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羽一一
“聂云川……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取的,云南天真是有品有德的好山贼,居然没有让你直接叫‘云川’。”武阳王唇边歪出一丝赞赏的微笑,这个小表情倒是跟聂云川有几分相似。
“我是你的父王——聂暄,想必云南天已经告诉你所有事情。”
聂云川冷冷地笑笑,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聂暄:“我义父小到大只瞒过我一件事,就是跟你的交易。所以我其实只想来问问你,为什么过了十九年,你才将我赎回来?”
聂暄顿了顿,刚要回答,突然外面匆匆进来个仆从。大管家赶紧拦着低声道:“怎么这么没规矩,王爷正办要紧事呢……”
那仆从脸色慌张,结结巴巴地道:“启禀王爷,宫里来了消息,太子……太子薨了……”
满屋的人都立刻没了声音,武阳王苍白面色更加发青,半晌才喃喃道:“坏了……”
说罢似乎对聂云川也失去了兴趣,挥挥手道:“大管家,你带云川去休息,觐见皇上,请封世子的事情,恐怕要延后。”
大管家急忙答应了,对聂云川示意道:“三公子,这边请。”
聂云川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见大管家一直盯着自己,才明白这“三公子”是叫自己呢。
见聂暄已经是心不在焉的模样,自己也不好再问什么,况且心中也有担心的事情,想赶紧找个清净地方跟向家四兄弟商量个对策,便二话不说,跟着大管家离开了客厅。
武阳王府比聂云川想象的还要豪华气派,还要规模宏伟。不过聂云川满腹心事,顾不上看这些,匆匆跟着大管家走进一处院落。
这院子就比一般人家的整个院子还要大,仆从丫环早已在院门处站成一排,见了聂云川都齐齐低头道:“三公子。”
大管家介绍着:“三公子,这几个是看门和打扫院子的小厮,这三个是您院子小厨房的厨师,这几个丫环是……”
聂云川打断大管家充满热情的介绍,拉着他的手问道:“敢问管家贵姓?”
大管家被拉住了手,受宠若惊:“有劳三公子询问,奴才免贵姓大,单字一个谦,谦逊的谦。”
聂云川:“呃……大管家,我相信你治家有方,这些下人们的分工之类你一定已经都做得圆圆满满。”
“那是自然。”大谦得意地刚要再夸自己两句,聂云川却拉着他的手送到门口:“我跟弟兄们十分疲劳了,想歇息一下,大管家请自便。”说罢也不管大谦什么想法,反手将门锁上。
大谦一愣,急忙伸手拍着房门道:“三公子,那四位您的跟班已经在耳房安排了住处……”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聂云川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却没有任何开门的意思。
大谦摇摇头,低声道:“还带着山贼的习气呢,主子仆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说罢无奈地转身嘱咐了仆从和丫环几句,离开了院子。
向前从门缝里看了一会儿,转头对聂云川道:“少当家,他走了。”
聂云川立刻打手势让众人围拢过来:“你们方才也听说了,太子薨了。”
向右很有眼色地问道:“少当家是不是担心颖王殿下?”
聂云川点点头:“他被传回来侍病本来就是个圈套,现在太子薨没,二皇子是个残废,淳王眼前的目标就只剩下他了。”
向右皱皱眉头:“可是颖王现在皇宫里,那里戒备森严,我们能怎么办?”
“我想去看看他。”聂云川沉声道:“我一个人去,今晚子时。你们不用跟着,留在王府,给我打个掩护。”
“你一个人?”向右皱眉道:“虽然你轻功了得,但是皇宫不比鹰嘴山寨,你看看这武阳王府,都能让人走迷路了。就算你飞檐走壁进到宫中,也未必能找到颖王。”
“我能进去,就一定能找到。”聂云川压抑着心中的不安,从刚才听见太子薨没的消息之后,他的心中就有股莫名的恐惧。
今晚若不能见到姜麟,亲眼确定他平安,聂云川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睡。
同样不安的还有刚刚见过聂云川的聂暄,在他豪华硕大的卧房里,几十根蜡烛将房间照的如同白昼。
聂暄靠在一堆真丝软垫上,沉声道:“太子竟然这么快就薨没了,姜沐坤这家伙,是一刻也不能等了吗?”
大谦在旁边皱眉道:“王爷,您打算怎么办?”
聂暄长叹一声:“武阳王府三代基业,到我这一代,连个世子都没有,你说我能怎么办?”
大谦一愣:“难不成王爷要答应淳王,支持他称帝?”
聂暄长眉压着眼眸,看不清眼神表情:“皇上虽然子嗣不少,有十三个孩子,却只有三位皇子,剩下的全部是公主。太子没了,二皇子又是个废人,你觉得,一个在封地软禁十几年的颖王能成什么事吗?”
