜突袭,措手不及,二是此前一战,茂仁损兵折将,城墙都没固好,确是难以抵挡啊。”

  “沈大人和王将军如何了?”

  “都被关押在牢中,王将军受了伤,暂时无性命之虞。”燕思空问道,“黔州如今情况如何?”

  “粮草勉强可供一年之需。”吴莽叹道,“只是,封家军因靖远王而在民间威望极高,自从封野起事以来,破城而不伤百姓,敛财而不取平民,加之其骁勇善战,颇得人心,前来投奔的源源不绝,这不茂仁刚破,就新收了两万瑶人,声势愈发浩大,我消彼长,怕是等不到开春,他就有强攻的兵力了。”

  “但他并不想强攻。”燕思空道,“否则他就不会放我回来了。”

  “是啊,燕大人为何被他放回来?可是诏安还有商量?”

  燕思空苦笑:“我为了说服他,磨破了嘴皮子,他暂且同意陛下的条件,为封家正名,和将谢忠仁交于他处置,但是,他要河套。”

  屋内一片沉默。

  “猖狂。”徐永恨恨地说。

  “马市一开,河套要不了三五年,就会再恢复当年的繁荣,到时候就是地里都能长金子,他好大的胃口。”

  “可是……”徐永分析道,“若将河套给了他,一来可将他挡在中原之外,二来可为我抵挡蒙古游散部落的侵扰,也未必就是坏事啊。”

  “徐大人此言差矣。”吴莽严肃道,“若将河套给了他,那就是养虎为患,封野如此好战,待他富甲天下,兵强马壮的那一天,他的野心怎可能止步于边关。”

  众人再次沉默了,并齐齐看向燕思空。

  燕思空道:“吴将军说得对,疆土是国祚的根本,一寸都不能让,丢了河套,肥了瓦剌,舍了辽东,壮了金国,我们已经吃足了教训,决不能让封野在大晟的土地上封王,否则有朝一日,他必鲸吞中原。”

  “那眼下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