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灯
第161章 番外太子择妃记(中)
隔了几日楚槿到庆安侯府老夫人寿宴,他没什么心准备,只让长史安排了寿礼,自己亲自过去拜寿。
庆安侯府一大早就已客似云来,门口川流不息,他作为晚辈早点到了被王藻亲自迎到后堂,给老夫人拜过寿,又给他引荐了几位晚辈,果然其中有一名穿着淡绿衫子的垂髫少女,螺髻双垂,插着茉莉花钗,一双眼睛生得极美,顾盼之间灵动非常,正是王藻的嫡幼女王幼薇。
若是之前,楚槿少不得好奇一下,如今他却满心都被那事占满,无心攀谈,不过是尽礼罢了,侯府众人看他面容淡淡,只以为他是累了,也不敢十分扰他,见礼引他到了净室,王藻亲自陪他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听到前头来报:“御前大总管傅双林带了陛下的口谕和礼物过来给老夫人贺寿,已到了大门处。”
王藻吃了一惊,忙对楚槿充满歉意笑道:“太子殿下亲临,原该相陪……”楚槿心下明白其意,傅双林不比旁人,王藻不敢托大想去迎接,但又怕怠慢了自己有意见,便打起精神笑道:“傅总管是代表父皇前来的,有圣意在身,侯爷礼当亲自相迎,不必拘礼,孤自歇息一会儿等寿宴开便是了。”
王藻站起又告罪了两句道:“下官让犬子来陪殿下。”才又起了身匆匆出去,过了一会儿果然王藻的嫡长子王伯玉过来陪他叙话一二,便看到前头开席,王伯玉亲自请了楚槿往前头去。
只见前边济济一堂,楚槿一出去,上来见礼的人不少,他一眼便看到傅双林在王藻陪同下过来给他见礼,他只能谦让着道:“傅总管今日是代父皇过来吗?”
双林道:“今日陛下原要亲自过来给老夫人贺寿,结果临时有军机要事要商谈,便命小的先带了礼品过来给老夫人贺寿,迟些得了空陛下便亲自过来。”
楚槿点了点头,看大家都在等自己,便也一番揖让,入席开宴,寿宴自然少不得看戏,请了京城有名的云韶班来唱的,唱得自然是好。楚槿坐在那边看戏,眼看着不断有人去给傅双林那一桌敬酒,心里想着,傅双林听说是自幼就伺候父皇的,又是父皇的亲信,想必知道自己母后去世的实情,但是……他如今是万万不敢问的……
他心下抑郁,看了一出戏,便借口酒上头,王家忙安排他到了后院歇下,他也不让人陪,自己喝了点茶,便信步在花园里散心,看柳色嫩绿,百花争艳,心胸稍为之一宽,放眼见庭院中央有一眼清池,便走过去观鱼。慢慢走过去,却看到池边亭子里,适才见过的王幼薇正一个人坐在石桌边,垂眸盯着棋盘出神,他好奇心起,走过去,看到石桌上的棋盘内正摆着一局残局,黑白胶着,已近尾声。
那女孩大概正全神贯注在棋局之上,全然没有注意他的靠近,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这是《烂柯谱》上的棋谱吧?”
王幼薇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他忙站起来要行礼,楚槿微笑摆手道:“不必多礼,论理你也算是我的表妹了,怎的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个伺候的人?”
王幼薇道:“今儿寿宴,各处人手紧张,我倒没什么事,便让丫头们都帮忙去了,我也就一个人在这里清静清静,看看棋谱。”
楚槿笑问:“听说庆安侯府十分节俭,居然节俭到小姐身上了可不应该。你年纪不大,怎的倒喜欢下棋?想必棋艺上颇有心得?”
王幼薇脸上微红,赧然道:“我下棋太烂,哥哥姐姐们都不肯和我下,我就想着等我自己看棋谱学会了,以后再把他们都下赢了,看他们还看不起我!”