大谦认真地想想道:“可是姜沐坤一向爱面子,给皇上服用丹药,涉嫌谋害太子这些事情他先是压着,提都不让提。后来传遍天下,他又编出各种荒唐理由。这次听说连拦截颖王都别出心裁地想嫁祸给山贼,想来也不会明目张胆篡权夺位吧。”
“不会,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否则二十三年前就放弃了。”聂暄眯起眼睛,保持着高冷的姿态从面前的黄玉碗里拿起一颗葡萄:“就算不登基,淳王也必会摄政。至于那个颖王么,他唔……”
大谦正低头听着,猛然觉得聂暄的声音不对,抬头一看,大惊失色:“谁!这是谁洗的葡萄!是不是没有用盐好好浸泡。快,快,赶紧传药!”
就见方才还清瘦苍白,病娇高冷的武阳王,画风已经完全变了。
原本薄凉的嘴唇高高肿起,象两根香肠沾在那里,一双清冷的凤眼被挤成两条小缝,苍白的脸也涨红起来,仿佛吹气一样变胖了不少。从高冷病娇的王爷,瞬间变做社火里面的大头娃娃。
四周的丫环和仆从慌张地忙乱起来,两个负责水果的丫环吓得脸色发青,跪在地上发抖。
大谦展现出超越年龄的利落,看得出来已经遇到过无数次同样的事情了。就见他速度飞快地接过外面丫环递来的药,一个箭步蹿到聂暄面前,抱住脖子就对着香肠嘴灌了下去。
药洒了一半,喝了一半,聂暄喘了好一阵才说出话来:“谁……起的葡道,我要撒了她……”
可惜脸盘肿胀,眼睛也挤成小缝,嘴巴又跟香肠似的,喉咙受影响说话的声音都变细了。这话听上去没半分威慑的感觉,反而很滑稽。
大谦见聂暄说出话来,松了口气,急忙安慰道:“王爷用了药先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宫中礼丧。”
“礼沧?我都自个模样了,怎么去礼沧……”
“没关系,奴才给您准备面纱,皇上知道您的毛病,不会怪您的。”
“我要撒了那个起葡道的……撒了……”
“好好,杀了,杀了。先休息,休息好了才有力气杀她不是。”
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窗外宽阔的屋顶上,一个黑影闪了闪,不见了。
聂云川从武阳王府飞檐走壁出来的时候,看见了聂暄院子里的混乱。但是他没心思管,只提着真气,飞也似的往京城中那一片白色灯笼闪耀的地方奔去。
房檐上居高看得真切,城中最大的那处建筑,便是皇宫。况且,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那里笼罩着的惨白光芒也格外扎眼。
聂云川的轻功是跟山寨一个哑巴学的,那哑巴的一切都是迷。姓名、身世完全没人知道。他突然出现在鹰嘴山,见了云南天只写了一行字:我想留下。
哑巴轻功好到他放下那页纸的时候,山寨里的人才知道有人闯了进来。要知道鹰嘴山是聚集了各色奇人的地方,千里眼顺风耳都有,却没察觉出哑巴的到来。
云南天当然是一如既往地啥也没问,就点点头道:“寨子里有一个哑巴了,叫你二哑巴行吗?”
聂云川跟着二哑巴学了六年,两个人后来的娱乐就是在鹰嘴山的悬崖峭壁追逐,谁输了谁请一顿酒肉。
所以,尽管皇宫够雄伟,宫墙够高大,对聂云川来说也并不是难事。倒是森严的戒备让他费了点时间,躲躲藏藏,兜兜转转一个时辰之后,总算找到了姜麟。
但是看到姜麟的第一眼,聂云川的心便猛地沉到谷底。果然不好的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第20章 心疼
聂云川来皇宫的路上,便琢磨着姜麟既然说来觐见皇上,那必定跟皇上在一起。不是上书房,便是皇上寝宫。
如过都没有,聂云川便只能去趟东宫。但是东宫新丧,人一定是最多的,不好混进去,可能会无功而返。但只要能远远看一眼姜麟没事,聂云川就可以回去睡大觉了。
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也没影响聂云川的身法。他仿佛一只灵巧的猫,躲避着巡逻的侍卫,在房顶上轻点纵跃。
突然,一座建筑闪过,好眼力的聂云川一眼看见那建筑的房檐下,挂着一块蓝底金字的牌匾:上书房。
聂云川舒展身姿,悄无声息地落在上书房的飞檐上。刚要往下探身,却听见殿门一响,两个宫女提着个白色的灯笼,一身素衣地从里面走出来。
就听一个宫女道:“这尚书房几年都没用过了,倒是好收拾。”
另一个就接话道:“皇上自从服用赤玉丹上瘾,便很少打理朝政、批阅奏折,自然不会再来这里。”
宫女叹口气道:“太子薨没,皇上恐怕会更不好了,真令人担心。”
这时候另一个宫女问道:“姐姐,我看见颖王了,真是雪雕玉砌般的长相,人也很乖巧,可为何皇上那么不喜欢呢?”
