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 第93章

作者:陈灯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架空

  英顺脸色也难看起来:“乾华宫如今已封了宫,进出人等都要严查,这事我可要担上干系的,到时候抄九族都可能的,你要见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你。”

  双林心里已紧紧缩成一团,哪里还管什么,直接道:“你不带我进去我这就嚷起来,说是你带我进宫的。”

  英顺哽了一下,甩开他的手,怒道:“我是前世欠了你的吗!”

  双林眼圈已有些急红了:“我也不想,陛下是不是……是不是病得很重……”所以才急着打发他走……连见都不肯见他!

  英顺看他眼睛湿润,神情焦灼,脸上也僵了僵,过了一会儿才道:“罢了,我本来是要去御药房找个手轻会上药的医女的,你若是肯扮成医女,那我就带你进去。”

第159章 死生契阔

  乾华宫里戒备森严,双林即便换了医女的服装,侍卫也仔细打量过他的脸,也幸好他面容清秀,加上略微妆扮,修过眉毛涂上唇朱,看上去眉清目秀,颊粉唇朱,身子纤细,也算十分端正妍好,加上又有英顺这个御前副总管带着,总算混了进去。

  英顺带他一直到了寝殿前,也不进去了,将那膏药递给他道:“这是给陛下患处擦药的,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陛下问是谁带你进来,生气起来,要死你自己死,别拉扯上别人。”

  双林却一心只追问道:“陛下到底是什么病?受伤了?”

  英顺推他进去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双林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闷闷的味道,所有的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帐幔放下遮得密不透光,只有一盏红灯放在床头,光很微弱,他走过去,看到楚昭闭目躺在床上,原本英俊的脸上,已密密麻麻长满了鲜红色的痘疮,整个人可怖之极。

  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肯定不是小病,不然楚昭不会忽然打发他走,然而如今亲眼见到,他仍然又惊又痛,一下子控制不住,一股热气从喉咙里冲了上来,又酸溜溜地冲到鼻腔,眼泪已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他伸了手拿那御药房给的药,打开拿了干净的毛笔蘸上,一点一点地往伤口上涂,楚昭睡得很沉,大概是药物作用,脸上都涂完都没有醒,他又轻轻揭开被子,看到楚昭全身都没有穿衣服,只是用干净柔软的棉纱被子盖着,想必是为了方便上药,而他手足包括全身肌肤也都密密麻麻都长满了可怖的丘疹、脓疱,层层叠叠,十分骇人,而一天前他还和自己在床上,自己还爱抚过他光滑的肌肤,那时候他还多么健康而充满活力,若是知道他会突然患上这样的大病,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出宫。他又擦了几处药,眼泪却突然止不住,啪哒掉了下去,滴到了楚昭手上。

  楚昭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灯光微弱,他看到是个医女低头擦着眼泪,有些不耐烦,冷冷道:“不会上药就换个人来!”

  双林听他说话,想到自己和他虽然自幼陪伴,却相知相守没有几年,如今他自己得了这绝症,却还记得将自己赶走,怕自己被传染被连累,悲从心来,眼泪越发落下来,拭之不尽,楚昭看到这医女全不晓事,只会哭泣,本就心情烦躁,越发恼怒,猛地便要坐起来,双林看他如此,慌忙去按他道:“别起来。”

  这一说话楚昭却听出他声音来了,吃了一惊仔细看了他一眼,大怒道:“你怎么进来了!谁让你进来的!”

  双林却怒上心头,声音也微微带了嘶哑:“我怎么就不许进来了?你病了就把我赶去凤阳,以为我就能好好的过下半生?大不了皇陵里我也一起埋进去便是了。”

  楚昭看他双眼浸着泪水,却因为惊痛发怒而亮得惊人,一时语塞,温声道:“这病会过人,你快赶紧出去,过几日等朕病好了……”

  他话没说完,却被双林直接倾身上前,直接用嘴堵住了他的嘴,狠狠地吻了下来,楚昭只感觉到双林的舌头近乎凶猛地扫荡着他的口腔,吮吸着他的舌头,全然不在意他身染重病,面貌丑陋,而这平日里深情如是的吻如今却亢奋得几近暴戾,似乎又有一种不管不顾的绝望,像是在宣泄某种愤怒与惶恐,他的手甚至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战栗着。