楚槿原本只是客气询问,毕竟自己是太子,自幼多的是各种人和闺秀在自己面前展露才艺,以博得自己或者父皇的重视,没想到忽然听到这么个大实话,他忍不住放声笑起来,王幼薇看他笑得开怀,脸上通红,楚槿笑了一会儿才忍了笑道:“你初学者,看这《烂柯谱》太深了些,我那儿有本《梦入神机》,适合初学者学习,等我回去命人送了来给你。”
王幼薇慌得两只手乱摆道:“不要不要,谢谢殿下,《梦入神机》我有,我这不是心急么……”
楚槿心下越发兴味起来,自己身为太子,若是赏人东西,人人都做出一副欣然而受受宠若惊的态度来,这孩子果然年纪还小,天真烂漫,他笑道:“你爹倒宠你,这《烂柯谱》市面上不多。”
王幼薇脸上更有些慌乱:“您可别和爹爹说……这书,我是从清桐院里偷偷拿的,我爹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楚槿笑问:“清桐院是哪里?”
王幼薇道:“那是先慧纯太后住的地方呢,里头放的书都是慧纯太后当年珍藏看过的,那院子平日里不许我们进去乱翻的,因为陛下来我们家,时常要在那院子歇息,缅怀先太后,所以那处院子一直保持着原样摆设着。”一边又看了楚槿一眼,有些不安道:“我没有乱动的。”
楚槿一怔:“原来是祖母待字闺中的居处。”一时有些怅惘:“父皇都没有带我看过。”却是触及心中暗痛,神情有些黯然。
王幼薇看他神情,忙笑道:“离殿下要看,我带你去院子的书房看看好了,里头有不少姑祖母做女儿时的字画,还有收藏的古玩字画,正可以赏玩。”
楚槿想着今日过来长辈拜寿,也不好早走,这里也算是他祖母家,倒不必避嫌,便点头笑道:“那有劳表妹了。”
王幼薇却吐了吐舌头道:“其实我也想细细看那字画许久,每次都是悄悄看一会子,今儿借着殿下的光细看过,父亲到时候也不好发作。”
楚槿喜她口无遮拦天真烂漫,笑道:“那孤给你做挡箭牌,可有好处?”
王幼薇眨了眨眼睛道:“殿下是太子,什么都有……”楚槿看她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若是真能什么都有倒好了。”
王幼薇不知道他的感叹,但也看出他的惆怅,聪明地没追问,带了他拐了拐,果然进了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并没什么特别的,比起其他公侯府上那精美讲究的院子差远了,墙角有着几株绿蕉,舒卷的叶片犹如铺了绿腊,十分醒目。
房内陈设也十分简洁大方,但却颇有品味,王幼薇将字画指给楚槿看,却不大懂得来历,一双眼睛明亮而渴求,楚槿心下好笑,一边就着窗边明亮的光线仔细观看,一边缓缓告诉她字画来历,背后的掌故。
二人在窗下看得正入迷,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声:“公公,是酒上头了?我去和王大人说,给您安排个厢房歇一歇?”
楚槿听那声音正是傅双林,和王幼薇对视了一眼,十分不解,毕竟这里既然是先太后的居处,不该有客人随意进出。楚槿从窗外望出去,看到窗外花树掩映下,傅双林带着个小内侍,显然有些不支,靠坐在了山石上,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道:“不必麻烦主人家,这里是先慧纯皇后的居处,不要冒犯了,我在这里坐一会儿略解解酒,一会儿陛下就来了。”
他今日赴宴,没有穿内侍服,而是一身藏蓝色袍子,长发漆黑,束着布巾,姿态从容,举止闲雅,面容俊秀,毫无卑微之态,不知底里的人,完全看不出他是宫里的内侍——果然是父皇信重之人,和一般宦者不能相提并论,楚槿心里想着。
那小内侍道:“陛下只说让您在这边等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到,这山石凉呢,公公小心吹了风,还有前儿不是才说小腿疼么?不如先让王大人安排个下处歇息下。”
傅双林有些不耐烦道:“你去弄碗浓茶来给我喝了解酒。”
那小内侍不敢违抗,起身走了,傅双林一个人斜靠在那岩石上,自己曲了一臂垫着闭了眼睛将头枕在手臂上,另外一只手搭在自己腹部,袖子长长垂下来,大概是真的醉得厉害,眼角周围晕红一片,长眉蹙起,薄薄的嘴唇也鲜红的,和平常那严肃淡漠的模样大不相同。
王幼薇低声道:“今日父亲听说开了窖藏十八年的女儿红,那酒听说后劲很足,想必这位客人上头了。”
楚槿笑道:“你可知道这位客人是谁?”
