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然而下一刻,历史在他面前展现出了尘封已久的,与他多年来所有认知都完全相反的真相。
只见脚下不远处的沙丘上,少年瞳孔深处倒映出急速逼近的剑锋,千钧一发之际,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迸发出了强烈的希望和欣喜。
紧接着他踉跄起身,绝境中孤注一掷的力量格外骇人,竟贴到了谢云面前。与此同时就像排演过千万遍一样,他抬手在谢云手臂某处穴道一拍!
咣当!
太阿剑脱手而出,重落在地。下一刻谢云抓住徒弟,仿佛暴怒般挥手一甩,配合熟练默契至极,将精疲力竭的少年从沙丘顶端跌跌撞撞地推了下去!
“云使!”
一骑红尘飞驰而近,马背上骑兵猛勒缰绳,在战马长嘶声中喝道:“怎么回事?来人!那小子逃了!”
十数骑兵奔来下马,谢云俯身捡起太阿,抬头时眼底那一抹杀机转瞬即逝,淡淡道:“是我轻敌了。”
他提着太阿剑走上前,骑兵头领什么都没有发现,正大声喝令手下绕着沙丘搜索目标,直到身体被迎面而来的阴影所覆盖,才略显意外又毫无防备地抬起头:“云使你……”
噗呲!
太阿贯体而过,骑兵头领瞠目结舌,倒了下去。
谢云一把抢过缰绳翻身上马,在周遭的惊呼和混乱中打马狂奔,趁着众人毫无防备的短短数息间,拉弓搭箭连杀了数人。剩下的骑兵慌忙组织起攻势,然而在谢云摧枯拉朽的冲击下溃不成军,很快便被斩杀殆尽!
谢云狠提马缰,抛下身后黄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从沙丘顶端疾驰而下,经过荆棘丛时俯身抓住狼狈不堪的少年,凌空把他拉上了马。
“——师父!”少年满是灰尘和鲜血混杂起来的脸贴在谢云背上,哽咽道:“我还以为你真想杀我,直到我看见那个剑招,你曾经教我演练过……”
谢云年轻的面容在狂风呼啸中露出了一丝苦笑:“快跑吧。我几次三番拖延命令,你母亲绝不仅仅只派了这一拨人马前来查看,被抓住咱俩就得一块死在这了。”
少年竭力仰头吸了口气,勉强咽下热泪,笑道:“若跟师父死在一起……至少死能同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云策马狂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师父?”
“什么。”
“刚才那一剑招,叫什么名字?”
马蹄奔腾驰向远方,谢云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裹挟着万里黄沙飞向天际:“全身内力灌注一剑,其势至刚至雄,而盈不可久,只要击中手臂尺泽穴便可轻易破解。是以此招动而有悔,可作两人合谋、佯攻假输的招数……”
“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称亢龙有悔。”
两人合谋、佯攻假输……
虚空中单超瞳孔紧缩,随即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刹那间他的意识穿越重重时空,八年前泰山武道大会上一幕幕鲜血淋漓的景象再次出现在眼前——
已成废墟的擂台上,谢云剧烈喘息着蹒跚走来,似乎喃喃说了几句什么,继而以全身力气挥动太阿。
剑锋自上而下直取单超心脏,那一瞬间所有细节与当年万里大漠相重叠,甚至连剑锋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徒弟在手臂尺泽穴上的轻轻一拍,而是龙渊直接刺穿了胸腔。
“谢云——!”
单超在恐怖的真相面前竭力伸手,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嘶吼,但所有一切于事无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八年前泰山顶上,记忆中的谢云跪落在地,继而颓然倒了下去。
——那一刻血色漫天,谢云看着他的目光痛苦而错愕。
时至今日,单超终于明白了那是为什么。
第89章 赐死
“禁军统领谢云接旨——”
“圣上口谕,传谢云面圣问话,钦此——!”
翌日清早天蒙蒙亮,行宫大门刚开, 传出的第一道圣旨竟然是这个。
近日洛阳城内风声鹤唳, 马鑫等人都有所觉察,闻言纷纷面露悚然。只有谢云放下手中的青瓷玉碗, 起身一整袍袖,众目睽睽之下沉声道:“带路。”
从寿昌宫偏殿到上阳宫并不遥远, 不知为何谢云却绕了段路,经过了雍王别府前。被皇帝亲自下旨封锁的雍王府此刻禁卫森严,羽林军全副兵戈团团围府, 见北衙统领车马经过, 不约而同露出了混合着警惕和抵触的神色。
谢云挑起车帘,只见羽林军副将大步走来,生硬地行了个礼:“此乃封禁重地, 谢统领有何贵干?”
明明是夏初清晨,苍穹却暗云密布,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咸腥,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谢云无视了对方几乎明晃晃挂在脸上的不欢迎,沉吟片刻后问:“你们将军呢?”
“将军正在练武。”
谢云刚要说什么,副将打断道:“羽林军肩负皇命,大将军身系雍王安危,不便出来见客,请谢统领见谅。”
这话字字抬着皇帝和雍王,竟然丝毫不容辩驳——他以为骄纵高调的禁军统领会因此被触怒,谁知等了半晌,却听马车上传来一声轻笑:“羽林军忠于职守,这样很好。”
副将:“……”
谢云瞥了眼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副将,懒洋洋道:“帮我转告你们将军一声,今日陛下宣我单独进宫说话。”
“……啊?”