  楚昭被他强吻了许久,才勉强伸了手来安抚他道:“双林……你听朕说……”

  双林松开了他的唇,却也碍着他身上的痘疮,并没怎么敢碰他怕弄破,只是湿着眼睛看他低声道:“虽然许多人都不相信、不看好我和陛下的感情,我却没有怀疑过陛下待我的真心,从前离开,也并不是不信陛下待我不真,而是担心陛下千秋万世英名,毁于傅双林一人身上。而如今既然打定了主意回宫和陛下在一起,那也绝不会轻易放弃。”

  楚昭睁着眼睛定定看着双林,忽然一笑:“那也不枉朕待卿一向用的心了。”

  双林却继续道:“所以陛下只管放心,陛下病着,我必不离,陛下若是不在了,我必相随。”

  楚昭不意忽然听到如此表白,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一会儿眼圈也红了,却仍是强笑道:“是朕轻看了卿。”

  双林低声道:“并不是觉得以身相殉有什么高贵的,不过是陛下若是不在,这一世也并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楚昭久久不言,许久以后才笑道:“所以,可以盖被子了吗?朕这一身,实在有点丑,怕卿以后印象太深,以后都不肯和朕亲热,可怎么得了。”

  双林看他还口口声声以后,心里难过,将被子拿过轻轻盖上他的下身,又拿了药来替他涂药,只是心里难过,涂了一会儿,眼泪又掉了下来,楚昭看他如此,十分无奈,开解他道:“柯彦说这是配的新药,果然有效,擦上去就不痒了,只是这脓疮沾染了容易过人,你还是出去让旁人来吧。”

  双林看他明明病中难受,高烧得满脸通红,却还在勉力开解自己,心中一痛:“陛下不不必如此,这天花几如绝症,我连你嘴都亲过了,必不能免,横竖和陛下同命便是了。”

  楚昭睁大眼睛:“谁告诉你朕得的是天花?”

  双林抬起红通通的双眼看向楚昭,楚昭道:“朕得的是水痘,过几日出透了便能消了……你适才进来,没看到外头供着痘娘娘吗?”

  双林怔了一下,他一心挂念楚昭,哪里注意那些陈设?楚昭却已脸上忍笑道:“外头伺候的人,都已查过小时候出过水痘的才来伺候,朕特意让人查过,你没出过,所以朕才支开你……”

  双林一梗,脸上透了一丝羞窘的神色:“那陛下为什么要把我打发到凤阳去休皇陵?”

  楚昭道:“主要朕年纪不小了,出水痘起来也是有些危险的,高烧烧坏脑子的也有……再则。”他眸色暗沉下来:“再则,病中安静,朕也一直想着强留你在宫里,对你不住,因此交代了天枢,等把你送去凤阳,便安排你诈死,然后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他保护你,朕也安心。”

  双林脸上神色变幻,楚昭轻轻咳嗽了声道:“柯彦说如今痘子也出得差不多了,兴许明后天慢慢就能结痂了,你是没出过痘的,还是避一避,赶紧出去让柯岩给你看看,开点药吃。”说着拉了拉床头的金铃。

  英顺很快出现在寝殿门口躬身:“陛下。”

  双林已是起身,转身便往外走,身子十分狼狈,楚昭轻轻笑了声叫他道:“双林。”

  双林转头,想起自己适才的失态,十分窘迫恼怒道:“干什么?”

  楚昭忍笑道:“你这女装,挺好看的,别忘了换掉再出去。”

  双林脸上立刻涨得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简直是逃出了寝殿。

  果然过了几日,楚昭高烧全退,痘疮纷纷结痂落下,经过悉心调养,很快肌肤平滑如初,连一个疤痕都未留下,而双林到底还是被传染,隔了几日也发起高烧,出了水痘,宫里又是一番兵荒马乱,好在也有经验,柯彦精心调养下,直过了半月有余,两人才都算好了。