“谁知道呢,听尚宫说过,这颖王一直不受待见。先是被贬黜到封地颖州,不到一月,颖王亲母丽妃就殁了,原本以为颖王会回来奔丧。却没曾想,皇上一道圣旨,将颖王的封地换到陕州,等于又贬黜了一次。”
“啊?皇上不是最喜欢丽妃娘娘了?还用丽妃娘娘的塑像为模板,修建了静心寺中的观音。”
“唉……谁敢揣测圣意呢。”
小宫女叹口气:“我看颖王怪可怜的,在陕州那破地方一待十三年,好不容回来,话还没说一句就被皇上用花瓶砸伤了头,还被罚跪思过。”
“怎么?还跪着呢?”
“嗯,皇上早就去了东宫,长寿宫的奴才们都势利眼,眼见得颖王这么不受宠,自然连个劝慰的人都没有。”
两个宫女说话的声音不大,走远了便听不清。但就是这几句,也足够让聂云川的心揪起来。
他抿紧了嘴唇,纵身向上书房后面的一片宫殿奔过去。
长寿宫就在那片宫殿之中,占地面积比四周的宫殿大一些,不难找。聂云川轻轻落在长寿宫后墙的一个黑暗角落,四下看看,竟真的如宫女们所说,偌大的寝宫,却不见一个人影。
聂云川听见前院似乎有说话的声音,猫着腰溜着墙根往前面蹭过去。转过皇上的寝殿,聂云川躲在一个大水缸后面往前一瞅,就着的心咯噔一下子仿佛沉到脚底。
说话声是金贵传来的,他跪在姜麟旁边,一边流着泪用块帕子帮姜麟擦拭着不断渗出的虚汗,一边抽泣着哭腔央求姜麟起来离开。
姜麟却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一般,面色木然,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他袍服下的双腿抖得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却依然倔强地一动不动,一脸决绝地仿佛要跪死在这院子里。
他头上的纱布十分扎眼,纱布上一大块渗出来的殷红血迹,让聂云川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一股热血冲上脑袋,聂云川咬咬牙,也不管什么暴不暴露的,大步走向姜麟。
还未到,就见姜麟晃动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就那么往后直挺挺地倒下来。聂云川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接住姜麟跌下来的身体,低声怒斥道:“小爷千辛万苦护送你到京城,不是为了让你死在这里!”
姜麟已经没了动静,双目紧闭,面色白的吓人,静静地晕倒在聂云川的怀里。
旁边的金贵被聂云川的夜行打扮吓着了,上前扯住他的胳膊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武阳王府的,咱们城门口见过。”聂云川说着伸手将面巾拽下来。
金贵却并没松口气,依然慌张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你穿成这样,不会是……”
“是,小爷翻墙进来的。宫墙上只告示了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又没写山贼不准翻墙。”聂云川冷冰冰地答道。
“谁,谁会公告这个。”金贵紧张的舌头都快打结了:“这是皇上寝宫,你擅闯是要杀头的。”
聂云川完全没听金贵在说什么,只快速地捏住姜麟手腕,探了探脉息,又伸手摸摸姜麟的面颊道:“你家王爷脉息细弱,而且发着高烧,你还在此耽搁什么,赶紧送他回府。”
金贵其实脑筋也是机灵的,只不过刚才被聂云川吓蒙了,现在经聂云川一提醒,这才赶紧跑到长寿宫门口对外面的侍卫道:“快把颖王的轿辇传来,颖王在里面跪的晕过去了。”
侍卫一听就要进来查看,金贵赶紧拦着嘶着嗓子吼道:“死奴才!我家王爷再不济也是亲王,真出了事情以为皇上会放过你们?还不快点去传轿辇,看什么看!”
侍卫被金贵一骂,也不敢再啰嗦,紧着去外面喊了轿辇来。
金贵将自己的外搭脱下来,给聂云川套上,又让他摘掉头巾和面巾,将姜麟抱起。借着姜麟遮挡掩护着,匆匆跑进轿辇。
然后金贵故意冷声冷气地冲轿辇里面喝道:“好生扶着,磕碰着了仔细你的皮!”
也不等侍卫说话,指挥着轿辇就匆匆往宫门行去。
聂云川看着怀里昏迷的姜麟,心中的隐痛一阵阵地搅得胸口疼。他伸手抚摸一下那渗血的纱布,血迹居然还是湿漉漉的。
“这个皇帝老儿,居然就让他这么淌着血跪了好几个时辰,是亲爹吗?”聂云川喃喃骂着,搂紧了手臂,一点都不想让姜麟再受任何颠簸。