王幼薇道:“今日宴请的,又能自由进出后宅,必是御前大总管傅公公了。”
楚槿点头笑了下,张嘴刚要说话,无意中看向窗外,却怔了怔,只见父皇正从外间走了进来,他穿着常袍,腰挺背直、身姿昂藏,威势凛然,一路目光游移似乎在找人,王幼薇看到皇上也吃了一惊,楚槿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果然看到楚昭分花拂柳,看到侧卧在山石上的傅双林,十分诧异,走过去低头看着傅双林,伸手便去摇他:“怎么样了?跟着的人呢?”
傅双林双眼半睁看了皇上一眼,又闭了眼睛,蹙着眉头道:“我酒喝多了些,别理我,让我歇一会儿便好。”
王幼薇轻掩唇,显然很是为他在皇上面前唐突无礼而担心。
皇上果然皱了眉头,却是伸手去扶他:“你前些日子还嚷腿疼,药也没好好吃,如今又在这凉石头上躺着,怎么得了,王藻也是混账,怎么就灌醉了你?谁今天跟着你出来的?敬忠还是慎事,怎么人也不见?”说完已是将傅双林有些强硬的从石头上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肩上,傅双林被他这一移动,仿佛十分难受,一直皱着眉头闭着眼睛道:“去给我倒茶了……你别管我……”,忽然脸色一青,哇的一声,居然吐在了皇上的袍子上!
这下连楚槿都皱了眉头,要知道即便是身为太子的他,这样的污秽之物在自己面前也不曾出现过……宫里的净桶里,放着的是极好极细的香灰,污物落入便再也不会见到。
然而自己一贯仪态端整雍容尊贵的父皇,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衣袍袖子上的污物,反而伸手拿了帕子一丝不苟替傅双林擦了嘴唇,又去按揉他的胸口:“你到底喝了多少?茶水怎么还不来?”口气已有些不耐烦。
这时之前的小内侍已端了个小茶托过来,看到楚昭在,魂飞九天,急急忙忙跪下行礼,楚昭皱了眉头道:“拿个茶水也这么久。”伸手直接从茶托上接过那茶水,自己却是先尝了一口,说道:“太浓了些,怕是晚上要睡不好了。”有些嫌弃地递到傅双林唇边,喂他喝茶,傅双林微微睁了眼睛,居然也安之若泰地就着楚昭的手,吃尽了那茶,似乎才好了些,皱着眉头道:“衣服脏了,让敬忠给你收拾下,去叫王大人给你备下热水收拾下。”并无一丝诚惶诚恐之态,仿佛自己不是吐在这天下至尊之人的衣袍上,犯下的不是那欺君之罪一般。
楚昭也全不在乎地看着敬忠过来替他脱衣服,只是将傅双林交给他让他扶着,自己起身将外袍脱了将那些腌臜东西卷了扔给敬忠,仅穿了里头的月白丝袍,这时王藻已赶了进来,看到楚昭先欲行礼,楚昭摆手道:“不必多礼,朕进出惯了就没让他们先通报,谁想到你就可劲把朕的人灌醉了——找间干净的房间让他歇一歇,等过了这劲头我们再回宫,你继续请你的客,一会儿朕出去看看。”
王藻忙看了眼这边道:“这里是从前娘娘住过的院子,时时收拾着让陛下歇息的,就去书房歇息歇息吧?”
楚昭道:“行吧。”
王藻又道:“今儿太子殿下也来了的,要请他过来给您请安吗?”