  而双林病一好,便又趁着楚昭上朝,跑了出宫,这次他气性大了,带了天枢和敬忠慎事直接跑了,只留言说是奉旨去凤阳修皇陵去了。

  可怜楚昭对着自己下的旨意,哭笑不得,只得又拟了旨意,恢复了傅双林的职务,却也没叫他立时就回,只亲手写了封书柬叫人送去给他,里头不过简单写了两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番外还没有来得及写,等过两天慢慢发吧。这几天有点忙,大宝感冒喉咙痛,二宝闹湿疹而且日夜颠倒,家里还有客人到访,我很忙,时间变得碎片一样,在其中找了时间来断断续续写文,总算把正文给写完了,也说几句话:

  一是前些天因为撞梗的误会,感谢大家热心的支持和积极地为我伸张正义,很多读者为我转发为我发声,为我去论坛发帖证明清白,为文投了2000多的地雷,也有不少作者或者公开或者私下声援我关心我,我非常感激各位朋友的支持和关心,先回应下大家的关心,我身体很好,孩子也很好,母乳也已恢复正常,虽然有时候熬夜,也是因为孩子日夜颠倒,我不得不跟着他同睡同起,也因为太忙,没有办法在微博上文下评论区一一回复大家的关心,只能抓紧把文写完,回报大家一片热心。

  二是这风波至今尚未平息,但是我已将相关的调色盘和前后事因都已上交给了晋江的责编,相信晋江一定会给出公正的判断。也因此,希望大家保持克制,不需要因为担心而四处发帖,去对方评论区或者微博声讨,因为担心我没办法洗脱污名而一再焦虑地想办法,影响自己的生活和心情,这是很不值得的,请大家都尽快翻篇,不需要再纠缠这件小事,该学习该生活该工作该看文娱乐的,按自己的节奏来,陈灯感谢各位爱护我的读者们的正义之举,只是如今不需要将事态一再升级,招致更多的路人黑或是引人反感。在文完结的这里说,也是给我的真正读者们看到,既然是读者,应该不会错过最后一章。希望大家再推文的时候,不要踩别的文和别的文对比,不要在评论区和来找事的人对骂,也不要去对方评论区和微博以及各种逛论坛顶帖和人争吵纠缠了,没必要浪费时间精力在不可理喻的人身上,等你们到了我这个时候,才会知道时间有多么宝贵,那些都是金钱。

  三是说一下后头的安排,大概还有2个番外就算完结了,然后权宦和还童都已在洽谈繁体个人志了很快就会签约,而权宦的简体个人志已有了初步的计划,大概可以期待。关于新文的安排,我计划主要完成言情的《艳帜》,爱看言情的读者可以再等一段时间,而耽美这边我开了个《最后一只独角兽》的魔法世界兽人题材的文案预收,应该不会很长,大概20万左右,希望大家支持收藏,也请大家关注我的微博夜雨陈灯,我会适当时候放出相关章节的试阅。

  最后惯例求一下专栏作收……感谢大家!特别是感谢一下那几位投了上千的雷的读者姑娘们,我真的感觉吓了一大跳~真的太破费了,没有必要……

 

第160章 番外 太子择妃记(上)

  楚槿是太子,很小的时候就是了。听说父皇也是一出生就做了太子,并且做了许多年,后来还被废过一次,之后在藩地作出了轰轰烈烈的成绩,东征南战,后来众望所归,重新回了储位,登基为帝。身边的少傅教习们,都很喜欢和楚槿说父皇的事迹,仿佛楚槿这般顺顺当当毫无疑问的做着太子,如果将来不能青出于蓝做一个好太子好皇帝,那实在是很不应该的。

  然而父皇虽然样样都好,宽弘尽下,恭俭温雅,却有一样十分为人诟病,就是,重用内宦,说都重用内宦其实也不对,严格来说,父皇只十分器重宠信一个内侍,就是自幼就伺候他的御前大总管兼御马监掌印太监傅双林。傅双林明习政事,又善解人意,处事老道,和朝廷权贵裴家、骆家、李家、雷家关系都非常好,亲王大臣甚至与他并坐接谈,争相亲近。历来内监辈得志,多无忌惮,他权势显赫,却一直沉稳谨慎,不见骄矜,深得父皇器重,连朝廷重臣,都不敢与之抗礼。