谢云见他愣在原地不动,抬了抬下巴:“去说。”
副将不明所以,但无法硬抗,只得转身走了。
而此刻卧房中,单超正背对着门俯在榻上,脊背起伏平缓,紧闭的眉目满是憔悴。
昨晚他丢下谢云二字之后便失去了意识,随即发起高热,一度呼吸骤停。众亲兵的心跳也差点都停了,所幸很快有惊无险,凌晨时分那危险的高热终于退下,才沉沉睡了过去。
副将踌躇片刻,内心的不忿终于占了上风,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回谢统领,您的话已经转告给了大将军。”
谢云定定瞥着低头拱手的副将,半晌没等到下面的话,终于问:“你们将军怎么说?”
“将军说,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
“你说了是我单独觐见?”
副将一口咬定:“确是原话转达。”
谢云目光从紧闭的府门一掠而过,半晌内心叹息一声,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松手放下了车帘:“走吧。”
车马在羽林军的视线中粼粼而去。
·
大概因为皇帝病重的缘故,上阳宫封门闭户,静寂阴森。往日那些富丽庄严的屋宇雕梁在幽暗中格外冰冷,沉沉压在头顶,迫得人胸口发闷。
“谢统领,”圣上心腹宦官欠了欠身,尖着嗓子道:“陛下连日多病,极怕见杀气凶猛之物,请卸下刀兵。”
——禁军统领奉召面圣,向来是不需要解剑的。
谢云视线向后掠去,不知何时殿门已经关闭了,外面黯淡的天光穿过雕花门扇,在虚空中投下不明显的光束。
谢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周围安静良久,宦官只觉自己掌心捏出了满把冷汗。但他视线仍然低垂着,一声不吭,也不让开通向寝殿的门。
煎熬中时间显得无比漫长,终于只见谢云手一抬,却是从腰间解下了太阿剑。宦官忙上前接住,差点被上古神剑压得一个趔趄:“这……这边请。”
皇帝是真的不太好了。
谢云单膝半跪,眼角却打量着不远处高居堂上的九五至尊,忽然没来由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被尹开阳领着进宫面圣的情景。那时当今正值盛年,帝威十足,满皇宫金碧辉煌衬托得他更加龙气四溢;现在他却耄耋老矣,佝偻的身躯像是要被那层层明黄龙袍、重重深宫华影吞没一般。
“爱卿入宫几年了?”皇帝慢慢喝着汤药问。
谢云低头道:“回禀陛下,三十年。”
“三十年。”皇帝重复了一句,放下喝空了的药碗,半晌道:“爱卿今年也年过而立了。”
“是。”
“自古以来侍奉皇家,有甘罗十二为宰相,也有姜太公七十封太师;但像爱卿这样,几岁就入宫学武拱卫内廷的,从古至今都很少见了。”
“陛下过奖。”
皇帝点点头,忽然问:“爱卿对朕忠心么?”
这话看似随意,内里却隐隐暗含杀机,谢云心念电转,道:“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唔。”皇帝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说:“那朕便赏爱卿一个恩典。”
谢云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条件反射想回头望向门外,但他控制住了。
殿门是关闭的,他知道。
此刻单超在那里?
单超不是那么蠢笨的人,朝中局势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果皇帝真动了杀心,他一定不会坐视自己单独进宫面圣,势必要寻个借口尾随而来,镇守雍王府的他进上阳宫根本不难……
“朕如今风烛残年,更兼这次中风,自知命不久矣。爱卿三十年来一直谨慎奉公,克己守则,朕竟觉得一时也离不开爱卿的侍奉……”
皇帝举起面前桌案上的酒壶,用衰老而布满斑点的手斟满了一杯酒,慢条斯理道:“因此朕想赐爱卿随葬乾陵,如何?”
叮的一声清响,皇帝把酒杯放到案前,推向了谢云。
谢云似乎愣住了,又不知道如何回话,身形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半晌皇帝终于不耐烦了:“爱卿是想抗旨吗?!”
“……”在寝殿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谢云终于缓缓起身,立定在地上,低声道:“臣不敢。”紧接着举步向前走。
“站住!”
“……”
“尹掌门,”皇帝冷冷道,“你来将酒赐给谢爱卿。”
——寝殿偏门中走进一人,赫然正是尹开阳!
谢云神色终于微微变了,只见尹开阳上前取过鸩酒,来到他面前,微笑道:“阿云?”
鸩酒在尹开阳手中荡漾,液体表面漆黑如墨,映出了谢云森冷修长的眼睛。那一刻空气仿佛忽然被抽尽,虚空凝固成刺骨的冰块;谢云手指动了动,抬起伸向酒杯。
——砰!
鸩酒被打翻在地,谢云柔声道:“回禀圣上,臣不能奉旨。”紧接着全身刺青骤然升起!
尹开阳反应比谢云还快,玄武图腾霎时从背后覆盖全身,无形的气流从脚底旋转爆射向四面八方,随即一把握住了谢云侧颈,青龙纹被迫急速回收!
皇帝厉声嘶吼:“杀了他!”
尹开阳却伸手打了个响指。
谢云瞳孔霎时扩张——有人从梁上一跃而下,重重落地,甚至令脚下的砖石都发出了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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