楚昭道:“罢了,让他松快松快吧,说朕来了又让他拘束了,也顺便让他见见你家三娘,朕看那孩子不错,若是寿哥儿和她不成,朕将来给她找门好亲事。”
王藻脸一红道:“陛下圣恩,幼薇还小呢。”
楚昭道:“虽然小,品格难得,有母后从前那一种难得的豁达自在,只是入宫怕倒拘了她,所以朕又想让寿哥儿娶她,又有点舍不得糟蹋了这美质良材,端的看他们的缘分罢了。”
楚槿转头看了王幼薇一眼,看到她满脸通红,根本不敢看他。转头看楚昭却忽然低头伸手,直接将傅双林抱了起来,大步往房内走来,楚槿这一惊不小,若是之前没听到那婚姻之语,尚可以落落大方出去见礼,如今他和王幼薇都在房内,这时和楚昭、王藻对上,那可着实有些尴尬了,只看到王幼薇伸了手拉扯他的衣袖示意,楚槿一时情急,也想不了太多,直接跟着她往书室里头一转,原来多宝阁后又有一个小房间,里头满满码了书卷,甲骨文拓片等物。
楚槿一进去就后悔了,然而这时候外头楚昭已抱着傅双林进了房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听到是漱口的声音,王藻道:“臣让人去送热水过来给傅公公。”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送了热水进来,然后是楚昭吩咐王藻出去待客,其他人退下的声音。
从格子里的缝隙看出去,楚槿看到屋里只剩下了父皇和傅双林两个人,那小内侍居然是在门口守着并不进来伺候。
而傅双林躺在横榻上,父皇正替他解着袍子,手里拿了热手巾在替他擦脸擦脖子,一边低声道:“还难受吗?要不在这边歇一晚上再回宫?”
傅双林本来闭着眼睛,楚槿还疑心他已睡着,结果他却忽然睁了眼睛看了眼正在拧手巾子的楚昭,说话道:“我想回外宅那边歇着。”
楚昭脸一沉:“不行,你都在外宅多少天了!”
傅双林看楚昭反对,也不说话,又闭上眼睛皱着眉头,看起来仿佛真的还难受,楚昭又用热毛巾替他擦了擦手,又温声道:“我让御膳房做了个新鲜菜,你不回去岂不是浪费了他们一片心。”
傅双林嘟囔了句没听清楚,楚昭却忽然笑了下,低下头去亲了他一口。
里头的楚槿如遭雷击,看到外边的傅双林只是挣了挣,却到底没怎么推拒,两人唇舌交接了好一会儿,父皇才起身整了衣服,然后吩咐了外头的人道:“服侍你家公公换了衣服,也不必去前头宴席了,直接去朕的车驾上,等朕去前头给舅母拜寿后一起回宫。”
眼看着楚昭出去,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内侍也进来扶了傅双林出去,屋里归于静谧,楚槿才茫茫然的出来,王幼薇看他的脸色难看,也不敢说话,只是悄悄拉了他的袖子往外扯了扯,楚槿看向她,勉强露了个微笑,王幼薇小声道:“我们去外头园子,就说一直在那边下棋吧。”
楚槿本来还想着怎么糊弄这小姑娘,没想到这小姑娘虽然年幼,却十分明慧颖悟,只字不提适才见到的情景,他心里乱糟糟地,点了点头跟着王幼薇去到之前下棋的地方,坐下来拿了棋子在手心捏着,心里依然乱糟糟的,却看到王伯玉急慌慌走了过来,看到他才松了口气道:“原来太子殿下在这里,陛下来了,正在里头给家母贺寿,殿下可要进去?”