  外公、舅舅就时常提醒楚槿注意不要得罪了傅双林,对他是一副既不屑,又忌惮的样子。而太傅教习们偶尔也会时不时给楚槿说一些权宦误国的例子,意有所指,却也没人敢在父皇面前直斥其非——毕竟傅双林一贯谨慎,身后又有不少勋贵大臣站着,听说他有一次无诏调兵,被朝廷非议,却被父皇硬生生给保了下来,那一次似乎父皇用了颇为强硬的手段,不顾名声贬了好些大臣,之后朝堂的声音就小了下来,以至于至今傅双林手里仍然有着不小的兵权。

  楚槿虽然不太了解父皇为什么对傅双林如此信重,自楚槿懂事以来,傅双林就一直在父皇身边,在宫里,他一直是静默低调的,对楚槿也很是恭敬本分,甚至有些疏远,和史书上说的那些飞扬跋扈的权奸们实在相差太远。不过舅舅说父皇为人英明,若是太过张扬不懂掩饰的人也不会得到父皇器重,是傅双林城府太深的缘故,总之让楚槿一定要小心他。

  这一年楚槿年满十四,快要到择妃的时候了,生日时安姑姑当着他的面和父皇笑道:“从前这时候太后已为陛下选了妃了。”

  楚昭看了眼面上透出些羞赧的楚槿,淡淡道:“槿儿还小呢,嫡妻乃是一生之伴,等槿儿心性更成熟些自择之,朕挑选的,未必就合意。”

  安姑姑本是楚昭乳母,地位虽然与别人不同,却从来不多嘴多舌,看楚昭这么说也只是笑道:“皇上考虑得很是,不过大家闺秀大多养在深闺中,究竟品性如何不好打听,如今太皇太后年岁也大了,长公主也正怀孕,也该找个长辈掌掌眼才好。”过了一会儿她十分含蓄道:“西平侯夫人就很关心殿下。”西平侯是先皇后谭氏的娘家,西平侯夫人是如今太子楚槿的外祖母,出面帮忙物色太子妃也说得过去。

  楚昭却道:“妈妈提醒得是,朕想着让庆安侯老夫人掌掌眼。”庆安侯却是先慧纯太后的外家,如今庆安侯是楚昭的表兄王藻袭了爵,老夫人大部分时间都深居简出,并不太见人。

  安姑姑欢喜道:“能请动庆安侯老夫人是最好不过了,她当年和先太后就极亲近的,只是这几年都不大出来走动,听说是身子不大好。”

  楚昭道:“舅母只是烦应酬罢了,她从前就很是心疼朕,朕若是央她,必是肯的。”

  楚槿却一怔,西平侯府是自己生母的娘家,他自幼就和西平侯府颇为亲近,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对自己都很好,表姐谭杏儿和自己青梅竹马,比自己长一岁,知书达礼,温柔大方,待自己十分亲近,外祖家一直说她那品格最肖先谭后。他一直以为应该就是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人选,父皇偶尔驾幸西平侯府,见到表姐,也夸她温柔贤淑,赏过东西的。怎么如今看来,楚昭却是没看上表姐吗?他虽心里疑惑,却也知道不可胡乱开口坏了表姐的名节。

  楚昭转头看了眼楚槿,似是明白楚槿的疑惑,说了句:“婚姻一事,事关重大,我儿再多想想,切莫操之过急,将来有真心喜欢,愿与之共度一生,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便来禀报父皇,父皇为你做主便是。”

  楚槿有些迷惑,但他一贯孺慕父皇,连忙应了,心里却又对自己生母越发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父皇终身不再立后,悼念一生呢?

  为着这一节,母后生日之时,楚槿陪西平侯夫人去庙里祈福的时候,在一向关怀自己的外祖母和舅母、表姐之前,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知为何仿佛有些愧疚和心虚。

  上香过后,楚槿陪着西平侯夫人等女眷到了寺院静室歇息,西平侯夫人看到楚槿心不在焉,含笑道:“寿哥儿今天是怎么了呢?时时出神的。”

  楚槿年幼失母,楚昭又因为谭后的缘故,对西平侯府颇为优渥,专门吩咐过西平侯府平日与太子私下相处只唤乳名寿哥儿积福,也是讨个吉祥口彩的意思。

  楚槿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过几日是庆安侯老夫人的寿宴,我还没想好送什么礼儿。”

  上首西平侯夫人纳闷道:“庆安侯老夫人要办寿宴?今年是整寿么?怎的我们没收到帖子?”

  下首坐着的大奶奶李氏忙站起来笑道:“也是今儿早上才送来的帖子,因着太子殿下来了,没来得及和娘说,是五十整寿,庆安侯府一贯不大办的,我打听了听说本来也是打算阖府做个寿便好了,听说是陛下的意思,说要亲自给老夫人祝贺,因此恩旨让大办。”

  西平侯夫人点头念道:“陛下一贯是最重情不过的,庆安侯府这些年也太谨慎了些。”过了一会儿又沉吟道:“我依稀记得庆安侯府上也有几位小姐,年纪和我们家杏儿差不多?”

  李氏笑道:“庆安侯膝下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都是嫡出的,长女次女已出嫁,最小的那个是嫡出的,比我们杏儿还要小两岁,前儿咱们府上办赏花会的时候,见过一次。”

  西平侯夫人回忆了一会儿笑道:“想起来了,那孩子身量虽未足,但落落大方,是个聪明孩子。”又笑着对楚槿道:“寿哥儿若是把不准,待会儿让你表姐给你参详参详。”

  谭杏儿正坐在下首,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稳重,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衫子,肤如凝脂,鹅蛋脸上细眉杏眼,琼鼻樱唇,犹如一个细瓷捏出的美人胎。她听到这话忙站起来道:“祖母有命原不当辞,只是孙女今儿身上有些不舒服,恐怕倒扰了表哥,再则孙女见识低微,东宫里想必自有长史安排妥当的。”

  西平侯夫人听了脸上微微一沉,却也碍着楚槿在,面上仍微笑道:“庆安侯府是殿下祖母家,其实也算得上一家人,又是老夫人做寿,这次又摆明了是陛下给庆安侯府做脸呢,咱们给寿哥儿提个建议也是使得的,寿哥儿用心备礼,也是知礼孝顺的地方,陛下知道了心里也高兴。”

  李氏知道自己女儿是让婆婆不悦了,忙赔笑着对楚槿解释道:“杏儿昨晚确实是不大舒服,但想着今天是先皇后娘娘的生日,无论如何也该来烧一炷香的。”

  楚槿笑道:“表姐好好休养,这些俗务我自能打理的。”说罢起身和西平侯夫人道:“外祖母您先小歇下,我上次和主持大师约过要手谈两句,顺便请教他一些佛理。”

  西平侯夫人笑道:“殿下只管去,只是这佛经佛理,略有涉猎便好,切莫太过追究,移了性情倒不好。”

  楚槿笑道:“外祖母教导的是。”说罢便施礼起身出去到前边去找了主持,没想到支度法师也在,支度法师学识丰富,楚昭一向十分尊重于他,楚槿少不得和他请教了不少问题,又手谈了一局,看着时间不早了,忙起了身往后边来。

  回到下处女眷歇息的院子,楚槿让跟着的侍卫都在院子外头等候,自己一个人往里头走,正碰到伺候西平侯夫人的嬷嬷正端了水盆走出来,看到他忙施礼笑道:“夫人适才觉得有些午困,带了几个人到前头走走散午困赏花去了,小姐身子不舒服,大奶奶陪着小姐在里头喝茶,太子殿下可先去和大奶奶、小姐说说闲话。”

  楚槿微笑点了点头,走进去才走到窗下,却听到里头有抽泣声,依稀听着是谭杏儿的,他迟疑了下,觉得这时候进去不太好,却听到里头大奶奶说话道:“你平日里最是个稳重乖巧不过的,如今为何要顶撞祖母呢?那王家的嫡女听说也是个出色的,王家显然就是冲着太子妃去的,虽然陛下爱重王家,但是你和太子殿下是自幼的情分,真论起来未必不能争,你如何就在你祖母面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倒要自己先放弃了?殿下好性儿,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又是陛下唯一的皇子,亲上加亲,将来待你必定敬重非凡,皇上看在先皇后的份上,对你肯定也分外爱重,这前程是尽好的,你怎么倒将这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位子往外推?”

  谭杏儿久久不言,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道:“祖父祖母心里只念着姑姑,想不到这一事上,母亲怎么也在这一事上糊涂了?”