楚槿竭尽全力让自己脸上恢复自然,茫茫然点了头跟着王伯玉去了花厅,果然看到楚昭正坐在上首,和庆安侯夫人在说话,声音和缓,举止端重,正是自己往日最熟悉的帝皇模样,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一丝一毫都看不出适才在屋里那样子。看到楚槿进来行礼,也只是含笑叫他起来道:“可给老夫人道贺了?”语气一如既往,关心中带了些矜持。
庆安侯夫人忙笑道:“殿下一早就过来了,我看着殿下和陛下真是像,知礼端方,人品贵重得很。”
楚槿勉强对答了几句,便看到楚昭起身告辞,他帝皇之尊,亲自来拜寿,哪怕只是停留一会儿,也已经是莫大荣宠,他和王藻一同送了父皇出去,看到父皇上了车辇,楚槿看到适才见过的那个小内侍已经无声无息跟在车辇边,想必那低垂的车帘里,傅双林已经在内。从前他就听说过傅双林曾与父皇共辇的流言,只是一直没亲眼见过,如今看来,居然并非流言。
如今想来,傅双林所得荣宠,果然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宠臣范畴,而当时表姐所说的“不立后的原因”,难道居然就是这个……再看庆安侯王藻今日的举止,父皇身边的近臣,难道早已心照不宣知道这个事实?
那么母后死的真相,他们知道吗?有多少人是真心把自己当成储君看待的?在别人眼里,自己是否还不如父皇跟前的一个佞宠?
他十几年的人生在这短短几日内被完全打破,曾经以为的父慈子孝,父母恩爱的假象轰然倒塌,自己英明神武,可称为一代明君的父皇,一直为了悼念自己母后而未立后的父皇,居然和一名卑微的太监有私!而自己母后的死因又究竟是什么?
第162章 番外太子择妃记(下)
楚槿回东宫后,有些心神恍惚,不免有些寝食不安,这日安姑姑却是过来探楚槿,她早已得了楚昭恩典,封了三品诰命出宫和家人团聚,在家荣养,但因为楚槿也算得上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十分关心,时不时还是会到东宫来探问,这日听说太子有些饮食不进,便在外头斥责跟着的人不经心。
楚槿在里头听到,出来笑道:“安妈妈莫要怪他们,是我自己这几日有些不自在,过两天便好了。”
安姑姑心疼道:“定是课业太重了,你和你父皇一样,就是太看重功课,还是身子是第一位的,从前你父皇也是这样,生病也要撑着完成课业,就是太要强了些,便是等身子好了再多写些又怎么样。”
楚槿笑道:“安妈妈一贯是心疼我我是知道的。”又和安妈妈说了几句,心下微动,问安妈妈道:“从前父皇母后还在东宫的时候,安妈妈也在东宫里吧?那时候父皇母后身边伺候的人如今也不知还有几个旧人在了?”
安姑姑摇头道:“皇上当年就藩,把东宫的旧人都打发了,你母后当时陪嫁进东宫的,后来都打发回西平侯府了,皇上身边的旧人,细算算除了傅总管,也就还有李君、薛早福那两个了,那两个……也并没有跟着你父皇就藩的,英顺总管也是就藩那会儿才到你父皇身边伺候的,还有因喜公公,那是先太后身边的老人儿,后来也放出去养老了,连常欢、常乐几个大宫女,都已经放出去嫁人了。从头到尾伺候着你父皇的,倒只有傅双林一个了。”她念及旧事,微微也有些喟叹。
楚槿道:“李君、薛早福?”他回忆了下才想起父皇身边是有两个不会说话的内侍,也很少出乾华宫,他敏感地想到了一丝不对,安姑姑道:“嗯,这两个从前你父皇赐名,一个叫冰原、一个叫雾松,都是你父皇身边得力的,从前品级还在傅总管之上呢,就是就藩那会儿犯了错,收回了赐名……后来登基以后才念着旧情又找了回来伺候的,要不怎么说你父皇长情呢。”
楚槿追问:“他们是犯了什么错?”
安姑姑脸上掠过了一丝不自在:“具体也不清楚,宫里的事情,我们也不会随便打听的,只听说是犯了错。”
楚槿心念微动,父皇一贯仁厚,小错不会轻易处置,但是如果是大错,为什么又在登基之后找回来?难道当时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处置?算起来自己母亲当时还是太子妃,她去世后没多久,先太后去世,父皇废太子就藩,时间非常接近,自己母亲的死,和这些事有没有关系?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这两人当时比傅双林品级还高,被处置后又变成哑巴,自然是有人不想他们能说话,然而李君现在经过调治,能勉强说出一些话。
他暗自记下这事,和安姑姑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第二日,他去了西平侯府,找了外祖父西平侯谭西云笑道:“我丢了点东西,想查一查,但是祖父也知道的,宫里人多嘴杂,都是父皇的人,不大方便,我想和外祖父借点人手用用,还请祖父帮个忙。”
谭西云笑道:“太子要用人只管开口。”他在军中多年,手下自然多的是信得过的人手,当即便挑了十个得力的人来,连身契都一同送去东宫,这却是明白表示这些人以后便都是听太子的了,楚槿虽然心里明白这些人未必会全听自己的,这姿态做出来却教他心里舒服,也难怪父皇对谭西云也是十分重用的。
隔了几日,李君出宫,便被楚槿指使人悄没生息的套了布袋扔上马车,带到了一间密室里。
李君被从布袋里掏出来,还被捆着,全身发着抖,看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楚槿一个人,已是惊呆了:“太……太、太子殿下……”
楚槿早已摒退了所有人,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抓你来是问什么。”
李君当年将那白绫送到谭妃手里,最后被处置问罪,多年来一直是个心病,平日里能远着太子都远着太子,没想到今日居然被这位冤家抓来,已是满脸慌乱道:“殿下要问什么……小的不知道。”他声音嘶哑晦涩,含混不清。
楚槿面色仍淡淡道:“当年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李君脸上血色迅速褪去,整个人都瑟瑟发抖起来,半晌才跪下疯狂磕头道:“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饶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几乎歇斯底里,这些年来他一直身上背着沉重的负担,是自己蠢上了当,被人算计,将那要人命的白绫送到了太子妃手上,如今太子是要为自己生母报仇吗!
楚槿冷哼了声,刚要说话,门口就被人推开了,他明明吩咐过那些侍卫都在门口守着的!他抬了头刚要斥责,却听到一个熟悉而清朗的声音:“殿下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了。”
楚槿眯起眼睛,看到傅双林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宫里的袍服,似乎是急匆匆赶来,背后跟着天枢天璇两个侍卫,他冷冷道:“你跟踪孤?”
傅双林微微有些无奈道:“殿下,您是陛下唯一子嗣,一国储君,陛下关心您,您出行,身边一直是有着暗卫保护的,他们看到您捉了李公公,报到我这里而已。”
楚槿心下却涌起了反感和暴怒,自己的一言一行,居然是被这个父皇身边的人所洞知?一种破罐破摔的情绪突如其来的控制了他,他完全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一如既往的温和稳重,他声音微微提高道:“那么公公可知道我母妃当年忽然病死的真相?”
傅双林看着楚槿已经变红的双眼,知道这个平日里一贯温和的孩子已在暴怒边缘,青春期的少年,心理可是要好好安抚的,他挥手让天枢将李君带下去,找了椅子缓缓坐了下来淡淡道:“殿下息怒——暗卫他们保护您,并非监视您,平日里也只是对陛下报告,并非向我报告,只是李君为陛下身边大太监,又与我情分甚好,暗卫也拿不准此事是否要和陛下报告,只好先报到我这里来罢了。”
楚槿深吸了口气,看傅双林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而屋里已经没了其他人,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也从那让自己失态的愤怒中稍微冷静了些,找回了一丝理智:“傅总管听说自幼就在父皇身边伺候,想必是知道我生母之死的真相,孤身为人子,听说自己生母之死另有蹊跷,所以激动了些,也希望傅总管海涵。”
傅双林微微笑,仿佛洞察一切的眼光看着楚槿:“是西平侯府那边走漏了消息吧?”
楚槿不说话,傅双林接着道:“不错,当年谭娘娘,的确是被人算计,死于非命,红颜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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