  大奶奶怔了怔,谭杏儿却道:“今上当年,也是早早就立了太子,当中却遭废立,险些没能登基,皇家这事,不到最后,怎能盖棺论定,我们谭家当年嫁了个太子妃,才有了今日之显贵,这次再嫁个太子妃,却未必如愿。”

  大奶奶笑道:“我的儿,你这小小年纪,想得太多了,你祖父祖母怎么会害你呢,今上膝下,如今只有太子一子,且这许多年为着你小姑姑,都没有立后,可算是情深意重,我冷眼看着寿哥儿和当年陛下一样,宽厚和平,长情仁慈,你嫁给寿哥儿,绝不会吃亏的。”

  谭杏儿短促地笑了声道:“母亲!今上十八岁被废就藩,征伐四克,威振戎夏,乾纲独断,公明刚断,严明而雄才大略,如今不过方过而立之年,却已让百官伏拜,四夷臣服,表哥却自幼就长在深宫,慈孝宽大,于帝皇心术上却差了今上远了。所谓皇上为了小姑姑不肯再立后,这话不过是我们谭家人自欺欺人罢了!”

  大奶奶已是轻声喝道:“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些什么呢!莫要信那些道听途说的话!寿哥儿才多大呢,这帝皇心术也不是一日就学起来的。”

  谭杏儿道:“母亲不要只把我当孩子,皇上到底是为了谁不立后的,祖父祖母心里清楚,您和父亲也清楚。您只想想,如今陛下将这么多的宗室子放在宫里养着,您真的认为,寿哥儿这个太子,当真稳如泰山吗?如今非要逼着我嫁给他,早早站位,对我们谭家,又真的好吗?当年小姑姑之死,一床锦被遮盖了,您心里应该清楚的吧!寿哥儿,真的是陛下的‘唯一子嗣’吗?”

  楚槿感觉到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懵了,李氏已是断喝道:“你这孩子!竟是风魔了呢!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话!”

  谭杏儿冷笑了声:“当年小姑姑身边的扣儿姑姑从宫里放回来,嫁到了庄子上,有回过年来府上磕头,看到我,说我长得和当年小姑姑一模一样,我看她过得可怜,赏了她些东西,她悄悄给我说了些宫里的事,当年小姑姑与陛下未同床却贸然有孕,后来羞愧自杀,辜负了陛下的一片情深,如今再看宫里这情势——殿下的身世,只怕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里头李氏已是吓得上前握住了谭杏儿的嘴面白唇青道:“你不要命了!”说完又忙走出门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看到没有人才放心,回去和谭杏儿低声道:“这些不要命的话以后就堵死在心里!谁都不许说!”

  外头楚槿却早看情势不对躲到了一旁,他脑袋嗡嗡响着,不断想着适才听到的惊天隐秘,心乱如麻,早已无心在寺院里停留,他匆匆出了院子,叫了跟着自己的一个侍卫来道:“你留在这儿,一会儿西平侯夫人来,你就说父皇有事,让我立刻回去,我先回宫了。”

  楚槿回宫后,那几句话依然在脑海中盘旋着,母亲的死别有内情?自己的身世又有什么隐情?

  他一个字不敢往外吐,整整一个晚上都在不断的否定自己之中,母后是羞愧自杀的?不可能,父皇怎么可能容忍这事?但是……父皇为什么把那么多的宗室子都放在宫里教养?为什么对谋逆的福王一支甚至瑞王世子等都那么好?德王让储,小时候他也觉得皇叔高风亮节,大一些以后慢慢在太傅教诲下也知道了当时德王迫于形势的不得已……他一直是作为父皇的磨刀石存在的。

  自己,又是谁的磨刀石?

  这样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自己心中,犹如毒蛇一样狠狠噬咬着他的心,他再也不能安睡,却不知该问谁。安姑姑?她不会说……其他父皇从前的旧人?只怕自己才问,立刻就要有人报到父皇跟前,他身边的侍卫、内侍,全都是父皇亲自差遣,从前他只觉得父皇爱重自己,如今却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没有一个人是自己能用得上的,而他甚至没有一个信得过的母家,从前他以为谭家会是他深厚坚强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